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和他的诗歌

 

 

文/东坡之东

 

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白居易是很幸运的一位。他在生前能够编定自己的作品，并且历经千年，仍能保存完好。白居易在他临终的前一年，写有<<白氏集后记>>，自云：“白氏前著长庆集五十卷，元为之为序，后集二十卷，自为序；今又续后集五卷，自为记。前后七十五卷，诗笔大小凡三千八百四十首”，而现行的<<白居易集>>共７１卷，此外有附卷２部，累计诗文３７８３首。如此算来，在长达一千一百多年的漫漫岁月中，他的作品总共只损失了５７首！这简直是个奇迹，它为后人研究白居易的思想和创作，提供了最详实的第一手资料。我们也应该为能看到他的作品的全貌而倍感庆幸，为白氏，为自己，更为了中国文学和文化！

白居易，字乐天，晚年自号香山居士。太原是他的祖居之地，所以有时他又自称“太原人”，从他的曾祖父起就迁居到今陕西省渭南县的下郅(?),实际上是下郅人。他的祖父和外祖父都是诗人，父亲曾经做过多任地方官，很有政绩。白居易生长在这样一个书香门第，自幼耳濡目染，受到良好的文学教养，为他后来的诗歌创作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白居易生于公元７７２年，死于８４６年，在他生活的７５年间，李唐王朝正由盛而衰，发生着深刻的变化。“安史之乱”虽已过去，但它所引起的连锁反应仍在发展，长期兵连祸结造成的社会动乱日趋严重，藩镇割据，宦官专权，党争不已，外族入侵，以至民不聊生，社会矛盾激化，唐朝的统治岌岌可危。在这样动荡的时代里，诗人度过了他的不平凡的一生。

他十几岁时，就曾到徐州、越中等地避乱；２３岁时，父亲去世，从此家道中落，生活日趋困顿，有时甚至衣食无着，这样的生活使他对下层人民的疾苦有了真切的感受，为他以后的诗歌创作奠定了思想基础。白居易１７岁到长安，写了<<赋得古原草－－送别>>，名满京城，表现了他的卓越的诗情和诗才。３１岁，因考试成绩优良，和元稹一起被任命为秘书省校书郎，自此，两人结下了终身不渝的友情。因为文学主张相同，诗风也相近，世有“元白”之称。不久，白居易调任今陕西省周至县（　　）的县尉，在这里，他更多地了解了人民被苛捐杂税残酷剥削的种种惨状，写下了许多揭露统治阶级、反映民生疾苦的诗作，如<<观刈麦>>、<<宿紫阁山北村>>等诗。他的脍炙人口的名篇<<长恨歌>>也是在这里写成的。

８０７年秋天，白居易被召回长安，先任翰林学士，第二年改授左拾遗。左拾遗是谏官。白居易在任左拾遗的三年中，他不仅屡次上书为民请命，要求革除弊政，还以诗歌为政治斗争的武器，写下了他一生中最光辉的代表作<<秦中吟>>和<<新乐府>>，从而奠定了他在中国诗歌史和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这时的诗人还不足４０岁。人生的壮年也是他诗歌创作的壮年，这一时期他激情如潮，感觉异常敏锐，他的诗作也充满了干预生活的战斗精神。

８１４年冬，白居易任左赞善大夫。８１５年６月，唐代政治史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宰相武元衡被刺身死，御史中丞裴度受伤。白居易上书要求捉贼雪耻，引起了宦官及其官僚集团的忌恨，以越职言事之罪贬为今属江西九江的江州司马。在江州时期，他写成了与<<长恨歌>>齐名的不朽之作<<琵琶行>>和诗歌理论名篇<<与元九书>>。直到３年以后，他的好友崔群出任宰相，白居易才改任忠州刺史。

谪居江州是白居易人生和创作的转折点。他的思想开始发生变化，更多的接受佛道思想的浸渍，他的兼济之志有所衰减，而明哲保身、行在独善的出世思想则渐渐强化，他的大量的闲适诗和感伤诗都是在这一时期及其以后写成的，他的诗作的现实主义的战斗锋芒逐渐削弱，其视点开始由外向内的收缩，有时不免有点顾影自怜了。

８２０年正月，唐宪宗暴卒，穆宗即位。夏天，白居易被召回长安。但是，君王昏聩，朝政日非，使他感到仕途无望，便请求外任。８２２年７月，白居易出任杭州刺史，后又任苏州刺史。在苏杭期间，他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实现了“恤隐安疲民”的愿望，他为政清廉，引水灌田，深受人民爱戴。

８２６年，白居易从苏州离任，回到洛阳，不久因宰相裴度推荐，又到长安相继出任秘书监和刑部侍郎。其时诗人已经５６岁，他目睹愈演愈烈的党争，深觉官场险恶，对所谓“兼济”之志已不抱一丝希望，便下决心于８２９年春天辞官再回洛阳。以后又做了一任河南尹。他的最后的官职是太子少傅分司东都，８４１年，也就是他７０岁的时候，正式退休。此后他过了五年的养老生活，终于在８４６年走完了他７５年的人生路程，葬于洛阳龙门山。

仕途的不适，生活的清闲，使白居易写下了大量的诗作。不论是在长安还是在其它地方，他都和朋友们唱和不断。他一生结交了许多朋友，大多是当时著名的诗人、文学家、政治家，他和牛僧孺、李德裕两党的人物都有友谊，但是没有卷入党争之中。早在周至县时，他就结识了唐代著名的传奇作家陈鸿，陈鸿为他写了<<长恨歌传>>。元稹是他早年的挚友，向有“元白”之称。他和元稹之间大量的唱和诗构成了中国文学史上一种独特的人文景观，其相知相助的挚友之情令人感动。白居易的晚年与刘禹锡过从甚密，又被称为“刘白”。他与刘禹锡唱和<<杨柳枝>>以及<<浪淘沙>>等，吸取当时的民歌，谱写新声，在词的发生和发展上作出了重要贡献。

白居易的晚年大都是在参禅、学道、饮酒、赋诗中度过的，他的诗作有时就有了一种仙风道骨。他的这种转变是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在封建社会制度挤压下必然的心路历程。

有人说唐代诗歌是李白杜甫的双峰并峙，也有人说唐诗是李杜白的三足鼎立。有人说白居易的诗歌用语流便、平易近人，也有人说白诗浅俗，缺乏诗味。其实不管怎样，要想了解唐代诗歌，绕开白居易是不可能的。

我们无法准确地知道这位伟大的诗人一生究竟创作了多少首诗词，但是可以肯定，他是唐代最为多产的诗人之一。他的创作生涯将近６０年，也是唐代诗人中最长的一位。现存的<<白居易集>>中共有诗词２９３０首，而其实际创作量恐怕要远过此数。虽然在唐代还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出版事业，但他的作品却在当时就引起了强烈的轰动效应，到了“童子解吟长恨篇，胡儿能唱琵琶曲”的地步。对此，元稹在<<白氏长庆集序>>中有极为生动的描述。他说“二十年间，禁省、观寺、邮候墙壁之上无不书，王公、妾妇、牛童、马走之口无不道。至于缮写模勒，悬卖于市井，或持以交酒茗者，处处皆是。其甚者有至于盗窃姓名，苟求自售，杂乱间厕，无可何”。连冒名之作都出来了，足见其影响之大！更有甚者，“鸡林（朝鲜古称）贾人求市颇切，自云：本国宰相每以百金换一篇，其甚伪者，宰相辄能辨别之”，可见他的作品在当时就已经远渡海外，产生了世界性的影响（据考证，日本平安朝的诗歌创作就深受白氏影响）。因此，元稹说“自有篇章以来未有如是流传之广也”，当不为过。今天，白居易的作品更是被译成多国文字，深受各国人民的喜爱。白居易已经成为一个享誉世界的著名诗人了。

白居易是唐代继杜甫之后最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但是倘只用现实主义来概括他的全部作品，显然是不妥的。白居易将他的诗作分为“讽谕、闲适、感伤、杂律”四大类，而真正的现实主义的作品只是他的讽谕诗。我们说他是现实主义诗人，只是因为讽谕诗是他的代表作，但决不能因此低估他的其它诗作的艺术成就。虽然白居易说其诗作除讽谕闲适之外，皆可弃之不存，但事实上，他的感伤诗、杂律诗都达到了相当高的艺术成就。如果没有这些作品，白居易作为一个伟大诗人的地位就可能要低得多。正是通过这些不同题材、不同类型、不同风格、不同主题的诗作，我们才看到了白居易全面而卓越的艺术才能，才看到了他的复杂而深邃的内心世界，才看到了一个伟大诗人的之所以伟大之处。白居易的思想是儒道释互补的产物，不过由于他是从社会基层通过艰苦的个人奋斗而登上仕途的，虽然他在中年曾经惑于道家的炼丹，后来又曾皈依佛门，但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思想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就思想内容而言，他的诗作其实是可以划为讽谕和闲适这两个大类的。他在<<与元九书>>中说：“谓之讽谕诗，兼济之志也。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就其创作发展来看，他早期作品中“志在兼济”的讽谕诗较多，后期作品中“行在独善”的闲适诗又占了上风，这是和他的生活境遇、思想状况的变化相吻合的。

白居易对唐诗的贡献不仅表现创作上，而且还表现在理论上。他在创作上打破了盛唐以后形成的程式化的樊篱，创造了言之有故、用语平易的元和体。尤其他的讽谕诗，为我们提供了一幅完整的唐代社会生活画卷，无愧于“诗史”之称。他的<<与元九书>>是对自己前一阶段创作的理论总结和阐述,明确提出了“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文学主张，突出强调了诗歌“救济人病，裨补时阙”的社会功能，坚决反对唯尚“淫辞丽藻”的形式主义流弊，主张“非求宫律高，不务文字奇”的朴质的文风。他的这些文学理论不仅深深影响了当时的诗歌创作，而且还对后世的文学发展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他的文学理论和诗歌创作在中国文学的夜空中尤如双子星座，煜煜生辉。象他这样既有辉煌的诗歌作品又有系统的文学理论的诗人，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白居易给我们留下了大量的诗歌，其中讽谕诗１７２首，闲适诗２１６首，感伤诗２１５首，杂律诗２３２７首（其中格诗杂体２７１首，律诗２０５６首）。

尽管白居易诗歌以浅显好懂著称，但对于一般读者来说，要把他的全部诗作通读下来还是相当困难的。因此，有必要出一个既能包容白诗精华又能反映白诗全貌的选本，从而方便普通的读者。为此，本书应运而生，并以这样的目标作为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