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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记油坊纪事(4)|| 江苏南京 龚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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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名题写:王成勋           

长江诗苑

冯记油坊主、诗人冯亦同
          冯记油坊纪事4)

          ●龚仕文

打油诗不“油” 潜“韵”乐悠悠

一直以来,我理解的“打油诗”是什么?!以为是嘴上抹油、顺口溜、“油(游)”出来的。所以,叫打油诗。
退休以后,我老伴上了老年大学两个班,跟着袁裕陵教授学古代诗词选读,学得有模有样,习作受到老师同学的好评;学英语口语,从开口略顿到能稍流利一些,费了不少功夫,让同班的老年学友很是羡慕。老伴也经常鼓励我去学学。不怕说出来人笑话,在美国魔堡探亲时,一知半解的我,还硬着头皮代替儿子给魔堡华裔小学班讲过一课明末清初李渔的《笠翁对韵》,什么“一东(一)”“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我自己也记不清。至于总结了唐人用韵情况,从前的《广韵》是将汉字划分为206韵部,清康熙年间的《佩文名府》据之略为106韵部,规定作律绝诗用韵,即世称的“平水韵”,其韵脚的字必须出自同一韵部,不能出韵、错用。想到这些,我头皮都发麻。我实在不想在这方面伤脑筋、不想花功夫去学习我觉得十分枯燥无味的“平平仄仄仄仄平”,感觉按平仄写诗词,太约束思想、太费周章。尤其是律诗腹中间两句还要讲对仗,难啊。若是排律,更吓人,除了头尾两句,当中句句要讲对仗。这不是我这个既迟钝又不耐心的人能干的活,我想,我总不能抱着韵书边查韵部边写诗吧?那还不把人累死?!再给我一辈子,我也学不会,写不了的。所以,我对老伴早早地就挂起了“免学牌”。
不瞒你说,朋友们跟我出行两个小时,眼见我不声不响闷坐在车位上,到点下车就拿出几十首应景诗;一起听会半天,会议结束,又是相关的诗几十首,以为我是“出口成章”,我坦然告知,无非是不受任何韵律约束的“打油诗”而已而已,不讲究什么平仄的。你要问我平仄,我也实在闹不清楚。

坊主、诗人冯亦同

那我的打油诗是不是随心所欲、信马由缰,胡乱写呢?那倒也不是。
从上述与冯记《打油诗报》诸文友交流的实况可知,我不懂五七言古体、五言律绝、七言律绝的声韵、对偶、字句、章法、规则、忌病、派别、体裁,但是对所学不多的古典诗词的炼字、造句、属对、押韵,以及起、承、转、合……还是懵懵懂懂有点感觉的。
打油诗(doggerel),别名“俳谐体诗”,在我和我的朋友眼里,就是一种富于趣味性的俚俗诗体。《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俳谐”为“诙谐”,古代指隐喻、调笑、讥讽的文章为“俳谐文”。定位其类属是“旧体诗”,定位其体裁为“俚俗诗体”,定位其特点是“通俗诙谐,不拘于平仄韵律”。有时,作者作诗自嘲,或出于自谦,也称之为“打油诗”。
我的打油诗有如下几个特点:
一是,虽不讲究格律,不注重对偶平仄,但一定注意押韵,体式貌似古典诗词,习惯五字句或七字句。押韵则是用我并不标准的普通话押韵。写4句时,仿绝句,1、2、4尾字押韵。写8句时,仿律诗排布,1、2、4、5、6、8句尾字押韵。写N句时,就仿N个绝句堆积起来,N个1、2、4尾字押韵。
二是,写惯了,我写现代长短句打油诗也是散文式的,仅注意隔句尾字有韵或隔段尾字有韵而已。例如,在护士节前夕,我在手机上一字一句写下13句发送给南京脑科医院的医护人员。诗中 “廊”、“亮”、“樑”、“谅”、“响”、“张”、“彰”、“床”就是隔句或连句末尾之字押韵:

           护  
一一南丁格尔的燕尾帽

洁白,坚挺,两翼如飞燕

翻飞在脑卒中科走廊

南丁格尔誓言

“多谋病者福利”响亮

“尽力提高护理标准”最强音绕樑

“终身纯洁,忠贞职守”,言出必行

“竭诚协助医生诊治”,病友体谅

燕尾帽,戴口罩,我难识

匆匆忙忙呼应铃声响

有呼必应从容不迫从不慌张

为脑卒中科的燕尾帽们点赞表彰

我是病人龚仕文来自于5号床
    2023-05-07
     凌晨3:45

本文作者


总而言之,我写的打油诗,没有深思熟虑、反复推敲的习惯,想到就“脱口而出”,很少过细琢磨。俗话叫“出门不认货,管他三七二十一”是也。也因此,说过或写过之后,我说的什么、我写的什么,立马忘得干干净净。不靠我“烂笔头”及时记在纸上,过一会儿,我的打油诗就“灰飞烟灭”了,重新说或重新写,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句子,不同的段子。
这一次,镇江著名作家、诗人赵才才指出:“冯亦同对新诗的贡献是多方面的,冯在打油诗方面的探索似乎还少有人提及。冯亦同与冯记油坊及油坊出品的品牌油《通讯》,似可写一下,作为对亦同的纪念。”我5月10日出院回家以后,陆陆续续整理了以上一些往昔与亦同兄和诸文友来往的伊妹儿,想想,那打油诗是如我理解的“打油诗”吗?!
如今我83岁了(按南京习俗我虚84岁了,因为我的生日在年底,医院医生在出院报告上写我的年龄,只承认我82岁。不管怎样,我是虚度八十多年的人了),已属耄耋老朽之列。一查,才知道我大错了。“打油诗”顺口溜,通俗而不低俗,浅显而不浅薄,并非因其用语用字用词,有点“油”里“油”气,把俚语俗话写入诗歌,不讲究平仄对仗、难登大雅之堂而得名的。那么为什么叫它“打油诗”呢?原来,传说它是因人而名的。这人就名为“张打油”。
元代周德清《中原音韵·作词十法》里记载了张打油的故事,有人考证,张打油是元代人;明代杨慎在《升庵外集》里说:唐代有个诗人名叫张打油,作诗多俚俗诙谐,或暗含讥讽,被称作“打油诗”;也有人说,明朝正德年间,南阳有卖油为生的张家三兄弟,人称“张打油”。还有人认为,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张打油”,“张打油”也并非实指一人,而是对一些民间诗人的泛称。
不过,认为“张打油”是专指一位唐代诗人张打油的,要多得多。关于张打油的故事,正史里没有记载,一些笔记小说和文人诗话里有记述,只是大同小异而已。
相传打油诗由中国唐代诗人张打油创立,并因他而得名。清代翟灏在其《通俗编·文学·打油诗》中曾引用张打油最有名的一首诗:

            咏  

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这首诗描写的是雪景,有全貌(江山)、也有特写(井口),有颜色(黑、白)、也有神态(一笼统、黑窟窿、身上肿)。虽然用语俚俗,却别有风趣,格调诙谐幽默,轻松愉悦。通篇写雪,没用一个“雪”字,却给人印象深刻。
(韵脚为“统”、“窿”、“肿”,按现代口语韵母的“ong”韵倒是押韵。可是,张打油是唐代人。按五绝的平仄格律,有四种类型,首句仄起不入韵式(仄起仄收),首句平起入韵式,首句平起不入韵式,首句仄起入韵式。他都不入流,就诞生了以他之名命名的“打油诗”了。后世则称这类出语俚俗、诙谐幽默、小巧有趣的诗为“打油诗”。)
张打油从一个人名变成一个诗的体裁统称“打油诗”,也有有声有色、奇幻迷离的传说。
据说,唐代一年冬,一位府伊去祭奠宗祠,刚进大殿,见雪白照壁上书有诗一首:

六出九天雪飘飘,
恰似玉女下琼瑶。
有朝一日天晴了,
使扫帚的使扫帚,
使锹的使锹。

府伊认为是歪诗,有污佛家圣地,勃然大怒,立令彻查。师爷回禀:“大人,不用查,作诗者的非张打油莫属。”
顷刻,张打油被抓到殿。听了府伊训斥,张打油缓步上前一揖,不紧不慢地说道:“大人,我张打油确爱胡诌几句,但本事再不济,也不会写出这类诗来嘛。不信,小的情愿面试。”府伊一听,嗬,口气还不小,决定试他一试。恰其时,安禄山兵困南阳郡,于是就命以此为题作诗。张打油不假思索,脱口吟道:“百万贼兵困南阳,”大人一听,不由称赞一声:“好气魄,起句很不平常!”张打油微微一笑,再吟道:“也无援救也无粮。”这位大人摸了摸胡子说:“差强人意吧,继续。”张打油一气呵成了后三句:“有朝一日城破了,哭爹的哭爹,哭娘的哭娘!”这几句,和“使扫帚的使扫帚,使锹的使锹”如出一辙。
百万贼兵困南阳,也无援救也无粮。
有朝一日城破了,哭爹的哭爹,哭娘的哭娘!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府伊也忍俊不住,笑得胡须乱抖,结局饶了张打油。张打油从此远近扬名。自此,奠定了张打油成了史上打油诗第一人的历史地位。“打油诗”的称谓也流传了开来。以后瓜瓞绵绵,不断发展,表现出活跃的生命力。

坊主、诗人冯亦同的《打油诗报》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作诗寻求“老妪能解”,强调的是为消除文人诗百姓看不懂的弊端,今天我们阅读文言文和古诗有障碍,古人文盲众多自然也同样有障碍。
打油诗这类诗也是诗的一种,作者写来随心所欲,读者听来明白如话。通常以俚语俗语入诗,不讲格律,以五言和七言为主,但是一定入韵。虽然艺术成就并不高,但因为通俗易懂,诙谐幽默,有时暗含讥讽,风趣逗人。比之“阳春白雪”,更为“下里巴人”欢迎,社会影响力大而广泛。
由此,今日我有三个问题出来了:
其一,唐代张打油之前,就没有类似张打油写的打油诗的诗吗?
其二,写打油诗的都是不入流的人吗?亦同兄创办冯记《打油诗报》邀约一众文坛名家共推打油诗之前,热衷打油诗的都是文化水平不高的普通老百姓吗?!
《诗经》,是中国古代诗歌的开端,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收集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前11世纪至前6世纪)的诗歌,共311篇,其中6篇为笙诗,即只有标题,没有内容,称为笙诗六篇(《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丘《由仪》),反映了周初至周晚期约五百年间的社会面貌。
梁启超说过:“现存先秦古籍,真膺杂糅,几乎无一书无问题,其真金美玉,字字可信者,《诗经》其首也!”《诗经》之诗之美,可以读,可以品,可以兴,可以怨。我突发奇想歪论,《诗经》诞生的前11世纪至前6世纪是不是比张打油所处的公元7-10世纪的唐代要早1600-1800年?!不读诗,无以言。《诗经》,是中国古代诗歌的开端,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是不是算得张打油之前的打油诗?!
《诗经》的作者佚名,绝大部分已经无法考证,虽然传为尹吉甫采集、孔子编订。但《诗经》的《》《》《》三部分。都是用“赋、比、兴”手法写的。《风》是周代各地的歌谣;《雅》是周人的正声雅乐,又分《小雅》和《大雅》;《颂》是周王庭和贵族宗庙祭祀的乐歌,又分为《周颂》《鲁颂》和《商颂》。
《诗经》内容丰富,反映了劳动与爱情、战争与徭役、压迫与反抗、风俗与婚姻、祭祖与宴会,甚至天象、地貌、动物、植物等方方面面,是周代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孔子曾概括《诗经》宗旨为“思无邪”,至少,体现周代各地的歌谣《风》无平仄可讲、无对仗约束,脱口而出、伴乐而吼,只按当是时的古音押韵,应该是“下里巴人”创作的无疑。
例如:
国风·周南·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又例如:
国风·魏风·伐檀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
河水清且涟猗。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
河水清且直猗。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
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
河水清且沦猗。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
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诗经》

从《诗经·国风》这两首诗可见:
其句式,以四言为主,四句独立成章,其间杂有二言至八言不等。二节拍的四言句带有很强的节奏感,节奏鲜明而略显短促,是构成《诗经》整齐韵律的基本单位。四字句重章叠句和双声叠韵(如“参差荇菜”、“窈窕淑女”)读来又显得回环往复,节奏舒卷徐缓。《诗经》重章叠句的复沓结构,许多都是整篇中同一诗章重叠,只变换少数几个词(如“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笔之”)来表现动作的进程或情感的变化。围绕同一旋律反复咏唱,在意义表达和修辞上,具有很好的效果。

其叠字,又称为重言特别多。以“坎坎”、“丁丁”、“嘤嘤”摹伐木、鸟鸣之声。双声叠韵运用也很多,双声如“参差”、“踊跃”、“黾勉”、“栗烈”等等,叠韵如“委蛇”、“差池”、“绸缪”、“栖迟”等等,还有些双声叠韵用在诗句的一字三字或二字四字上。如“如切如磋”(《卫风·淇奥》)、“爰居爰处”(《邶风·击鼓》)、“婉兮娈兮”(《齐风·甫田》)等。其语气词,用了很多。如“兮”、“之”、“止”、“思”、“乎”、“而”、“矣”、“也”等,数量众多,富于变化(如“寤寐求之”、“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国风中对语气词的驱遣妙用,增强了诗歌的形象性和生动性,达到了传神的境地。

国风与雅、颂,在语言上这种不同的特点,反映了时代社会的变化,也反映出创作主体身份的差异。国风多为春秋时期的作品,有许多采自民间,更多地体现了新声的自由奔放,比较接近当时的口语。雅、颂多为西周时期的作品,出自贵族之手,体现了“雅乐”的威仪典重。
再,就是内容上,《诗经·国风》是中国现实主义诗歌的源头,在《伐檀》可以感悟愤懑的奴隶向不劳而获的统治阶级大胆地提出了正义质问:“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守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獾兮?” 与《诗经·雅》《诗经·颂》内容迥然不同。
检视《诗经》里的诗,既看不见平平仄仄的讲究,也看不见对仗的要求所以,显见是底层人带节奏的呼声,我说《诗经》是张打油之前的类打油诗,是不是有点道理?!
至于写打油诗的都是不入流的人,历史作了否定的回答!
盘盘点点,历代不少名人都偶有打油之作,他们涉猎打油诗的逸闻还真不少。
相传苏轼长的是马脸,苏小妹的前额特宽,两人曾互作打油诗戏谑对方。苏轼首先发难:
  
前脚未出闺房内,
额头已到华堂前。  
苏小妹不甘示弱,
反唇相讥道:  
去年一点相思泪,
今年始流到嘴边。
(韵脚为“前”、“边”。)

苏东坡被谪贬广东时也不消停,见一老妇为夫送饭,不拘一格地挑逗戏弄说:

蓬发星星两乳乌,
朝朝送饭去寻夫。

谁想到这位宋代老妇反唇相讥,针锋相对,揭了东坡的老底、疮疤:

是非只为多开口,
记否朝廷贬汝无?
(韵脚为“夫”、“无”。)

一次,苏东坡遇到两个“不通”的秀才辨认文庙上的字,一个说是“文朝”,一个说是“丈庙”,争执不休。这时又来了两个“不通”的秀才,一个建议:“还是查查字曲(典)吧。”另一个更“不通”的秀才则说:“何不问问苏东皮(坡)先生?”不学无术,好为人师,屡读错字,丢人现眼。苏东坡闻此,戏为打油道:

文朝丈庙两相疑,
当路争论众更奇;
白字先生查字曲,
最后问我苏东皮。
(韵脚为“疑”、“奇”、“曲”、“皮”韵脚是连韵。)

北宋理学家、名臣赵抃,进士出身,任殿中侍御史,弹劾不避权贵,京师号称“铁面御史”。他对功名利禄淡泊如水,毫无恋栈之态,这从他退隐后的-首“打油诗”中可见一斑:

腰佩黄金已退藏,
个中消息也平常;
世人欲识高斋老,
只是柯村赵四郎。
(韵脚为“藏”、“常”、“郎”。)

明代唐伯虎生性孤傲,不愿贪图宝贝,写了一首打油诗挂在自己书房里表明心志:
  
不炼金丹不坐禅,
桃花庵里酒中仙。  
闲来写幅青山卖,
不使人间造孽钱。
(韵脚为“禅”、“仙”、“钱”。)

清代一次婚宴,酒足饭饱的宾客大闹新房,直至深夜,还逼新娘吟诗一首,表达新婚之夜的感受。新娘无奈,口占一首:

谢天谢地谢诸君,
我本无才哪会吟?
曾记唐人诗一句,
“春宵一刻值千金”
(韵脚为“君”、“吟”、“金”。)

众宾客闻之会意,轰然大笑,乐不可支,都说“好,好!” “时间宝贵!新娘急焉!”乘欢而散。
打油诗多是白话诗。有着深厚国学基础、旧体诗词写得非常规矩的胡适,在探索新诗时写的《两只蝴蝶》,其实是披着旧体诗外衣,以新诗为内核的打油诗:

          两只蝴蝶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韵脚为“天”、“还”、“怜”、“单”。)

1927年以后,蒋介石统一全国,各路御用文人依然我行我素,表面道貌岸然,实际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各怀鬼胎。与胡适同事的鲁迅先生就写了四句打油诗辛辣讽刺:

           南京民谣

大家去谒陵,强盗装正经;
静默十分钟,各自想拳经。
(韵脚为“陵”、“经”、“经”。)

解放战争后期,著名诗人袁水拍有一首的打油诗,语言风趣逗人,俚俗可笑。诗云:

  咏国民党纸币

跑上茅屋去拉屎,
忽然忘记带草纸,
袋里掏出百万钞,
擦擦屁股满合适。
(韵脚为“屎”、“纸”、“适”。)

鲁迅画像

鲁迅先生还写过一首白话版的打油诗,模仿汉朝张衡的名作《四愁诗》,讽刺当时白话诗歌泛滥一时的失恋诗。

           我的失恋
     ——拟古的新打油诗:

我的所爱在山腰,
想去寻她山太高,
低头无法泪沾袍。
爱人赠我百蝶巾;
回她什么:猫头鹰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心惊。
我的所爱在闹市;
想去寻她人拥挤,
仰头无法泪沾耳。
爱人赠我双燕图,
回她什么:冰糖葫芦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糊涂。
我的所爱在河滨,
想去寻她河水深,
歪头无法泪沾襟。
爱人赠我金表索;
回她什么:发汗药。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经衰弱。
我的所爱在豪家;
想去寻她兮没有汽车,
摇头无法泪如麻。
爱人赠我玫瑰花,
回她什么:赤练蛇。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吧。

五十年代,有一首民谣打油诗反映的是解放初期干部清正廉洁、以身作则、吃苦耐劳的精神:

          干部下乡

下乡背干粮,干活光脊梁。
早上挑满缸,晚睡硬板床
(韵脚为“粮”、“梁”、“床”。)

针对美国的核垄断、核讹诈和核威胁陈毅外长写了《咏原子弹》的打油诗,表明中国政府的态度和立场:

           咏原子弹

你有原子弹,我有原子弹,
大家都有弹,协议不放弹。
(韵脚为“弹”、“弹”、“弹”、“弹”。这是不换一个字的韵脚。不过,对于善写古典诗词的陈毅元帅这首打油诗,这首诗我并不看好。)
七十年代,“文革”动乱中,许世友将军针对“四人帮”写了《莫猖狂》打油诗:

       莫

娘们秀才莫猖狂,
三落三起理应当。
谁敢杀我诸葛亮
老子还他三百枪。
(韵脚为“狂”、“当”、“亮”、“枪”。连韵,赳赳武夫,爽气!)
1974年,文化名人夏衍在狱中,处逆境而达观、洒脱,模仿清代《剃头》诗写下打油诗:

            整 

闻道人须整,而今尽整人。
有人皆可整,不整不成人。
整自由他整,人还是我人。
试看整人者,人亦整其人。
(韵脚为三个“整”、四个“人”。与诗题呼应,妙哉!)

“文革”之后, 郭沫若悼念被迫害致死的阿英,发泄对“四人帮”残害知识分子的愤懑之情,写下:

            咏臭老九

你是'臭老九’,我是'臭老九’。
两个'臭老九’,天长又地久。
(韵脚为三个“九”、突出一个“久”。)

打油诗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如四川武胜尹才干以现代汉语新声韵为用韵标准而创作的古体形式的三首才干体打油诗:

       浪

一浪一浪又一浪,
浪浪撞在石头上;
明知前浪折了腰,
后浪还要跟着上。

           时

时光催人老,不比不知晓。
少年在眼前,才觉白发早。

       故 
 
君自遥远故乡来,
却说故乡在眼前。
来日村口茶飘香,
何不饮后才向前
他日回到故乡去,
可知茶味如从前?

例如,90后写手叶苏阳的打油诗:

         考 

天气灰蒙,心情沉重。
只缘何故?考试缘故。
考试即到,吵吵闹闹。
考试中途,答案飞舞。
考试最后,争先恐后。
交了试卷,得了自由。
此为考试?此乃抄试!

任何社会、任何时代,只要有可笑可恨之事,就会有幽默风趣、冷嘲热讽的打油诗应运而生。龙成的打油诗:

      新好了歌

本人也盼党风好,
惟有官位忘不了!
只要职务升三级,
权术自然不搞了。
本人也盼党风好,
只有车子忘不了!
且等'上海’换'奔驰’,
特权即刻取消了。
……
(韵脚为“了”,一韵到底。)

改革开放中,曾经一度有些人借考察学习之名,行公款旅游玩乐之实,于是有人仿效南宋林升传世之作《题临安邸》诗写了一首“公款歌舞”的剥皮打油诗云:

山外青山楼外楼,
公款歌舞几时休?
香风薰得“诸公”醉,
九州处处作杭州。
(韵脚为“楼”、“休”、“州”。)

坊主、诗人冯亦同
打油诗、打油诗,鉴于其内容和词句通俗诙谐,不拘于平仄韵律,要求的文学知识和格律不高,易于“生产”,易于老百姓接受、记忆、易于口耳相传,流传开来。打油诗是典型的俗文学。也许正因为这“俗”,一些“正统”文人才把它视为旁门。作家周作人却说:“思想文艺上的旁门往往比正统更有意思,因为更有勇气和生命。”
许多出自平头百姓之手的打油诗蛮精彩,不亚于好多正统的诗歌。打油诗的魅力在于它的趣味性、知识性、故事性和通俗性。诗本身有趣、幽默、俚俗,暗含讥讽,包容文史知识,体现其人的个性、爱好、轶事和思想,而且很多与诗有关的故事也很生动有趣。打油诗正如卓别林的电影,如爱因斯坦所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能看懂”,而显得同样了不起。
比如有一首咏石塔的“打油诗”,读来令人发笑:

远看石塔黑乎乎,
上面细来下面粗;
有朝一日翻过来,
下面细来上面粗。
(韵脚为“乎”、“粗”、“粗”。)

文句粗俗,浅近平实,粗中见巧,蕴有“置换法”的哲理。岂不是作者藐视王权、改朝换代的宣言?这时再看那的文字,就觉得惊世骇俗了。
近代著名爱国将领、有“基督将军”之称的冯玉祥率部驻防徐州时,写过一首植树诗,保持了其赳赳武夫“丘八体”的惯有风格,令人莞尔:

老冯住徐州,大树绿油油;
谁砍我的树,我砍谁的头。
(韵脚为“州”、“油”、“头”。)

还有一些民间即兴创作的打油诗在社会上广为流传,讽刺社会弊端,描摹光怪世象。

如: 
舌头不打弯,眼睛不打圈,
抽烟不冒烟,说话不沾边。
(韵脚为“弯”、“圈”、“烟”、“边”。)

如:
一两二两漱漱口,
三两四两才算酒,
五两六两伸错手,
七两八两扶墙走。
(韵脚为“口”、“酒”、“手”、“走”。)

如:
嘴里没有味,开个现场会;
要想解解馋,组织检查团。
(前半段韵脚为“味”、“会”,后半段转韵为“馋”、“团”。
这也是打油诗的随意之处)

如:
年龄诚可贵,文凭价更高,
若是根子硬,二者皆可抛。
(韵脚为“高”、“抛”。)

等等,幽默曲折地反映了民心民声,起着警世策人的作用。
打油诗好诗看起来明白如话,浅显易懂,选字却很慎重,诗人非常注意声律协调和文辞优雅。与王昌龄同时期的王翰的打油诗《凉州词》是标标准准的七绝,小孩子也能看懂:

       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韵脚为“杯”、“催”、“回”。)

但是,现在网络发达了,打油诗创作中那种一味追求搞笑,追求抓眼球,追求赚流量的歪风邪气不可长。
由于打油诗不受格律限制,可以直抒胸臆,生动活泼,在民间广泛流传,脍炙人口,有的人就用打油诗体作怪。
要打油诗,不要打水诗。已故的南京大学教授王步高,是《东南大学校歌》作者,曾经师从唐圭璋教授。作为清华大学客座教授,一次论及打油诗时,他说:“有些诗……连打油诗都算不上……我看应该叫做打水诗……”
前些年,有人恶搞李白,硬说一些“藏头诗”是李白写的,准确地预言了2000多年后今日才发生的事。活脱脱把诗仙搞成了预言帝,在网上流传了不少假传诗。这种李白藏头诗的应用范围还挺广,从政治、娱乐到意外事故都有涉及。比如下面这一首,每句话第一字连读是“日本去死”,最后一字连读是“小泉定亡”:

日暮苍山兰舟小,
本无落霞缀清泉。
去年叶落缘分定,
死水微漾人却亡。
(“小”、“泉”、“定”、“亡”,无一字押韵,
居然有人相信为诗仙李白大作,真正不可思议!)

“马航失联”后,也有人迅速在网上贴出了一句顺口溜,也说是李白写的,每句话第一字连读是“马航失踪”:

马腾驾祥云,
航行阔海郡。
失于蓬莱阁,
踪迹无处寻。

(同样,这个顺口溜,“云”、“郡”、“阁”、“寻”,只有第一句和第四句勉强押韵,这是对“斗酒诗百篇”的诗仙李白的最大的侮辱!)
用王步高教授的话说,这种诗真的连打油诗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打水诗。
2009年,亦同兄创办冯记《打油诗报》提倡、推崇打油诗并非心血来潮之举。就是要正本清源,推涨新风,剔除打油诗创作中的歪门邪道。遥想14年前,在不如如今人手一个手机、微信满天飞之时,亦同兄不辞辛劳、呕心沥血,克服千难万险和难以想象的助力,以他的威望、魅力和热情,吸引了文艺界一大批卓有成就的作家、诗人、音乐家、画家……把个伊妹儿打油诗网报办得风生水起,亦同兄功不可没,是应当大书一笔的。可惜我门出化工,才疏学浅,于打油诗悟得不深不透,只能抛砖引玉,以敬大家了!!!
(涂于三山花园小区寓中。
2023年5月10日起稿,
5月17日完成初稿,
5月18日修改为二稿。)

编辑:蔡竹良


作者简介

龚仕文,男,1961年毕业于南化化工学院有机化工系。先后在南京化学工业公司、扬子石化公司工作,高级工程师。曾任扬子乙烯工程指挥部办公室、扬子石化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党委办公室主任,2000年退休后曾应邀在南京师范大学、晓庄学院等四所高校兼职教授,被选为南京石油化工商会副会长(一届5年)。并先后担任《今日企业》(月刊)、《南京绿色化工》(季刊)副主编。

投稿时请附200字以内的作者简介,1-3幅作者生活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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