风月秦淮

金陵秦淮，由东而西，蜿蜒十余里，与神州其他名山大川相比，秦淮，实在卑微不堪。然而，秦淮在中国的名声，却决不逊色于长江、黄河。倘要说起六朝兴衰、金陵春梦，若有“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秦淮，你真有说不尽的话题，有难以描摹的秀色风韵。

骚人墨客、红男绿女，倩何人割舍得“风月”情浓？沉醉于画舫凌波，旖旎于桨声灯影，秦淮，你是怎样的勾魂摄魄！秦淮呵，你沾上了“风月”二字，也就注定了你生生世世结缘红尘。

二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秦淮，你没有青莲之豪气；“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秦淮，你也没有东坡之豪情。你既世俗又香艳，“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曾经“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的美景，不知使多少人为之痴迷。那“隔江犹唱”的商女，一茬一茬，岁岁年年，不知让多少人为之销魂！

“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而今，《桃花扇》笔下的景致仿佛仍然依稀在都市的喧嚣中，媚香楼和李香君的故事恐怕已经湮没不闻。空留下镜中花、水中月、梦中人，辜负了粉墙照壁，桃红点点，流水潺潺……

三

每天人流如织，比肩接踵，千年不朽的流水几度秋月春风。何处是真正的“秦淮人家”呢？“王谢旧宅”可留下断壁残垣么？“香君故居”遗香犹在否？抑或是大成殿听夫子讲道，江南贡院看书生挥毫？“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徒叹息，江上难觅渔夫影，山间不闻斫樵声，芸芸众生熙来攘往，不问国事，无论汉唐，但说风月，醉生梦死……此中情、个中味，有几个消受得了？

六朝金粉今何在？一抔黄土掩风流。秦淮啊，你属于凡夫俗子，但是，凡夫俗子又实在玷污了你！

唉，寻常巷陌，衰草斜阳，或许是秦淮命定的归宿……

四

“钟阜龙蟠，石头虎踞”，这八个字可谓气派宏壮。可惜风水先生的话不一定可靠，历史的真相不留情面，远溯六朝，近追“长毛”，直面民国，那貌似“龙”、貌似“虎”的皇朝无不以短命而终。是金陵的“龙脉”真的被始皇帝凿断了么？抑或是秦淮的脂粉气太浓，太浓 ……

座落在秦淮河畔的瞻园，号称“金陵第一园”，本是明中山王徐达府邸花园。现在的瞻园被分隔东西两部，西瞻园有假山池沼、曲径回廊，那是值得走走看看的好去处。东瞻园则成了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阴森森的展室似乎依旧弥散着血腥的气息。

洪秀全——这个“始终没有进学”的狂生，的确也有些儿本事，胸怀异志，不甘人下，金田一吼，横行十余年。然而，洪终究是个“乡巴佬”，略成气候便忘乎所以，挥霍、腐败、内讧，任人唯亲……举凡末世王朝的种种罪孽无一不具。倘若洪真的坐稳了天下，那必定是一个有过之无不及的腐朽王朝。

未得天下时是一副尊容，夺得江山又是一副嘴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样的人活着，也不见得真能造福苍生，死了，却还霸占着一大块地方。洪的悲剧不是第一，也不是最后。“金陵王气黯然收”，金陵王朝实堪伤，惟有秦淮的一轮明月，周而复始，朗照千古……

五

曾经三游秦淮，诸多的“金陵胜迹”，于我，印象大多模糊。去年的一次重游，觉得惟有西瞻园值得“一瞻”，而难以忘怀的，竟是看几个江南女儿的献艺。

四个身穿一色罗衫的女子，长裙曳地，玉立盈盈，宛若天上贬谪凡间的仙子一般。这些个女子，手持不同的乐器，或拉、或吹、或弹、或奏、或歌。她们的演奏好似行云流水，她们的演唱犹如黄莺啼啭。

谪贬的仙子神情端庄，不卑不亢，颦笑之间溢出的是清纯，唇齿之间流露的是温婉，举手投足之间蕴涵的是高贵。

几个弱弱的女子，能够卓然笑傲于红尘都市，秦淮人家，凭的是自己的智慧、胆识和才艺。

这，就是风月秦淮？这，就是秦淮的魅力？我默然，喟然，内心怅然。

秦淮呵，千年静默，阅尽沧桑，芸芸众生匍匐在你脚下，匆匆来，匆匆去，惟有你，亘古千秋，流水汤汤……

2010-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