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炎：金庸笔下的丐帮似乎是两宋缩影

文/赵炎

    乞丐，哪朝哪代都有，乞丐成立帮会组织，到底始于何时，就不好说了，真的如金庸武侠系列里叙述的那样，是从宋初开始的吗？据学者周德钧先生的研究，南宋杭州确实有一位世袭了七代的丐帮帮主，名叫“团头金老大”，管辖杭州金城的乞丐，收他们的例钱，相应照料他们的生活。如果这个研究成果属实，根据时间推算，或许丐帮真的在北宋就已经出现了。但周先生依据的《今古传奇》类的野史多半不靠谱。

    至于金庸先生虚构的丐帮故事，如帮主权柄象征之玉竹杖，帮主必须精研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等武功，举抗金义旗，讲民族大义，开创出一番事业，等等，大体上是不存在的。说到底，我们还是应该相信正史的记载，在这方面，清朝留下来的严肃文献比较多，丐帮之大量涌现，并呈现出迅猛发展之势，应是清中后期以至近代的事了，如《大清律例增修统集成》里记录的“花子会”、“穷教行”等，都是丐帮性质。也就是说，苏乞儿之传奇的可信度，要比乔峰、洪七公等人的事迹要高一些。

    我读金庸武侠系列，总感觉书里的丐帮最不简单，比少林、武当厉害，即便是后来的明教那么强大，驱逐鞑虏，建立了大明王朝，但比较起丐帮，明教依然显得不够丰满，禁不起咀嚼。因为丐帮最先出现在《天龙八部》里，说的是宋初民族矛盾最尖锐的时候，那赵炎就从乔峰说起，一代一代逐一分析老先生笔下各个帮主的情况，来看看其中到底有何寓意。

    按照书里的叙述，乔峰是丐帮第六代帮主。第五代帮主叫汪剑通，因为深知乔峰是契丹后裔，所以十分提防，并给予乔峰三大难题、七大功劳。丐帮在乔峰的手上很是兴旺，建制完备，有一位副帮主，各分舵秩序井然，帮中高手云集，吒叱风云，是领导武林群雄的泰山北斗。杏子林变故，乔峰被逼辞去帮主职务。其后的丐帮实力大减，出现了第七代帮主庄聚贤卖帮投靠星宿老怪的闹剧，令人痛心。

    尽管根据时间推算，应该是宋神宗元丰年间的事儿，但我觉得乔峰领导的丐帮，更像是宋太祖和宋太宗时期，能征惯战的将领不少，国家秩序初立，对外抗击辽人入侵，对内却削弱武将威权，搞什么“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以至于开国时的大好局面，到宋真宗时完全变了个样，朝政不举，还和辽人在澶渊定盟和解，开了一个极坏的先例。宋真宗在位二十五年，前期天下富庶，财政良好，但是后期却装神弄鬼的折腾，几乎把太祖、太宗的积蓄挥霍殆尽，以致晚年“内之蓄藏，稍已空尽”，留给后人一个空壳子。

    洪七公是丐帮第十八代帮主，已经到了南宋高宗、孝宗时期了，但从洪七公驾驭帮众的行径来看，倒是很像宋神宗以后的历代帝王。洪七公管理丐帮，有一个鲜明的特征，就是净衣派与污衣派的内斗，彼此争吵不休。为平息两派纷争，洪七公决定让帮众一年穿污衣、一年穿净衣，每年轮流替换，但由始至终都未能彻底解决问题，使得丐帮内部危机四伏。

    金庸先生或许是在告诉我们，洪七公采取的“异论相搅”的统治术，其意图在于使两派之间产生不同的意见，从而互相制约，强化帮主的权力。我们知道，“异论相搅”的发明人是宋真宗，发扬光大的人是宋神宗，其后的宋代帝王均擅长此道。熙宁年间，王安石是宰相，领导新党变法，可是宋神宗又把旧党首领富弼的女婿冯京任命为枢密副使，后提拔他为参知政事、知枢密院事、枢密使，以致冯京成为了旧党在宰执集团内部的旗帜。王安石对此颇为反感：“若朝廷人人异论相搅，即治道何由成？”但宋神宗不听，仍然坚持了这一做法。宋徽宗亲政之初，实行所谓“邪正杂用”，旧党韩忠彦、新党曾布同时担任宰相，更是典型的“异论相搅”。

    异论相搅，客观上促进了“言论自由”，但同时更为致命的是，它也使中央的政令难以得到彻底的贯彻实行，甚至直接导致了宋朝的衰落和灭亡。

    洪七公受伤后，将帮主位子传给了黄蓉，丐帮的“异论相搅”时代终于结束。黄蓉干净利落地清除了净衣派，独用污衣派领袖鲁有脚，丐帮进入一言堂时期，黄蓉拥有绝对的权威。这一时期则像是宋高宗与宋孝宗主政时期，两位皇帝基本上用人都在正邪两个方面
徘徊，鲜有正邪之人同时使用的，但皇权之赫、之集中，却远超前后代。

    黄蓉管理下的丐帮，虽然号称数十万之众，但外强中干，人才凋零到了极点，几无可用之人，这就是领导人管理风格过于精细产生的必然结果。还记得那个诸葛丞相不？“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诸葛亮当然需要负责任。同样的道理，宋高宗喜欢瞎指挥，前方将领打仗，他在皇宫里不断利用手谕去遥控，这样下去，将领们不变成木偶也难。不注重后续人才的培养，小到一个帮派，大到一个国家，结果都一样。

    宋孝宗北伐失败，根子就出在无人可用上，老将廉颇老矣，新一代将领则缺乏历练，青黄不接。而黄蓉呢，退位的时候居然找不到合适的接班人，找了一个年老庸碌的鲁有脚充任，才干、武功俱平平，所有大主意还得听黄蓉的。也就是说，黄蓉不在其位，还需要谋其政，还是一言堂，丐帮的人才培养机制依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

    鲁有脚很快就死于蒙古王子霍都之手，丐帮再一次陷入无人可用的境地，黄蓉再次抓狂，不得已之下，想起“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开始通过比武招聘接班人，辽人后裔耶律齐顺利成为丐帮新一代帮主。这段时期，时间上似乎刚刚好，就跟宋理宗时期类似。民族矛盾发生了转移，从联金灭辽，到联蒙灭金，昔日的死敌转化为盟友。这个圈子兜的，让赵炎想起现在流行的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宋理宗的老子宋宁宗驾崩，理宗皇帝从一个地道的农村青年一下子登上大位，其间史弥远帮了大忙，为此做了十年的傀儡。而耶律齐能够当上帮主，杨过也是帮了大忙的。这样的类比虽然不尽恰当，但相似之处很明显，即外力发挥的作用颇大。耶律齐做帮主，仍然不能摆脱岳母黄蓉的集权影子，说他是傀儡帮主，恐怕不过分。

    丐帮自耶律齐之后，基本没再出现如乔峰、洪七公、黄蓉之类的杰出人才，由于襄阳一役，丐帮更是精英丧尽，元气大伤。金庸先生叙述道，耶律齐的打狗棒法没有学精，降龙十八掌没有学全，传到元末的史火龙手上，丐帮已然黯然无光，只能一步一步走向没落。因此，说丐帮消没，至耶律齐始，应该有些道理。我在以前的文章中提过，南宋的最终灭亡，理宗皇帝要负很大的责任，经过他四十年的折腾，南宋国本几乎耗尽，后面的几个皇帝在位时间加在一起不足二十年，根本无力回天，这跟丐帮的情形何其相似乃尔！

    金庸先生虚构的丐帮盛衰史，无疑是精彩绝伦、脍炙人口的，其中是否隐喻了两宋盛衰历史，还有待专家学者进一步深入研究。本文只是我在阅读之余的偶有所思，一家之言，写下来权当抛砖引玉吧。（赵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