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军头号悍将刘铭传是李鸿章安徽合肥同乡,家中排行老六,小时候生过天花,脸上留有麻子,长相短小粗犷,个性生猛火爆,江湖人称“六麻子”。
刘铭传年轻时贩过私盐,十八岁时就杀过人。
那是1854年的事。
这一年,太平军攻克安徽庐州,四乡土豪纷纷办起团练,筑寨自保。合肥当地有一土豪,为了筹措团练钱粮,肆意摊派,不分贫富。有一天,土豪来到一贫如洗的刘家索要钱粮,刘母拿不出,便遭到百般凌辱。在家的几个哥哥尽是懦弱无能之辈,见寡母被辱,无一人敢站出来抗争、维护。
刘铭传回来后,见家母痛哭不已,再一询问缘由,当场勃然大怒道:“大丈夫当自立,安能受此辱哉!”
说完,便徒手向刚走不久的土豪追去。
土豪见追上来的刘铭传乳臭未干,很是不屑一顾。他随手将手里的刀扔到刘铭传面前,轻藐道:”小麻子,老子把刀给你,你敢杀我,才是好汉。“
刘铭传未发一言,弯腰捡刀,起身就是迅猛一刀。土豪喷血坠马,刘铭传上前一步,一刀斩下土豪脑袋,整个过程未眨一眼。
众随从见状大骇,一哄而逃。
这时候,刘铭传跨上土豪大马,一手提刀,一手提头,拍马冲入村中,豪迈大呼:
”此人欺辱乡里,我已杀之!愿保乡里者,随我来!“
自古英雄出少年!
豪言传开,从者云集,转眼之间,刘铭传便拉起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成了当地的团练首领。
为了筹钱粮搞刀枪,刘铭传手段颇硬,与土匪无异。但与恃强凌弱的劣绅土豪不同,刘铭传虽也四处强横索要,但向来只对大户,从不染指穷苦人家。
当地有一郭姓大户因失财太重,对刘铭传怀恨在心,便想寻机下杀手。
一天清晨,郭姓大户领人埋伏在刘铭传每日必经的一处山口,想用土炮炸死刘铭传。
不久,刘铭传率众果然来了,郭姓大户随即点了土炮。
山口一声巨响,硝烟弥漫。
见此情景,郭姓大户以为刘铭传必死无疑。哪知道,刚要弹冠相庆,刘铭传却突然从浓黑的硝烟中冒了出来,一身的不死霸气。
这阵仗吓的郭姓大户颤抖不已,但走过来,横在郭姓大户面前的刘铭传并没有动怒杀人的意思,他只简简单单地问了一句话:”钱粮呢?“
这话比拿命来更震慑人心,郭姓大户直接跪了。
他老老实实地说:”要多少给多少,绝不拖延。“
从那以后,四处乡里再无人敢造次。
由此,刘铭传的队伍很快成了西乡著名的三大团练之一。
李鸿章远赴上海,欲创大业前回安徽招兵买马,素有大志的刘铭传没有犹豫,随即投到了李鸿章帐下,成了淮军的重要一将。
据说,淮军草创而成时,曾国藩曾在安庆大营接见李鸿章的帐下诸将。然而,就在诸将在厅堂内恭候时,曾国藩却迟迟没有露面。
此情此景无人敢表露不满,只有刘铭传站出来大嚷:”要见就见,不见便罢,再不来老子就走啦!“
这一幕被躲在屏风后观人的曾国藩看得很真切。事后,他对李鸿章说:”脸上有麻子者,帅才也!“
不畏之人向来不做阿谀奉承事,追随李鸿章多年,刘铭传亦是如此,遇到不如意,一言不合,他照样顶撞。
有一年,李鸿章做寿,诸将纷纷送上重礼,唯恐落在他人之后,只有刘铭传按照合肥乡俗给李鸿章送上了两斤寿面、两条方片糕,并附有一诗——
时人个个好呵泡,
鸡鱼肉蛋整担挑。
惟有省三情太薄,
二斤挂面两条糕。
李鸿章看了,不但不怒,反倒是深爱其性其勇其才,对他是多方地提携与栽培。
到李鸿章接任剿捻统帅时,刘铭传的铭军早已是淮军的绝对精锐主力,人马上万,洋枪四五千支,大小开花炸炮数十门,战力极其彪悍。
1867年2月,东捻军在连战连捷后,决定分头强渡汉水,西进川陕。然而在渡河时,东捻军却遭遇了清军阻挡,大部人马被围困在臼口一带。
见此情景,李鸿章觉得机会来了,于是便调集各路大军实施包围,其中淮军主力刘铭传部由北而南,湘军主力鲍超由西而东。
面对李鸿章的咄咄逼人之势,东捻军首领赖文光、任化邦决定退守尹漋河,伺机决战。
2月18日,刘铭传率部驰抵下洋港,探明东捻大军正在尹漋河驻防后,便写信给鲍超,约他次日辰时两军同时发起攻击。
说到这,必须把湘军头号悍将鲍超介绍一番了。
四川奉节人鲍超,是刘铭传的前辈。悍将苦出身,鲍超也一样,早年间是卖水的。太平天国兴起后,钦差大臣向荣奉命督师,围剿太平军,初入行伍时,鲍超便是向荣的帐下小将。
江南大营被太平军击毁后,鲍超便”沦落“到了湘军水师,很常时间依旧是个不起眼的小将。
首先慧眼识珠的是与曾国藩齐名的湘军另一统帅,胡林翼。胡林翼兵败正欲自杀时,是鲍超及时救下了他。
被胡林翼识得后,鲍超由水改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其统领的霆军更成了湘军中的头号劲旅。
但与刘铭传不同,自胡林翼英年早逝后,很长一段时间,鲍超在湘军中的处境很尴尬,一来是因为鲍超的脾气甚臭,动不动就要”格老子“,经常触犯曾国藩军规,有几次甚至差点被问斩处死;二来是因为曾国藩、曾国荃的乡土嫡系观念过重,加之曾国藩圣贤文人的秉性,鲍超很难在短时间内赢得曾国藩的真正信任和重用。
曾国藩彻底改变对鲍超的看法,始于1860年的祁门之困。
那一年,祁门大营几乎被太平军围成了绝境,曾国藩本人也已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生死一线间,是鲍超率霆军日奔百里,连战连捷,杀出一条血路,解了祁门之围,救了曾国藩一命。
从那以后,曾国藩甚为倚重鲍超,亦是湘军中最懂鲍超的那个人。
将帅间有个轶事很有名。有一次,鲍超被围,众部下正想如何写求援信,鲍超直说,都什么时候的,还咬文嚼字,说完,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圈,圈中杵了个点,然后就当求援信发了出去。
曾国藩大营接到这封天书怪信,众幕僚皆不解其意,只有曾国藩心领神会,老鲍被围了,快发兵驰援。
湘军全盛时,在曾国藩眼中,除开他同胞九弟曾国荃,在湘军中排第一位的非鲍超莫属;而在太平军眼中,鲍超的那面黑色”霆“字旗才是最让人闻风丧胆的。
说回刘铭传、鲍超联手大战东捻军。
湘淮两大悍将联手,看似是东捻军凶多吉少,其实不然。
为何呢?
都是第一流的军中悍将。
难免英雄相争。
具体讲,淮军后辈刘铭传看鲍超,心中颇为不负;湘军前辈鲍超看刘铭传,眼中颇为不屑。
两大悍将都想让对方知道谁才是天下第一。
蠢蠢欲动的往往是后辈晚生,这一次亦是如此。
2月19日,铭军先抵尹漋河,此时刚到卯时,距离跟鲍超约定的共同攻击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但刘铭传为了抢夺头功,压鲍超一头,不等鲍超到达,便率先对东捻军发起了攻击。
猛被攻击的东捻军很是狡猾,他们一边佯装撤退,一边打探铭军虚实。待探明铭军是孤军时,随即调拨凶猛一部向铭军的后路包抄而去。待包抄势成,先前佯装撤退的主力一个回头猛击,刘铭传的铭军随即陷入了被前后夹击的苦境。
铭军大乱。
混战中,铭军重要将领唐殿魁、李锡增等人先后阵亡,刘铭传本人也衣冠尽失,极为狼狈。
所幸,鲍超的霆军按约定及时杀到,一番激战后,最终东捻军败走,刘铭传脱险。
按理说,死里逃生的刘铭传应该感激鲍超才对,可怎奈英雄嫉英雄,面对鲍超不言自明的羞辱,刘铭传是恼怒不已。
鲍超对他做了什么呢?
派人煞有介事地给刘铭传送来了他此前狼狈丢掉的衣冠。
热血强人受刺激后,胸怀往往是一把尖刀。
就这样,备受羞辱的刘铭传在战后成了一个”尖刀“小人,他大肆攻讦鲍超说,淮军之所以大败,乃是因为鲍超没有按时发动攻击,从而导致淮军孤军深入,损失惨重。
鲍超一听,愤怒不已,明明是你刘铭传抢先进攻,如今败了竟想血口喷人,老子岂是好欺负的,于是鲍超针锋相对地上报说,刘铭传为抢头功,违约大败在前,颠倒黑白在后,实属恶劣无能。
一方诋毁,一方撕咬,官司于是打到了李鸿章那里。
李鸿章什么态度呢?
官场无君子,他不但没有查明实情,主持公道,相反借机给了鲍超一刀。
李鸿章上奏朝廷:该提督(指刘铭传)血性忠勇,平素好战轻敌——尹漋河之役,接仗过猛,又因鲍超期会偶误,致有此失,幸霆军援应奋勇,再接再厉,乘机大捷,转败为功。
官场老鬼好生厉害,好一个捅人而袖不露刀。
见李鸿章如此做派,鲍超无法,只好找湘军兄弟,当时的湖北巡抚曾国荃来主持公道。然而,让鲍超没想到的是,曾国荃竟然也不站在他这一边。
曾国荃上奏朝廷说,尹漋河之役,刘铭传遇到的是任化邦,而鲍超接仗的是赖文光,任强而赖弱,所以刘铭传败了,鲍超胜了。
看似没有偏袒一方,但却是话中有话,即刘铭传遇到的是劲敌,败得情有可原;鲍超碰到的是弱旅,胜也在情理之中。
官场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己利。
不挺鲍超能给曾国荃带来什么样的己利呢?
此时的曾国荃因屡战屡败,正深陷弹劾泥潭,不得罪正当红的李鸿章便是他的己利。这是浅层次的,还有深层次的,朝廷对曾氏兄弟的忌惮和择机发难并没有真正平息下来,慈禧始终想拿到能重击曾氏兄弟的把柄。
在当时,有什么样的把柄可拿呢?
慈禧很想在曾国荃的吉字营和鲍超所部拿到湘军藏有哥老会的证据。
自己的吉字营好控制,鲍超的霆军就不好说了,所以不如借机肢解鲍超的霆军,既是消除潜在的危险,也算救鲍超于凶险的官场。
总之,曾国荃所为算不上真小人,但也亦非真兄弟。
鲍超终归是粗人,深层次的想不到,浅层次的不能不明了。见曾国荃与李鸿章沆瀣一气,鲍超很是愤怒,等到朝廷严斥的上谕一下来,他便以伤病复发为由,请求开缺调理。
很明显,鲍超此举是想让曾国藩站出来为自己说句公道话。
但曾国藩同样让鲍超失望了。
曾国藩说,诸将有挟而骄者,绝不能低首恳求,而要以”硬字决“对之。
何为硬字决?
雪藏也。
可以说,在这一刻,曾国荃是假兄弟,曾国藩亦是假。
假贤明。
说到底,这时候的鲍超必须是牺牲品,无论于官场的现实,还是曾氏兄弟的己利。
如此四处无援,鲍超忧愤成疾,不久便提出遣散所部霆军三十二营。
李鸿章等的就是这句话,随即留霆军精华,为己所用了。
一代悍将就此落寞而去。
倒是必能看懂这一切的慈禧,对鲍超所遇有些不忍。
在捻军被剿灭后召见曾国藩时,慈禧一共说了十来句话,其中问及鲍超的就有两三句。
鲍超病好了不,他在哪里?
鲍超的旧部撤了不?
曾国藩回答的很艺术,皇上如要用鲍超,尚可再招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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