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红楼梦》笔记（四）

第十四回、第十五回 王熙凤是《红楼梦》小说作者用笔较多，刻画深刻，贯穿全局的非凡人物。从十三回开始到十五回止，表面上是写秦可卿丧事，实际上是为凤姐立碑，用脂批的话讲：“写秦氏之丧，却只为凤姐一人”。【作者精心写凤姐，有急有缓，有穿插，有照应，真是极端细致，十分活泼。】（邓云乡《红楼梦导读》）一个少有文化的女管家，凭着超凡管理才能，整治了一个存在五大弊病家族，又把秦可卿的丧事办的风光体面，真可谓一举两得。

       当王熙凤接受协理宁国府一事后，根据存在的弊病采取了三大举措：一是有言在先，约法三章。凤姐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 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二是亲自点卯，亲自检查。“素日跟我的随身，自有钟表,不论大小事,我是皆有一定的时辰，横竖你们上房里也有时辰钟，卯正二刻我来点卯,巳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者,只在午初刻，戌初烧过黄昏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三是杀鸡给猴看，严厉处理。当有一人迟到时，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了人了。本来要饶你, 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开发的好。”登时放下脸来,喝命:‘带出打二十大板!’一面又掷下宁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革他一月银米!’众人听说,又见凤姐眉立, 知是恼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执牌传谕的忙去传谕.那人身不由己, 已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还要进来叩谢.凤姐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不怕打的,只管误!”

宁国府经过一番整治，王熙凤威重令行，十分得意。众人不敢偷安，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守，不在话下。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的的手段，用现代话讲好似“新官上任三把火”，表现了其领导管理才能，几百年受到很多人的称赞。直到今天在现代企业和国家机关事业单位管理上，她的方法是可以借鉴的。

由于权利的膨胀，王熙凤逐步胆大妄为，当水月寺老尼请王帮忙张家一事，她却狮子大开口，一次就要三千银子，还说“这三千银子,不过是给打发说去的小厮作盘缠,使他赚几个辛苦钱,我一个钱也不要他的，便是三万两,我此刻也拿的出来。”这 正是一个贪婪者丑恶嘴脸。并假托贾琏所嘱，修书一封，委托当地官僚办理此案，害得两家子女自杀，人财两空，凤姐坐享了三千银两。看看现在的社会，该有多少贪官与王熙凤一样，既胆大妄为又贪得无厌。

这两回除了突出王熙凤才干外，还有颇令人关注以下几处：

1、  《红楼梦》写秦氏之丧与《金瓶梅》写李瓶儿之死有非常相似的地方，从请阴 阳先生，到写铭生和各种宗教仪式，到发引出殡众官府路祭，都写的很具体。体现了两部奇书细致描写的特点。秦可卿死后为何惊动大小官员？用1200两银子买来官帽，只是为了丧礼上风光一些，真是荒唐。

2、  在贾宝玉路谒北静王故事中，自幼“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的贾宝玉，为何见到北静王后‘自是欢喜’呢？可能是这位王爷的性格特点、思想观念与贾宝玉较接近，加之外貌‘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得到了贾宝玉的好感。小说中这段故事完全可以整体写完，却在十四回、十五回各分一段，个人觉得没有必要，也许作者有自己的思路。北静王是红楼梦中一个重要人物。他和贾家的关系密切，和宝玉可以说是情投意合。但是红学界对北静王的名字到底叫什么却有争论。初为水溶，今本为世荣，这种争论是由于脂评本的出现而引起的。自此，北静王的名字也成为红学中脂真派和脂伪派的一个重要战场而争论不休。在考证原型上也有分歧。北静王的重彩描写是否影射真人真事，笔者认为没有必要考证，只当文学人物去读，既减少不必要的猜测，又少费笔墨。

3、  秦可卿出殡，本来其弟秦钟应该悲伤，没想到这个‘情种’却忙里偷闲，与情人相会，这一段风月故事为秦氏家族之风流无意中增加色彩。

4、  凤姐在弄权铁槛寺中说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这段话从正反两面来看，不同的理解，有其深意。

第十六回 本回以贾府的大小姐贾元春晋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喜事为引子，生出许多故事来，虽各段话语不多，很易让人产生联想。

1、  林黛玉从扬州回来，贾宝玉将北静王所赠鹡鸰香串转赠给林黛玉，黛玉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黛玉为什么这样说呢？此话既点明了黛玉的性情，也暗示了林的爱情观专一。因有林黛玉的这句话，不知什么时候出了续书说林黛玉给北静王做了妾，这令人很不舒服，宁愿看120回的《红楼梦》，也不愿意看胡编乱造的续书。

2、  贾琏送林黛玉回家后与凤姐的对话，看出了凤姐的难处与狡猾，其中又穿插了平儿、赵嬷嬷的对话，尤显重要是凤姐与赵嬷嬷谈到当年太祖皇帝访舜巡的故事，完全是影射当朝皇帝南巡，讥讽为“罪过、可惜”四字。这段文字是作者口口声声说“并非怨世骂时之书矣”最好的反衬说明。

3、  贾蓉、贾蔷给贾琏传话有关盖造省亲别院一事，一共丈量准了三里半大，可想未来的大观园规模之大。【写大观园建园状况，拆迁细节，连竹树山石，亭榭栏杆以及活水来源，皆一一写明，令人如亲见其状，亲筹其事，一丝不苟。】（冯其庸评《红楼梦》）造园设计、各项分工明确，专人办理等也写的很详细 。

4、  末段写秦钟病危与宝玉相见，本与贾元春晋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喜事无关联，但与上回紧密相连，在极热闹、极忙中写秦钟夭逝，为的是一个“情”字。

  故事描写中大鬼小论势利兴衰，“我们阴间上下都是铁面无私的，不比你们阳间，瞻情顾意，有许多的关碍处.。”“‘天下官管天下事’，自古人鬼之道郤是一般，阴阳并无二理。”作者处处用隐语骂世，又看不出破绽，实在高明。

此回中叙述了很多事情，作者巧用对话、人物穿插、叙述简洁、衔接自然，为后续留下伏笔。

第十七、十八合回 《红楼梦》较早的古本己卯、庚辰本将这两回合在一起，也许是作者对这两回的标题尚未考虑成熟或者是来不及修改故合在一起，其他各本均已分为两回。这两回是以‘试才’和‘归省’（即省亲）为主的两段故事。故事本身是紧密相连的，前者是后者的准备，后者是前者的继续。 ‘试才’故事主要叙述贾政率众清客查看‘省亲别院’竣工的概貌（即大观园），并在各处题匾额对联，贾政借机试试宝玉的才华。这一部分或者说第十七回，像一篇散文诗，诗化般的语句，层次结构紧密。从‘曲径通幽处’到‘沁芳’、‘有凤来仪’、‘稻香村’、‘蓼汀花溆’······直到‘红香绿玉’，各处景色描写别具一格，无一重复，让读者陶醉于自然美景之中。脂批说：“以上可当《大观园记》”说的非常确切。第十七回【亦成为一篇名园游记矣】。（冯其庸评红楼梦）

‘归省’故事主要叙述的是贾元春游览大观园并为各处匾额对联审定，也借机面试了众姊妹的才情。贾元春省亲一事，表面上看是回家探望父母，叙天伦之乐，尽做儿女的孝道，实际反映了封建社会伦理纲常等级关系，另一方面说明皇宫女人的痛苦，贾元春见到贾母、王夫人说了一句：“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今虽富贵已極，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此话含有怨恨和痛苦，也表明了作者的内心对女人命运的同情。

  两段故事中还穿插了另外几个情节：一是宝玉出园后，被小厮们抢着解去了宝玉身上的佩物，黛玉因不见了她先前给宝玉做的荷包，误铰了为宝玉未做完的香囊，为此两人发生了一场小小的误会 。一个情真，一个情痴，应视为宝黛爱情故事的开始。二是贾蔷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由其总理银钱开支等事，文字极短，为后续留下伏线。三是林之孝家的与王夫人说外有一位带发修行的妙玉，因是官宦小姐，又入了空门。王夫人命书启相公写贴，遣人备车轿去接。此段叙述了妙玉的来历，又为后续留下伏线，贾府为何要聘请妙玉？妙玉为何是金陵十二钗之一？令人费解。

虽然穿插了上述情节，但未觉得凌乱，感觉自然。贾妃游览大观园中为了面试众姊妹才情，用了很大的篇幅来描述，主要是题诗，这些题诗都是围绕大观园而作，多有‘颂圣’之意。从匾到诗，表明了人物的个性或暗合人物的命运，也很符合小说内容的需要。从诗的本身来看，都很规范，特别是引用古典巧妙，用意深。单从诗句意境来看，如‘借得山川修，添来景物新。’；‘绿蜡春犹卷，红妆夜未眠。’；软衬三春草，柔拖一缕香。’；‘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迸砌妨階水，穿簾礙鼎香。’；‘慿镧锤绛袖，倚石护青烟’都可以说是经典名句。

元妃省亲是全书大喜文字，喜中有悲，亲人相见，流了多少眼泪“哭的哽咽难言”。【戌刻来，丑刻去，蜻蜓点水一掠飞】（清·无名氏读红楼梦随笔）别时容易相见难，一回离合悲欢之文，令人感叹。

第十九回 【这一回书，在结构上和内容安排上十分精致，其重点可以说是一写宝玉与袭人，二写宝玉与黛玉，三写宝钗突然到来·····】（邓云乡《红楼梦导读》）袭人是贾府的一品大丫头，她是贾宝玉的贴身丫鬟，也是作者在《红楼梦》书中描写最皁、篇幅最多的丫鬟之一(还有平儿)，她自认为是贾母给了宝玉的人，一直都在苦心经营自己的前程，特别是她和宝玉偷试云雨之情后，侍宝玉更加尽职。此回所谓“情切切良宵花解语”就是描述袭人以她的母亲、哥哥想赎她回去为由，用要挟手段让宝玉归心，她提出的要宝玉克服赌咒说疯话、不爱读书、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爱红）三个毛病，看上去好似一片忠心，仔细想来，却出自他私心妒意，以便更能控制宝玉和得到其主子的信任，难怪有人骂其奸狡。尽管如此，袭人也是半个明白人，当宝玉说：【“你在这里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你坐。”袭人冷笑道：“这我可不稀罕的。有那个福气，没那个道理。总坐了，也没甚趣。”】但是在后续中，袭人依然费尽心事意想控制这个不安分守己，思想危险的人，直到被宝玉踢了一脚。把她自己平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的流下泪来。”袭人的思想是矛盾的，一方面宁可委曲求全也要掌控宝玉的心，另一方面始终不能摆脱奴才的地位。当宝玉问及袭人家中那个穿红的是什么人?【袭人冷笑道：“我一个人是奴才命罢了,难道连我的亲戚都是奴才命不成? 定还要拣实在好的丫头才往你家来。”宝玉听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 我说往咱们家来,必定是奴才不成?说亲戚就使不得?”袭人道：“那也搬配不上.”······】 此段话也看出袭人多少有点骨气。

.后半回“玉生香”的故事主要写宝玉与林黛玉的恋情，一个情之脉脉。一个意之绵绵。表面看来没有谈情说爱之语，而是以编故事聊天，亲密接触，互探心事，如此‘自然抒情’写情可谓是生动活泼。这段故事实【为宝黛情柔意密而又天真无邪之一段最纯朴文字，其情在有无之间，亦黛玉一生中最欢畅无愁之时。文章如春花之烂漫，如秋月之朗洁，具无限缠绵之意，有有餘不尽之妙】（冯其庸评《红楼梦》）

正当宝玉与林黛玉嬉笑之中，不料宝钗走来，讽刺宝玉元宵不知‘绿蜡’之典，真可谓小气之人。 宝、黛、钗三角之恋由此开始，自然留下了很多话题。

第二十回 李嬷嬷是贾宝玉的奶母，她的形象很令人讨厌，而且宝玉也很生厌，几乎要赶她出去。李嬷嬷自以为做过奶娘，居功自傲，无人敢得罪，甚至凤姐也怕她三分。 此回以李嬷嬷骂袭人而争吵的故事为开端，引出了很多小故事和人物出场。有黛玉、宝钗相劝，晴雯看热闹，袭人怄气，宝玉安慰袭人，还是凤姐稳住了老婆子。李嬷嬷为何要骂袭人？说什么“谁不是袭人拿下马来的？我都知道那些事。”这两句囫囵语含有隐意。这个李嬷嬷与宁国府的焦大有惊人相似之处。但她比焦大的下场要好。作家王蒙分析原因有三点“第一李嬷嬷有过硬的老本可吃，宝玉是吃她的奶长大的。第二乳娘乳娘，一半是奴，一半是主是娘。第三她的言论还是以维护道统的面貌来出现的·····李嬷嬷虽有小缺点，大方向还是要得的”（《红楼启示录》）在中国封建社会孝道和敬老是第一位的，李嬷嬷虽然地位虽然很低，但是她是维护贵族利益的，所以众人奈她不何。

后部分宝玉帮麝月梳头，贾环输钱，凤姐借环哥弹压赵姨，宝、黛论心，还有史湘云与宝，黛三人谈笑，话中有话。看来故事不是整体，但衔接却自然。各段故事虽短，却耐人寻思。

1、         麝月是贾宝玉身边一等丫鬟。第一次出场，生世不明，她的脾气秉性与袭人相似，为人厚道。此段故事又曝出她与晴雯的矛盾。只是脂批留下一段很长的批语，其中一句“好歹留着麝月”不可不引人关注。

2、     贾环输钱而哭，贾宝玉只说要他到别处頑去，引起了赵姨娘对贾宝玉不满，而且充满了怨恨。凤姐借题发挥，正言弹妬意，句句刺向赵姨娘，也埋下了被报复的祸患。

3、         宝玉与林黛玉的恋情始终没有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时候。她们谈情说爱的方式几乎是争吵，所谓“我为的是我的心！”“我也为的是你的心”（参见邓遂夫关于这句话注解）【此二人对答，已直披心肝，两心合一矣。】（冯其庸评红楼梦）实际就是互相交心，这就是爱情的真心。

4、         当宝玉与林黛玉吵闹后，史湘云突然出现，宝黛恋情似乎增加了醋意，最危险的情敌仍然是宝钗。当史湘云问道：“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林黛玉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我那里敢挑他呢！”林黛玉处处设防，只为爱情专一，虽然蔑视情敌，终究未能战胜，实在是一场悲剧。一个“他”字，有人说“这他字中有无限深情”（清·无名氏），脂批中说：非褒钗貶颦也。王伯沆批：鄙之也。其实这个‘他’字可以说是黛貶钗，而又含有醋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