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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害都在看不见的细节里

     我一直以为,教育里的细微之处,也是教育者最应该关注的地方。

1

我读小学时,每年的“六一”儿童节学校都要搞庆祝活动。

因为我们村的学校很小,所以这样的大型活动都不在我们学校举行,而是要去六七里地以外的联中。那时候的学校结构基本上是以管理区为单元,每个管理区有一所联中,每个村子有一所小学。联中加上管理区所辖的六个村小都要参加,庆祝活动的规模和规格一下子就高大起来。至少,在我们的心中就算得上是最盛大的集会了。这样的庆祝大会自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参加,按照规定每个村小只能选派一部分优秀少先队员代表。这样一来,能够参加这样的会议,似乎更代表了一种荣誉。所以,每到“六一”儿童节时,谁要是被选为参会代表,全家人都会跟着高兴好几天。

大概是四年级的时候,我终于被选为参加庆祝活动的代表。母亲很高兴,头一天晚上就开始翻箱倒柜帮我找衣服。在母亲看来,参加这样的活动必须穿上最好的衣服,保持最好的精神状态。最后,母亲把那条一直不舍得让我穿的“的确良”长裤找出来,请邻居家婶子帮忙给熨了熨,直到熨出两条笔直的线条,才满意地把裤子挂在了我的床头。

第二天临出门前,母亲又帮我把裤脚扯了又扯,上上下下扑打了好久,才拍拍我的肩膀说:“真精神,赶紧去吧!注意把把裤子弄脏了!”因为这条裤子,因为那两条笔直的线条,走在路上的我都觉得自己精神了不少。在会场附近,迎面遇到了一群老师,我高兴地向他们问好。他们并没有回应我,而是边走边瞅我,然后其中一个老师指着我的裤子说:“你看看这个小家伙的裤子,烙(就是“熨”的意思)的真直,还有点赶时髦呢!”

“他家不会是开裁缝店的吧!” 另一个说。

“开什么裁缝店,他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穷烧包罢了!” 有个我熟悉而又尊敬的老师一边说,一边指着我:“你回去后赶紧把裤子换下来,烫(也是“熨”的意思)那么直干什么?自己有几斤几两还不知道吗?”

这些话,如果来自某一个同学,很可能爆发的就是一场战争。但是,当老师这么说出来,特别是我最尊敬的老师亲口说出来时,我一下子羞得无地自容,似乎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也就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有了这样一种意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层次,你只能固守或者降低,而不能逾越,更不能去企及。比如,家里没有钱就不能穿新衣服,就不能像别人那样理直气壮地绽放自己的欣喜。

也就从那以后,每每在做一件不太常规的事情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考量一番:自己是否有资本去做,是否超越了自己的身份,是否会留给他人张扬的印象?

2

我在农村初中做班主任的时候,经常需要代收各种各样的费用,学生带来的钱也会出现丢失或者被偷的现象。

有一次,学校要求班主任代收学生人身保险费,每人20元钱。课间操结束的时候,班里的小文说自己的保险费不见了,让我帮忙找一找。看着在外面跑了一身汗的小文,想起他活泼好动的习惯,便问他是不是带着上课间操弄丢了。小文一再解释肯定不是自己弄丢了,还把同桌也叫过来证明,说是自己上课间操之前专门把钱放在文具盒里了,想上完操后就交给老师,没想到回来后就找不到了。

这样一来,就只有一种可能,上课间操的时候有人在教室里偷走了小文的钱。我安抚了小文后,便带着他们回到教室,郑重其事地在班里讲了这件事情,并表态一定会把这件事情查清楚。然后,我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如果是谁一念之差拿了钱,请在放学之前还回来,也可以把钱扔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只要钱找回来,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不再追查是谁拿的钱。如果放学后仍然找不到钱,我就会动用‘侦查’手段开展调查。”

在忐忑不安中,终于捱到了下午上课的时间,我希望的奇迹并没有发生,既没有人捡到钱,也没有人把钱交到小文手里。我很清楚,所谓的动用“侦查”手段只不过是吓唬学生而已。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哪来的什么“侦查”手段,充其量是把学生一个个叫到办公室问话。很明显,这样的问话不会有任何效果。怎么办?即将黔驴技穷时,我想起了一篇文章里的妙招,决定试一试。

我找来一个大箱子,用胶带封上四周的纸板,只留下比拳头大一点的一个孔,让学生依次攥紧拳头由这个孔把手伸到箱子里,然后松开手再把手拿出来。按照那篇文章的说法,学生在偷了钱以后,即使想把钱还回来,也担心会被别人发现。正是因为“有心还却不敢还”,才会导致班级偷盗事件很难调查出来。而这种做法,恰恰是给了“小偷”一个还钱的机会,可以把钱攥在手中放到箱子里,却不会被人发现。

所有的人都盯着箱子,我的心里也直打鼓,谁知道里面会不会出现奇迹呢?当最后一个同学把手从箱子里抽出来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箱子。结果,里面空空如也。教室里很静,没有一个人说话。就在这时,讨人嫌的小志喊道:“老师,这就是你的侦查手段?”

教室里顿时乱作一团,哄笑声,砸桌子的声音,混乱地交织在一起。本就心烦意乱的我被他这么一刺激,顿时怒火上涌,联想到小志一直不愿意参加课间操,经常在课间操时间偷偷溜进厕所或僻静处躲藏,一句话脱口而出:“我看就你嫌疑最大,天天不上课间操,谁知道你干什么去了?你今天是不是又没上课间操?”

教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我没偷钱,我是没上课间操,但没偷钱。我躲在厕所里了,没在教室里……”小志分明乱了阵脚,红着脸带着哭腔争辩道。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太重了,想收回已经来不及。再看看快要哭出来的小志,我赶紧替自己圆场:“我也没有说你偷了钱,也知道你不会偷钱,就是想杀杀你的威风,看看你还起哄不!再者说,你没上课间操就是不对,下次再不上操,绝不客气。”你看,这就是老师惯用的圆场,即使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也得用批评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失误。

这件事对小志的打击非常大,第二天就怎么也不愿意来上学。后来,我亲自到他家里做工作,并真诚地向他道了歉,他才又回到学校上学。但,自此以后,他与我之间那种一本正经的交往,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伤害不是道歉就能修复的。

3

今天,我把这两件事情写在一起,细细品味之后有了两点思考:

第一,    真正的伤害都隐匿在看不见的细节里。

我相信,我的那些老师肯定不是有意来羞辱我。特别是那位熟悉的老师,兴许在他看来,他所说的那些话只有对最亲近的学生才会说出,属于熟人之间的那种自然而然的“恨铁不成钢”。我也相信,他说过那些话之后不会在自己的心里留下任何不适,甚至都不会回过头来想一想是否掺杂了不应该的成分。因为,对于他来说,那只不过是生活中万千言语中最普通的一句,相对于整个生活而言,肯定属于无法察觉到的细枝末梢。

我曾经与很多朋友聊过小志的故事。在朋友们看来,那样的情境下,我的说法和做法并无过激之处,属于正常人的正常应激行为。说得俗一点,此情此境下,我没有大发雷霆就已经很对得起老师的身份了。最后,朋友们都会说:“你又没打他又没骂他,也没有肯定他就是小偷,只不过是借着小偷事件警告了他不上课间操的错误而已,都不过是些小事而已。”

也许,于外人而言,这些事情看起来确实微不足道;但对当事的我和小志而言,却是彼时彼地迈步过去的一道坎,以至于在内心深处长久地耿耿于怀。由此,在我看来,真正对学生产生巨大伤害的,未必是声色俱厉的批评,也未必是严厉无比的惩罚,甚至也不是恶狠狠的打骂。那些细微之处的不经意之举,或许才是对心灵最大的伤害。

第二,    “无心之过”是最难以修正的错误。

    无心之过,虽恶不罚。这是古人的慈悲胸怀,大多数人也就在这份胸怀的关照之下,对那些“无心之过”淡然处之。比如,多年之后,我虽然一直对“裤子”事件心有芥蒂,却一直无法记恨当年的那些老师,因为我知道他们肯定是无心之过。比如,我对小志脱口而出的那些话,朋友会觉得我是无心之过,我自己也会找齐理由证明自己的无心之过。如此,在无心之过的托词下,很多看起来不严重的错误就会被自己和他人有意识地掩盖,没有认真地拿出来反思和内省,也就失去了把这份过错从人性中剔除的机会。

事实上,无心之过也是“过”,只是对他人的伤害更加隐蔽而已。而正是这份隐蔽性,会让“无心之过”悄无声息地传播和泛滥。比如我,在求学的时候,曾经被老师的“无心之过”伤害过,却又在自己教学时用“无心之过”伤害了自己的学生。为什么?也许就是“虽恶不罚”的宽容,让许多值得警惕的东西没被拿出来拷问,没有在必要的时候对自己的行为当头一喝。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无心就是一种纵容。“无心之过”是为师者最应该避免的行为,也是最难以修正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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