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为啥管儿子叫大哥

宋朝有个奇人，名叫王雱（这个字读“旁”），是大政治家兼大文学家王安石的独生子。

王雱很聪明，小时候，有人指着一头鹿和一头麋问他：“你这么聪明，说说哪头是鹿，哪头是麋？”他分不出来，但是回答得很巧妙：“鹿旁边那头是麋，麋旁边那头是鹿。”大伙听了都击节赞赏。

像这样的回答我也会。记得有一回我五岁的儿子指着一棵果树苗问我：“爸爸爸爸，这是苹果树还是橘子树？”我不好意思说自己不知道，只好告诉他：“看将来结什么果子，要是结苹果就是苹果树，要是结橘子就是橘子树。”这个回答其实就是拾王雱的牙慧。

王雱年少高才，能诗善画，书法极好，在哲学方面也有深厚的功底，还不到十八岁，就写了好几本书，其中一本书叫做《老子训传》，是讲解《道德经》的；还有一本叫《佛书义解》，是讲解佛经的。现在这两本书都没有流传下来，但是光看书名，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作品。

王安石很欣赏他这个宝贝儿子。有一天，父子两个闲谈，品评天下人物，把当朝高人数了个遍，最后王安石指着王雱说：“大哥自是一个！”（《陔余丛考》卷37）意思就是说，虽然你是我儿子，但我举贤不避亲，我认为你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家伙。

父亲夸儿子，是人之常情。我也经常夸自己的儿子：“才五岁就会自己小便了，真了不起！”“竟然知道爸爸是男的，妈妈是女的，真是个奇才！”但我绝对不会像王安石那样夸：“大哥自是一个！”儿子再了不起，你也不能喊他“大哥”嘛！

王安石是不是一时激动给喊错了呢？也许，但他不是个案。南宋前期，宋高宗把皇位传给宋孝宗，后者年轻气盛，一门心思要跟金国干仗，嚷着要兴师北伐，宋高宗兜头一盆凉水浇过去：“大哥，且待老者百年后却议之。”（《齐东野语》卷3《诛韩本末》）意思是别想跟金国开仗，除非我这个太上皇死了。宋高宗嘴里的“大哥”，指的是宋孝宗，而宋孝宗却是宋高宗的养子，而不是宋高宗的哥哥。

还有一回，宋高宗微服私访，遇到一位隐士，对人家的才学很是倾倒，叹息道：“布衣入翰林可也，归当语大哥。”（《四朝闻见录》乙集《陆石室》）意思是这个人可以做翰林，回去我要把他推荐给大哥。这个“大哥”指的还是他的养子宋孝宗。

宋高宗死了以后，南宋出了一个抗金名将赵方，赵将军有三个儿子，他临终的时候，把儿子们叫到跟前，挨个嘱咐后事，最后对三儿子说：“三哥甚有福。”（《齐东野语》卷8《前辈知人》）意思是老三能成大器。在这里，他管三儿子叫“三哥”。

细读史籍就会发现，在宋朝，不光父亲喊儿子为“哥”，母亲也可以这么喊。比如说南宋初年，被金兵抢走的宋徽宗女儿柔福帝姬（即柔福公主，宋徽宗曾经把所有公主的名号都改成某某“帝姬”）从金国逃回临安，受到异母哥哥宋高宗的欢迎，又是给她办嫁妆，又是为她建豪宅。突然有一天，早年被金兵抢走的韦太后也从金国逃了回来，一见柔福帝姬的面，就对宋高宗说：“哥，柔福死已久。”（《四朝闻见录》乙集《柔福帝姬》）柔福公主早就死在金国了，你面前这个小妹妹是冒牌货。于是宋高宗就把那个假公主给杀了。韦太后是宋高宗的亲生母亲，但是在她口中，宋高宗却是“哥”，而不是“儿”。

为什么宋朝的父母会管儿子叫“哥”呢？因为那时候“哥”这个字眼儿的意思不是兄长，而是人们对男性亲属的爱称。王安石管王雱叫大哥，宋高宗管宋孝宗叫大哥，就像清朝的满族贵族管儿子叫阿哥一样，都是很亲切的称呼。为什么叫“大哥”而不叫“二哥”呢？因为王雱和宋孝宗都是独生子，按排行都是老大。如果他们的排行是老二或者老三，那么他们的父母就会喊他们“二哥”或者“三哥”了。

不光父母可以用“哥”这个称呼来喊儿子，妻子也可以用“哥”来喊丈夫。比如宋孝宗没登基的时候，爱喝大酒，有一回喝得太多，醉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宋高宗大怒，把宋孝宗的妻子李妃叫到跟前，狠狠数落了一通，责骂她不劝丈夫戒酒。李妃很委屈，等宋孝宗酒醒以后，说：“尝劝哥哥少饮，不相听，翁翁几欲族妾家，何负何辜？”（南宋笔记《朝野遗记》）这里“翁翁”是爸爸的意思，指的是宋高宗，“哥哥”则相当于“亲爱的”，指宋孝宗。李妃的意思是说：亲爱的，我一向劝你少喝酒，你就是不听，这回喝多了，气得咱爸差点儿杀我全家，你说我招谁惹谁了！

再往前追溯，早在唐朝，父亲用“哥”作为对儿子的爱称，儿子也用“哥”作为对父亲的爱称。唐玄宗您知道吧？此人排行第三，是唐睿宗的三儿子，唐睿宗平日里喊他“三哥”，而他的儿子们也一样喊他“三哥”。不信您翻翻《旧唐书》里的《玄宗诸子传》，唐玄宗要惩罚他的第四个儿子李琰，李琰跪地求情，为自己辩解，最后说：“惟三哥辩其罪。”意思是我没罪，请父皇明察。

这要是搁到今天，先不管李琰是否有罪，单是管父亲叫“三哥”这一条，就是一项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