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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严嵩的末日




出处:《同舟共进》2007年第5期
作者:方舟子

1480年3月3日,明朝权臣严嵩出生
图为严嵩书法手迹:天下第一关

皇宫失火,严嵩失宠

嘉靖四十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晚上,皇帝居住的西苑永寿宫忽然起了大火。大明的宫殿经常莫名其妙地起火灾,但这次失火的原因却很清楚,是因为嘉靖皇帝酒后跟宫姬在貂帐里玩烟火,火势蔓延开去,把永寿宫烧个一干二净。皇帝暂时搬到了玉熙殿,见那里又狭窄又潮湿,很不满意,便宣召内阁首辅严嵩和次辅徐阶询问怎么办。

这一年,严嵩已经82岁了,居相位也已近20年,皇帝对他却依然恩宠不减,舍不得让他告老还乡。嘉靖皇帝号称英察之主,乃是非常有主见的人,虽然整天求仙服丹,却一刻也没有放弃对朝廷的控制,凡事在询问臣下之前就已打定了主意。

宠幸大臣们的本事,就在于摸清、迎合皇帝的主意,而严嵩正有这样的本事,再加上他的儿子严世蕃精明能干,父子两人合在一起,把皇帝的心事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所奏总能正中皇上下怀。在别人看来,竟像是皇上对严嵩言听计从。皇帝长期住在西苑建蘸迎仙,大臣们又多了一份差事:书写献给神仙的青词。严嵩早年是颇负盛名的诗人,正是写青词的最佳人选,皇帝对他进献的青词,往往再三把玩,赞赏不已。皇帝常把制成的仙丹赏赐给严嵩试服,这些仙丹其实乃是铅汞化合物之类的毒品,严嵩七八十岁的老人,仍不惜充当小白鼠。从他写给皇帝的实验报告来看,他不仅真的服了,而且非常忠实地报告服后的反应,“遍身躁痒异常,不可一忍”,“至冬发为痔疾,痛下淤血二碗”,正是铅汞中毒的症状。还到哪里去找如此善解人意、文采斐然而又忠心耿耿的大臣呢?皇帝一有问题,自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了。

对皇帝要住到哪里,严嵩已经想过了。按理皇帝应该回到大内去,这也是众公卿的主张。但是严嵩知道,自从嘉靖二十一年发生了宫女杨金英等人谋杀皇帝的“宫闱之变”之后,皇上就不敢再回大内去了,一提起大内就心惊胆战。建议皇帝回大内,正是犯了忌讳。严嵩的建议是,皇上暂住修饰完整的南宫(重华宫)。自以为考虑得面面俱到,不料皇帝听了,大为不高兴:你这是要把我关起来吗?严嵩千算万算,却忘了当年明英宗被俘虏放回后,景帝就把他软禁在南宫,因此在嘉靖皇帝看来,南宫乃是“逊位受锢之所”,大大的不吉利。

这就给了精明不在严嵩之下的“甘草国老”(海瑞语)徐阶一个千载难逢的表现机会。徐阶奏说:三大殿工程确实浩大,但我们正可以利用三大殿工程的“余料”和人力修复永寿宫,百日之内当可完成。皇帝想着的正是要修复永寿宫,一听徐阶这么说,龙颜大悦,下令马上动工,并钦命徐阶之子督视工程。第二年三月,永寿宫如期修复,皇帝将其改名万寿宫,大庆五日,大赏诸臣,徐阶加官少师,与严嵩平起平坐,而严嵩仅加禄百石。

严嵩开始失宠了!这几年他的确老了,精力大不如以前,政事都要事先跟严世蕃商量,人称“大、小宰相”,又说是“皇上不能一日无嵩,嵩又不能一日无其子”。偏偏在嘉靖四十年五月严老夫人去世,严世蕃要丁忧守制三年,不能跟随老爹到西苑直庐办公,便干脆整天躲在家里跟姬妾们鬼混,父亲从直庐遣人走问政事,他也只是敷衍了事。这样,严嵩的奏对就越来越不称圣意,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也就一直往下掉。他知道,以后的政权会是徐阶的了。自己先前迎合皇帝陷害、得罪了许多人,得给子孙们留条后路了。他以前曾得意洋洋地说过:“有我福,无我寿;有我寿,无我夫妇同白首;有我夫妇同白首,无我子孙七八九;有我子孙七八九,无我个个天街走。”现在这些个个天街走的子孙反而成了包袱,得依赖别人的扶持了。于是他办了酒席宴请徐阶,席间令子孙们团团拜倒在徐阶脚下,举杯对徐阶托孤道:“嵩旦夕死矣,此曹唯公哺乳。”徐阶表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内心却开始琢磨如何给严家以致命的一击。

大臣听皇帝的,皇帝听神仙的

要扳倒一位大臣,普通的办法是指使亲信联合上疏弹劾。这一招,徐阶在三四年前就试过了,不灵。而且徐阶为此被迫韬晦了几年。现在皇帝的恩宠逐渐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又可以再试一试了。那么有没有别的办法出奇制胜呢?

大臣听皇帝的,但皇帝又听神仙的,谁能代表神仙呢?道士。也许突破口就在这里。计谋已定,徐阶便向皇帝推荐了一名来自山东的道士蓝道行,此人的特长是会降紫姑扶乩,就是主管厕所的女神,据说她的乩语最灵。在扶乩之前,皇帝把所问之事写在纸上密封好,让太监带到扶乩之所焚烧,再请神仙降临以乩语答复。如果乩语不准,皇帝不是怪道士不灵,而是责备太监污秽不洁,神仙不愿降临。这么给怪罪几次,太监们也学乖了,烧以前先偷看皇帝所问的内容,再转告蓝道行,这样降下的仙语自然是百发百中,句句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皇帝也就对蓝道行的道行深信不疑。

严嵩将有密札呈奏皇帝时,徐阶先派人通知蓝道行,扶乩的时候就预言说:“今日有奸臣奏事。”皇帝正在纳闷谁是奸臣,严嵩的密札送到了。神仙的话,皇帝能不信吗?然而最终导致严嵩下台的,却是初夏的一场大雨。

嘉靖四十一年五月的一天,御史邹应龙出门碰上了大雨,到一位内侍太监家避一避,顺便打听点宫内的动静。这位太监连连摇头:说不得啊说不得。这一来邹应龙好奇心大起,不停地追问,太监也就讲开了:最近皇帝密令蓝道行扶乩,问的是天下何以不治。神仙回答说是因为“贤不竟用,不肖不退耳。”谁是贤,谁是不肖呢?神仙说是贤者如徐阶、杨博,不肖者如严嵩父子。皇上又问了:我也知道严嵩父子很贪婪,神仙怎么不处死他们呢?神仙回答说:我如果处死他们,就会加深重用他们的人的罪责,所以留给你自己处置。皇上听了,沉吟了好一会,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雨停回家后,邹应龙反反覆覆仍然想着这一个问题。如果皇上真的已经动心,决定除去严嵩,抢先告发自然是奇功一件。但是如果皇上还没动心呢?重者杀头,轻者流放。邹应龙想了一夜,仍然决定不了该怎么办,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见自己带了随从出去打猎,看见远处有一座高山,对准放了一箭,箭却不知飞到了哪里。继续往东走去,前面又是一座山,不过要小多了,山边有一幢楼,下面全是田,田里有一堆米,米上盖着草。他又发了一箭,这下子,楼倒了,小山倒了,高山也跟着倒了下来,把他吓出一身冷汗,惊醒过来。做了这么个奇怪的梦,是什么意思呢?高山,高山,合起来不就是一个“嵩”字吗?这么想下去,梦中的情景就一一可解了:东边的楼是“东楼”,那是严世蕃的字,田上面有米,米上面再加草,合起来可不就是“蕃”字吗?明白了这个梦是要告诉他对准了严世蕃攻击,连带着打倒严嵩。他不再犹豫了,连夜修成《贪横荫臣欺君蠹国疏》,控告严世蕃贪污误国,最后是请斩严世蕃,休退严嵩。

皇帝读着这封奏疏,想到的是神仙要他处死严嵩父子的乩语,但皇帝毕竟还念着严嵩的种种好处,不忍加害,只以纵爱逆子之罪令其致仕还乡。严世蕃也未被处死,而是流放到雷州卫。然而二十年的老宰相终于倒了!首辅是徐阶的了,连严嵩原先的办公室西苑直庐也是他的了。他在直庐的墙上写了三句话,向大家宣布自己的执政方针:“以威服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依然是一副与世无争、无为而治的模样,但他是不会甘心让严嵩安度晚年的。嘉靖四十一年六月二日,严嵩满怀悲伤,“路歧方浩浩,纷思何由平?”几十年的宦海生涯使他预感到这不会是最后的结局。

二十年的老宰相终于倒了

严世蕃并没有到雷州卫去服刑,只走到广东南雄,在那里住了两个月,就偷偷回家了。回去后也并不韬光养晦,而是大动土木,兴建私宅,引起了地方官员的注意。这时候,严世蕃的同党罗龙文也从戍所逃回了徽州老家,两人来往密切。罗龙文是倭寇首领王直的姻亲,曾经奉总督胡宗宪之命出海招降。

一天,袁州府推官郭谏臣有公事到严府,督工的家奴对他非常无礼,甚至还有人向他投掷瓦砾。郭推官咽不下这口气,回去后干脆向巡江御史林润告发严家聚众练兵,准备谋反。林润接到郭推官的告发后,把故事编得完整一点,向皇帝控告这两个人以建造府第为幌子,聚众“通倭”。这是谋反大罪,皇帝自然极其重视,立即下诏速将严世蕃、罗文龙拿来问罪。那时候严世蕃之子严绍庭还在北京当锦衣卫指挥,闻讯即派人赶在圣旨下达之前到家乡报警。严世蕃得报,想逃回戍所,却早在林润的监视之中,被逮住解往京师。这是嘉靖四十三年十一月的事。

严世蕃二进宫,却也并不怎么惊慌,“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他有的是计策。自己贪污受贿,天下人均知,想赖也赖不掉,但是“皇上只要人干事,不怪人爱钱”,认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通倭”的罪名那才是最可怕的,不过也没什么证据,应该不难洗刷清楚。最好,是让三法司连带判决“严嵩害死沈炼、杨继盛”一案,这个案子乃是皇帝亲自定的,要是让皇帝觉得三法司想为沈、杨翻案,审官和囚犯的位子恐怕就要掉个个儿了。计谋已定,他便命其党徒四处宣扬:不好了,要是三法司把沈、杨二案翻出来,严世蕃就死定了。

负责此案的三法司刑部尚书黄光先、都御史张永明和大理寺卿张守直果然中计,但被徐阶识破了:严嵩害死沈、杨不假,但那都是领过圣旨的。皇上是最英明的,绝不会错。诸位的这份判决呈上去,皇上疑心三法司是在怪罪皇上,必定震怒,大家都免不了要被问罪,而严公子也就大模大样地出都门回家了。三人谔然,赶忙请教徐阶怎么修改。徐阶说:只要以林润的奏疏为底稿,再把聚众谋反这一条发挥发挥就行了,事不宜迟,稍迟就会发生变故。三人就请徐阶主笔,徐阶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底稿:早就写好了,各位以为如何?三人看了,连声说好,马上叫来吏员誊清,这份致严世蕃于死地的判决书就从徐阶相府递了出来。

严家闻讯,这才真的慌了。严嵩托人送重金给徐阶,请他营救。徐阶钱照收,人也照杀。他的道理很简单:不收钱,严家的人要怀疑我捣鬼;不杀人,众人要怀疑我捣鬼。这位“甘草国老”,到现在还是两边都不得罪。

皇帝却也不信严世蕃会谋反,命令三法司再核实。徐阶领了圣旨,急出长安门。三法司的官员们早在门外等候,他随便问了几句,就赶回家中,起草答疏,声称“事已堪实”,通倭谋反“具有显证”。皇帝这才批准了三法司的判决,于嘉靖四十四年三月二十四日下诏,以“交通倭虏,潜谋叛逆”之罪判处严世蕃、罗龙文死刑。死囚按规定应该留到秋后处决,但这一次,按徐阶的要求,立即处斩,“亟正典刑,以泄天下之愤。”怕一拖就要出意外吧。

当时的史家,多认为严世蕃死有余辜,却对以莫须有的叛逆之罪处斩不敢苟同。徐阶不以“奸党”之名处置严世蕃,却捏造出一个通倭谋反的罪名出来,其用心,乃是要把严家一网打尽。犯了叛逆之罪,亲属都要受到牵连,家产也都在抄没之列。

对江西严家的抄没,不知为何,一直拖到严世蕃被处决之后的五个月才进行,共抄得黄金三万多两,白银二百万两,相当于当时全国一年的财政总收入。此外还有田地百万亩,房屋六千多间,和无数的珍宝古玩字画。严嵩出身贫寒,这些财产,当然都是他当了大官以后,特别是入阁拜相以后,父子劳神搜刮而来的,用张居正的话说,是“商贾在位”。做了几十年的买卖,一夜之间就赔个精光。

抄家之后严嵩的去向,各家说法不一,或说他寄食故旧,或说他寄食野寺,或说他与孙子住在关公庙,《明史·严嵩传》则说他是“寄食墓舍以死”,大约是到处打游击找人讨口饭吃。他是哪一年死的,说法也不同,或说被抄家以后不久就死了,或说过了一年才死,《明史》则说是过了两年才死,与嘉靖皇帝差不多同时死的,终年八十七岁左右。死后没钱买棺材下葬,也没人吊唁,直到万历初年,徐阶的门生张居正当国,才吩咐分宜县县令收拾严嵩尸骨备棺埋葬。这位县令遵命照办后,张居正还特地去函称赞:“闻故相严公已葬,公阴德及于枯骨矣,使死而知也,当何知其为报哉?”大约觉得自己的老师对严嵩的处置未免太过份。或者,是要借此为后人如何对待故相立个榜样吧。他自己死后,却差点被开棺鞭尸。

至于徐阶的结局,也并不怎么美妙,三个儿子被逮充军,田产充公,若不是张居正极力维护,说不定也落得个跟严嵩一樣的下场。在此起彼伏、你死我活的内阁纷争中,只有皇帝才是最后的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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