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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子:红楼随笔续(25)

     

《红楼梦》里贾琏确实不爱尤二姐

       今天只说一个细节,一个很重要的细节。俗话说,以小见大,知微见著,很多问题,其实一个细节就可以搞定的。因此,关于贾琏到底爱不爱尤二姐,有的时候,看细节就可以了。

       第六十九回,尤二姐已经被王熙凤、秋桐以及下人折磨得要生不能求死不得了。她活着的唯一希望,腹中的胎儿,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婴,又被庸医胡君荣给打了下来。这个时候,贾琏如果爱尤二姐,如果心中有尤二姐,是应该多给尤二姐一些关爱的。因为当时尤二姐的情况是很不妙的:

       1.之前,尤二姐已经对贾琏说了:“我来了半年,腹中也有身孕,但不能预知男女.倘天见怜,生了下来还可,若不然,我这命就不保,何况于他”;

        2.既然如此,尤二姐被强行堕胎,贾琏应该知道尤二姐有死的心了,当然,我说的是如果贾琏心里有二姐的话;

        3.不仅如此,就在尤二姐自杀之前,秋桐还曾经设计羞辱尤二姐,而且还把把贾琏王熙凤扯了进去:

       可巧邢夫人过来请安, 秋桐便哭告邢夫人说:"二爷奶奶要撵我回去,我没了安身之处,太太好歹开恩." 邢夫人听说,慌的数落凤姐儿一阵,又骂贾琏:"不知好歹的种子,凭他怎不好,是你父亲给的.为个外头来的撵他,连老子都没了.你要撵他,你不如还你父亲去倒好."说着 , 赌气去了.秋桐更又得意,越性走到他窗户根底下大哭大骂起来.尤二姐听了,不免更添烦恼.

       4.如果是真爱尤二姐的男人,一定会训斥秋桐无礼,关注尤二姐的感受,宽慰她,因为尤二姐早已经流露出求死之心了。可是,我们的贾琏不是这样的,紧接着,曹雪芹就写了一句很关键的话:

        “晚间, 贾琏在秋桐房中歇了”。

        曹雪芹这句话,写得好狠,把贾琏的薄情和冷酷写出来了。

       什么叫爱?贾琏对尤二姐,这叫爱?鬼会相信。尤二姐怀孕,被堕胎,遭凌辱,而且,就在尤二姐最需要他的关爱和呵护的时候,就在尤二姐自杀的那天晚上,贾琏是留宿在秋桐那里的,也就是说,秋桐怎么收拾尤二姐,怎么羞辱尤二姐,贾琏一概不管的。

       大家可以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你是尤二姐,你会觉得贾琏很爱你吗?不,不要说很爱,就说爱吧,爱吗?

       我们可以设想,如果哪一天晚上,贾琏留下来陪尤二姐,一念之差,稍微的一点温存,也许尤二姐就不会自杀了。一个真爱尤二姐的人,是不会对尤二姐的生死存亡如此漠视的。这才是真相。

       再追问一句,贾琏为什么不睡王熙凤房里,不睡尤二姐房里,偏要睡秋桐房里?尤其是在白天还刚刚被秋桐算计过后?

       我说直白一点吧。贾琏睡秋桐房里,不是因为他很爱秋桐,而是因为他需要睡女人。她的三个妻妾,王熙凤有病,尤二姐有病,都已经不能睡了,所以,只能睡秋桐。这再一次证明了我的判断,贾琏这一生,那个女人他都不爱,他爱的是性,是赤裸裸的性爱。

       所以,我奉劝那些还天真的以为贾琏爱尤二姐的朋友醒醒吧。如果你是这样的盲目,那么在生活中,你很可能成为另一个尤二姐,因为即使在现代,在当下,贾琏们也是大规模存在的!

《红楼梦》里尤二姐早已对贾琏绝望

        回过头来想想,真可笑。还是不要太自作多情的纠结于贾琏到底爱不爱尤二姐了,这是典型的男人自淫式的想法,以为尤二姐必爱贾琏,而问题出在贾琏爱不爱尤二姐。殊不知,人家尤二姐也不是没脑子,人家早已经对贾琏失望乃至于绝望,所以,才会一死了之的。所以,贾琏不爱尤二姐的另一头,是人家尤二姐也早已经看透了贾琏。不妨来梳理一下,尤二姐对贾琏的情感历程,这种绝望就越加清晰。

    第一,是托付终生。

    第六十五回,尤二姐初嫁贾琏时,是准备托付终生的。尤二姐曾这样深情地对贾琏说:

    “我如今和你作了两个月夫妻, 日子虽浅,我也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 我终身靠你,岂敢瞒藏一字。”

    不用说,此时的尤二姐是确确实实觉得嫁给贾琏是找对了人进对了门的。

    第二,是以孩子自保。

    可是,到了第六十九回,情况就发生变化了。尤二姐再也不敢奢望终身依靠贾琏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腹中的孩子了,如果孩子能够顺利生下来,她尚且可以自保,如果不行,那就是死路一条了。尤二姐是这样对贾琏说的:

    “我来了半年,腹中也有身孕,但不能预知男女。倘天见怜,生了下来还可,若不然,我这命就不保,何况于他。”

    从把终生托付给贾琏,到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这已经是一个重大转折了。尤二姐毕竟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女人,她的话太绕,我来给她掰直了,实际上尤二姐就是在含蓄的责备贾琏,你是指望不上了,我指望我腹中的孩子,希望你体谅这是你的骨肉,关心关心我,爱护爱护我,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吧。这已经是很重的指责了,所以,贾琏才会“即刻请医生”来医治。

    这个转变,实际上就是尤二姐对贾琏从希望到失望的转变。

    第三,是对贾琏的绝望。

    孩子没了,支撑尤二姐活下去的理由没有了,尤二姐想到了死,实际也就预示着尤二姐早已经对贾琏绝望了,贾琏已经不是她活下去的理由了。我们来看看尤二姐死前的一些征兆吧。

    1.感恩平儿。

    尤二姐死前,对平儿表示了诚挚的感恩,感谢平儿自她进贾府以来对她的关心和照顾。也就是说,在尤二姐看来,自她来到贾府,对她真心好的,其实只有平儿一个人,这就把其他人都排除在外了。这同样是一种指责和控诉。尤二姐不是糊涂人,临死,她已经看清楚了王熙凤、秋桐的真面目,甚至是贾琏的真面目。大家可以想象,如果一个女人对丈夫还有爱,很幸福,她会去死吗?大家还可以想想,尤二姐对贾琏有感恩吗?没有。为什么会这样?很简单:

   其一,贾琏根本就没有保护尤二姐,任由王熙凤甚至秋桐甚至善姐这样的丫鬟欺负尤二姐;

   其二,贾琏娶尤二姐不到半年,就有了新欢秋桐,这样丈夫,如何靠得住?还是再来回顾一下贾琏遇到秋桐时把尤二姐忘到脑后的丑态吧:

    况素习以来因贾赦姬妾丫鬟最多,贾琏每怀不轨之心,只未敢下手. 如这秋桐辈等人,皆是恨老爷年迈昏愦,贪多嚼不烂,没的留下这些人作什么,因此除了几个知礼有耻的,余者或有与二门上小幺儿们嘲戏的.甚至于与贾琏眉来眼去相偷期的,只惧贾赦之威,未曾到手.这秋桐便和贾琏有旧,从未来过一次.今日天缘凑巧, 竟赏了他, 真是一对烈火干柴,如胶投漆,燕尔新婚,连日那里拆的开.那贾琏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渐渐淡了,只有秋桐一人是命.

    这样的男人,可以托付终生?尤二姐又不是傻子。所以:

    2.尤二姐临死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到贾琏,因为,她早已经对贾琏由希望、失望而至于绝望:

    这里尤二姐心下自思:"病已成势,日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况胎已打下, 无可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常听见人说,生金子可以坠死, 岂不比上吊自刎又干净. "想毕, 挣起来,打开箱子,找出一块生金,也不知多重,恨命含泪便吞入口中,几次狠命直脖,方咽了下去.于是赶忙将衣服首饰穿戴齐整,上炕躺下了. 当下人不知,鬼不觉.

    这里,尤二姐不惟对贾琏绝望,就是对这个世界也已经绝望了。她想到的是自己的尊严,作为一个人的尊严,她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于是,只有一死了。读到这时,我的眼泪差点就流下来,尤二姐,其实是大勇的人呐!

《红楼梦》里尤二姐乃刚烈女子

    第六十六回,尤三姐自杀之后,柳湘莲有一句刻骨铭心的话:“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贤妻,可敬,可敬。”

    相比之下,三姐是幸福的,她虽然死了,但赢得了爱情,从此在柳湘莲的心里活了下来。而尤二姐呢?却不行,她虽然死了,却没有得到贾琏的任何评价。我想说的是,尤二姐,其实不亚于三姐,她也是一个刚烈女子。这姐妹俩,表面上一刚一柔,但骨子里,却都是烈性女子。

    我知道,有人不认同尤二姐是刚烈女子。那么,我就来分析分析吧。

    第六十九回,尤二姐之死:

    这里尤二姐心下自思:"病已成势,日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况胎已打下, 无可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常听见人说,生金子可以坠死, 岂不比上吊自刎又干净。 "想毕, 挣起来,打开箱子,找出一块生金,也不知多重,恨命含泪便吞入口中,几次狠命直脖,方咽了下去。于是赶忙将衣服首饰穿戴齐整,上炕躺下了。当下人不知,鬼不觉。

    这短短的几行字,里面却大有深意。

    第一,表现了二姐的刚性。

    我们看二姐之死,从思考到行动,是何等的坚定。这就表现出了大无畏的刚烈来。说实话,我十分佩服曹雪芹写这几句话的气势,短促、自然、流畅,带着一股不容置疑、不容辩驳、不容迟缓的刚烈之气:“病已成势,日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况胎已打下, 无可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大家试着读读,其间那种荡气回肠的豪气就流露出来了。而接下来的行动,更是没有半分迟疑,就像是去赴一场豪华盛宴。大家想想,吞金呐,怎么吞?有几个人吞得下去?可是,二姐“几次狠命直脖,方咽了下去。”这要何等勇气和坚毅?

    第二,表现了二姐的纯洁。

    之前,一直有人和我说尤二姐是有污点的,是和贾珍苟且了的,是失身了的。我也曾多次写文章反驳,我始终坚持认为,尤二姐是清白的。现在,我更加坚定了。请注意这些话:“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常听见人说,生金子可以坠死, 岂不比上吊自刎又干净。”而这些话里,我又请大家注意,短短一句话出现了两次的“干净”一词。在《红楼梦》里,这“干净”一词,真的是很干净的。贾宝玉和林黛玉葬花的时候就讨论过“干净”问题。这里的干净,其实就是纯洁。尤二姐死尚且特别注意“干净”,说明她是十分爱惜自己的,她是有自尊的。因为不愿意“受这些零气”,因为要做人的尊严,所以赴死;赴死,尚且要求干净,尚且“将衣服首饰穿戴齐整,上炕躺下了”要求整洁、体面,尚且“人不知,鬼不觉”,不愿意惊动任何人。这样的人,肯定是骨子里纯洁的人。这样的人,肯定不会与贾珍苟且,肯定不会接受被贾珍奸污而嬉笑如常的日子。不是吗?不甘受闲气就决定以死捍卫尊严,对自己的形象的整洁、身体的“干净”如此在意之人,怎么肯能会与贾珍苟且,或着被贾珍奸污而苟活人世?

    所以,我说,尤二姐乃刚烈女子,她是“干净”的,是纯洁的,是清白的!

 
《红楼梦》里尤三姐为啥要自杀

 
    这是写尤二姐之死想到的。我觉得三姐之死,也是值得好好体会的。

    第六十六回:

    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那贾琏必无法可处,自己岂不无趣。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内,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 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那边去了。

    在我看来,尤三姐之所以突然之间决定一死了之,并不是冲动之举。因为,她要用自己的死来捍卫自己作为人的尊严,和自己的爱情的尊严。

    第一,以死表明自己的清白。

    尤三姐听到柳湘莲退婚,就知道柳湘莲是怀疑她人品不好,嫌她名声不好了,所谓“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所以,三姐求死,首先是要用自己的死来表明自己的清白,告诉柳湘莲,自己连死都不怕,怎么会屈服于贾珍贾琏贾蓉之流的淫威。

    这里再插一句,尤二姐之死同样具有这样的意义。尤二姐以自己的不畏死,揭穿了王熙凤、秋桐、善姐等人给自己扣上的“失身”和“淫荡”的传言,一个连死都不怕的女人,还会怕贾珍贾蓉的威逼利诱?暧昧一下,调笑一下可以,但失身不会。

    第二,以死来了结对柳湘莲的爱情。

    美丽的尤三姐,五年之前就对柳湘莲一见钟情,不仅仅痴等五年,而且发誓“这人一年不来,他等一年,十年不来, 等十年,若这人死了再不来了,他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长斋念佛,以了今生。”这样的痴情,可惜被柳湘莲误会了,要退婚。这无疑是把尤三姐逼上了死路,我们无法想象,没有了对柳湘莲的爱情的期许,还有什么能支撑尤三姐活下去?于是,三姐选择以死来祭奠自己无望的爱情。正所谓:“妾痴情待君五年矣。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报此痴情。”

   第三,以死来指责柳湘莲的愚昧。

   尤三姐选择用爱人柳湘莲给自己的定情物鸳鸯剑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其实就是在暗中指责柳湘莲,是你把我逼上绝路,是你杀死了我,这是一种多么含痴带怨的感情呀。

    第四,以死换来在柳湘莲心中的活。

    三姐的人生中没有了柳湘莲,那就是行尸走肉了无生趣。因此,三姐以死明志,以死来捍卫自己的尊严和清白,以死在柳湘莲心中重塑自己纯洁完美的形象,从而在柳湘莲的精神世界里获得了永生。柳湘莲这一生,是无法忘记三姐了。

    唉,这是一场怎样的爱情悲剧,这是一个怎样刚烈的女子!

    我想说,尤氏姐妹,最终都选择以死来捍卫自己作为人的尊严,并不是一种偶然的巧合,而是一种必然的选择。这和姐妹俩骨子里的大致相同的价值观是分不开的。这种价值观,就是,做人不可以没有底线,一旦突破底线,那就要以死明志!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种价值观,即使在当下在现代,也是很有高度的。在我们怀疑二姐三姐的纯洁之时,我们先扪心自问,我们做人有没有底线?我们有没有以死来捍卫尊严的勇气?或许,有了这样的追问的和反思之后,我们对别人的轻率的道德评判就会来的谨慎一些,少一些指责,多一些关怀。而这种关怀,当然是人文关怀!
 
尤氏贾蓉看透了王熙凤
 
    第六十九回,有这样一个细节。尤二姐吞金自杀:

    贾琏进来,搂尸大哭不止。凤姐也假意哭:"狠心的妹妹!你怎么丢下我去了,辜负了我的心!"

    接下来的一句话非常有意思:

    尤氏贾蓉等也来哭了一场,劝住贾琏。

    请注意,上一句,贾琏大哭,王熙凤也哭了的,尽管是假惺惺的,但是,这只有王熙凤自己知道,别人一般是不会知道的。因为此前王熙凤对尤二姐的假仁假义是骗了阖府上下的。可是,接下来一句,却是尤氏贾蓉来哭过二姐之后,“劝住贾琏”,注意,并没有劝王熙凤。这里有些什么意味?

    1.说明尤氏贾蓉已经醒悟过来,逼死尤二姐的幕后主使,就是王熙凤;

    2.进而,尤氏贾蓉也会明白,那些所谓的张华告状案也是王熙凤搞的鬼;

    3.之前的羞辱(见拙文《王熙凤和尤氏为尤二姐翻脸》、《王熙凤为尤二姐与贾蓉结仇》)加上尤二姐的惨死,使得尤氏贾蓉对王熙凤旧恨未消,又添新仇;

    4.由此,可以看出来,尤氏贾蓉已经看穿了王熙凤的把戏,知道王熙凤的哭是假惺惺的,是不值得劝的。

    所以,尤氏贾蓉竟然视假装悲伤的王熙凤若无物,只是真心的劝真痛苦的贾琏节哀。在这里,我们分明可以感觉得到,尤氏贾蓉对王熙凤那股暗藏在心里的仇恨了!

    这样的判断,可以在随后找到证据:

    只见这尤二姐面色如生,比活着还美貌.贾琏又搂着大哭,只叫"奶奶,你死的不明, 都是我坑了你!"贾蓉忙上来劝:"叔叔解着些儿,我这个姨娘自己没福."说着, 又向南指大观园的界墙,贾琏会意,只悄悄跌脚说:"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

    贾蓉的这样一个暗示,就把贾蓉包括尤氏对王熙凤的暗中的仇恨表露无遗了。而这后面,或许还会有贾珍的意思。这样,王熙凤其实已经把整个宁国府都给得罪了。这样的后果,仔细想想,其实挺可怕的。不是吗?

 
王熙凤“推病”与尤氏“装病”
 

    早在拙文《揭秘“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真相》中,我就曾经指出,王熙凤和尤氏,由于丈夫都不规矩,贾琏爱偷情,贾珍爱偷腥,她们的经历和态度是可以“互为本文”的。而也正是通过这种“互为本文”的关系,我觉得,曹雪芹巧妙的运用王熙凤和尤氏在此时此地与彼时彼地的角色互换以及互相替代,很隐晦的告诉了我们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真相。

    至第六十九回,王熙凤和尤氏的这种“互为本文”的关系再次出现。贾琏忙着给尤二姐办丧事:

    贾琏忙进去找凤姐,要银子治办棺椁丧礼.凤姐见抬了出去,推有病,回:"老太太,太太说我病着,忌三房,不许我去." 因此也不出来穿孝,且往大观园中来.

    短短的几句话,我再次找到了王熙凤在对待尤二姐丧事和尤氏对待秦可卿葬礼上惊人的一致:

    1.尤二姐是贾琏的小老婆,秦可卿是贾珍的情人,身份大致相同;

    2.都是在她们老公情人的葬礼上“病”了;

    3.王熙凤对尤二姐的丧事的态度是“推有病”,不管不顾,而尤氏对秦可卿的葬礼的态度呢?

    第十三回:

   “ 里面尤氏又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

    关于这一点,我无数次说过,尤氏不是真病,而是“装病”。当她发现儿媳秦可卿与丈夫贾珍的奸情之后,内心虽然愤怒,但却隐忍不发,装病不管(参见拙文《红楼梦尤氏为何进不了金陵十二钗》、《秦可卿之死为何致丫鬟悲惨结局》)。

    4.大家想想,这二者之间,是不是让人产生大大的联想?

    我以为,第六十九回王熙凤的“推病”与第十三回尤氏的“装病”,何其相似乃尔。这也再一次“互为本文”的暗示我们,当年尤氏的所谓“犯了旧疾”,不过和现在的王熙凤一样,是假的,是一种不满和仇恨的表现,就像王熙凤巴不得尤二姐死一样,尤氏也巴不得秦可卿死呢,因为,贾珍确实和秦可卿在天香楼“淫”了,被尤氏发现,所以,秦可卿才会被迫“丧”天香楼。
 
王熙凤和王夫人撒谎如出一辙
 

    有句老话,侄女仿姑妈,信矣。

    第六十九回,贾母的一句话,让我知道了王熙凤对于尤二姐的死,是怎么说的。这句话是这样的:

    贾母道:"信他胡说,谁家痨病死的孩子不烧了一撒, 也认真的开丧破土起来.既是二房一场,也是夫妻之分,停五七日抬出来,或一烧或乱葬地上埋了完事."凤姐笑道:"可是这话.我又不敢劝他."

    贾母之所以说这句话,是因为:

    凤姐见抬了出去,推有病,回:"老太太,太太说我病着,忌三房,不许我去." 因此也不出来穿孝,且往大观园中来.绕过群山,至北界墙根下往外听,隐隐绰绰听了一言半语, 回来又回贾母说如此这般.

   这两段话,是紧接着的。也就是说,王熙凤是听见了贾琏处置尤二姐灵柩的意见,即“因家叔家兄皆在外,小丧不敢多停, 等到外头,还放五七,做大道场才掩灵.明年往南去下葬”之后,赶忙来回的贾母。回的什么话呢?曹雪芹很鬼,没有写。但是,通过贾母的回应,我们可以推测出来,王熙凤跟贾母的说的尤二姐乃是害痨病死的。贾母的一句“信他胡说,谁家痨病死的孩子不烧了一撒, 也认真的开丧破土起来”,已经把王熙凤的栽赃泄露得一清二楚了。

   如果大家不健忘的话,当记得,第七十八回,王夫人冤枉晴雯,撵走晴雯,跟贾母回的时候,也说的是晴雯得了痨病:

   王夫人便往贾母处来省晨,见贾母喜欢,便趁便回道:"宝玉屋里有个晴雯,那个丫头也大了,而且一年之间,病不离身,我常见他比别人分外淘气, 也懒,前日又病倒了十几天,叫大夫瞧,说是女儿痨,所以我就赶着叫他下去了.若养好了也不用叫他进来,就赏他家配人去也罢了。”

    王夫人和王熙凤,一个是姑妈一个是侄女,端得是一家人,有遗传基因呐,竟然连害人的手法都是如此惊人的相似。难怪意大利人认为有时候侄儿侄女的遗传并不亚于儿子女儿,很有道理。王夫人和王熙凤,只要是自己的敌人,就把那个时候最可怕的痨病往人家身上栽。从这里,我们是不是可以从王熙凤的身上看到些许王夫人年轻时的影子呢?王夫人如今的吃斋念佛是不是只是一种虚伪的掩饰和矫枉过正?我们是否可以体味到些许赵姨娘、周姨娘在王夫人手下的滋味呢?也许和尤二姐比起来,赵姨娘和周姨娘奉行的只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信条,才堪堪熬到了今天。所以,赵姨娘的愤怒和仇恨,其实也是情有可原的。

    至于,王夫人和王熙凤共同栽赃尤二姐和晴雯害痨病的更为深层的用意,咱们下回再说。

 
王夫人王熙凤让晴雯尤二姐死无葬身之地
 

    上篇文章《王熙凤和王夫人撒谎如出一辙》留下个引子,王夫人和王熙凤为什么要栽赃晴雯和尤二姐都是得痨病死的呢?

    其实原因是很明显的。因为痨病这东西,在那个时代,是很可怕的,是不治之症,而且具有神秘的传播性,被认为是一种很不干净、很不吉利的病。当时得了痨病的人,是和现在得了口蹄疫、禽流感和SARS病一样,活着是要被隔离,死了是要被烧毁或者深埋的。所以,王夫人诬陷晴雯得了痨病,王熙凤诬陷尤二姐得了痨病,目的都是一样,让人们觉得她们即使死了都是不干净的人,让晴雯和尤二姐死无葬身之地。王夫人和王熙凤,够狠!

    别以为我是瞎掰。第六十九回,贾母一旦听王熙凤说尤二姐是得痨病死的,便立即定调了:

   “信他胡说,谁家痨病死的孩子不烧了一撒, 也认真的开丧破土起来。既是二房一场,也是夫妻之分,停五七日抬出来,或一烧或乱葬地上埋了完事。”

    贾府或者说当时社会风俗规定,得痨病死的人,因为怕传染,一般都是火化,即便是尤二姐作为贾琏的二房,给个面子,也就是要么烧了要么胡乱埋了事。

    这可不是死无葬身之地是什么?

    尤二姐如此,晴雯呢?更是如此。

    第七十八回,很喜欢晴雯的贾母一旦听王夫人说晴雯得了痨病,立即对王夫人的处置表示赞同。如此,晴雯的命运,大家可以想象,尤二姐尚有个贾琏主持公道,可能是悄悄葬了。而晴雯呢,一来是丫鬟,地位低,二来无父无母,很可能就随便烧了了事。

    一个美丽的尤二姐,死了就是被随便埋了了事;一个美丽而可爱的晴雯,死后却被烧成一股青烟,无所依傍。在感叹她们够惨的时候,我也不得不惊心于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够狠!她们居然狠到,连对手死了都不放过,要让她们死无葬身之地!

    至于尤二姐,王熙凤在她死后,给予她的报复,还不止如此。至于是什么样的报复,我们下回再说吧。
 
王熙凤将已死的尤二姐逐出贾府
 

    说实话,当我写下这个标题的时候,连我都觉得心惊肉跳。但是,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这是真的。王熙凤对于敌人,就是这么狠。我有一说一。

    我们先来看第六十九回,贾琏为尤二姐办理丧事:

    天文生回说:"奶奶卒于今日正卯时,五日出不得,或是三日,或是七日方可.明日寅时入殓大吉. "贾琏道:"三日断乎使不得,竟是七日.因家叔家兄皆在外,小丧不敢多停, 等到外头,还放五七,做大道场才掩灵.明年往南去下葬."天文生应诺,写了殃榜而去.宝玉已早过来陪哭一场.众族中人也都来了.

    这里面我们要注意三个细节:

    1.贾琏是把尤二姐当作明媒正娶的妻子来对待,要“做大道场才掩灵”;

    2.宝玉及“众族中人也都来了”;

    3.有一句很关键的话“明年往南去下葬。”这句话的意思,在我看来,贾琏就是要像葬自己的伯父贾敬一样,大道场之后,把尤二姐的灵柩送到南方安葬。怎么要送到南方安葬?还记得吗?小说第五回即说过,贾府及四大家族的祖籍在南京,那么,祖坟肯定也是在南京。所以,贾琏说要把尤二姐的灵柩送到南京安葬,进入贾府的祖坟,这是很厉害的,这分明就是把尤二姐当成了正妻来对待,这和《贾琏娶尤二姐相当于休王熙凤》里我说的一样,这其实就是已经把本来的原配王熙凤凉在一边,和《贾赦和邢夫人对王熙凤的羞辱》一样是对王熙凤的羞辱,原来,贾琏的所谓“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其实已经开始报仇了。

     综合上面的分析,我想说的是,贾琏对于尤二姐的葬礼的安排,说明贾琏是想把尤二姐当作正妻来对待的,是想把尤二姐葬入贾氏宗族的祖坟,让尤二姐即使死了也有个名分,死有葬身之地的。

    但是,王熙凤干吗?肯定不干。

    来看王熙凤的表现,先是“推病”不去,然后,是去“偷听”:

    贾琏忙进去找凤姐,要银子治办棺椁丧礼.凤姐见抬了出去,推有病,回:"老太太,太太说我病着,忌三房,不许我去." 因此也不出来穿孝,且往大观园中来.绕过群山,至北界墙根下往外听,隐隐绰绰听了一言半语, 回来又回贾母说如此这般.贾母道:"信他胡说,谁家痨病死的孩子不烧了一撒, 也认真的开丧破土起来.既是二房一场,也是夫妻之分,停五七日抬出来,或一烧或乱葬地上埋了完事."凤姐笑道:"可是这话.我又不敢劝他."

    很显然,贾琏的安置尤二姐灵柩的计划,是被王熙凤听到了。于是,她才会赶忙到贾母那里诬陷尤二姐是得痨病死的,引出贾母的要么一烧要么胡乱埋了的裁决来(参见拙文《王熙凤和王夫人撒谎如出一辙》、《王夫人王熙凤让晴雯二姐死无所葬》)。

    不仅如此,王熙凤还不给贾琏银子为尤二姐办葬礼:

    正说着,丫鬟来请凤姐, 说:"二爷等着奶奶拿银子呢."凤姐只得来了,便问他"什么银子?家里近来艰难, 你还不知道?咱们的月例,一月赶不上一月,鸡儿吃了过年粮.昨儿我把两个金项圈当了三百银子,你还做梦呢.这里还有二三十两银子,你要就拿去."说着,命平儿拿了出来,递与贾琏,指着贾母有话,又去了.

   当然,王熙凤最厉害的反击,就是诬陷尤二姐是害痨病死的,得到了贾母的有利于自己的裁决。

   果然,第七十回,在王熙凤“可是这话.我又不敢劝他”的示弱下,贾母决定亲自给贾琏下通牒:

   “话说贾琏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 天天僧道不断做佛事.贾母唤了他去,吩咐不许送往家庙中.”

   不准贾琏把尤二姐的灵柩送往贾府的家庙,实际也就是否决了尤二姐进入贾氏宗族祖坟的权利,于是,贾琏的南下安葬尤二姐的计划泡汤:

    “贾琏无法,只得又和时觉说了,就在尤三姐之上点了一个穴,破土埋葬 . ”

    就这样,尤二姐非但没能进入贾氏宗族的祖坟安葬,而且只落得个草草埋了凄惨结局。在古代,不能进入祖坟的孤坟是没有得到家族承认的意思,是孤魂野鬼的意思,是下辈子很难得到超生的意思。

    王熙凤,即使在尤二姐死后,也成功的把尤二姐逐出了贾府,使她变成了一个无所依傍的孤魂野鬼。这就是王熙凤对于死后的尤二姐的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打击和报复。

 
贾琏给尤二姐的梯己被王熙凤没收
 

     第六十五回,贾琏偷娶尤二姐,有这样一个情节:

    “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梯己, 一并搬了与二姐收着”。

     就是说,贾琏将自己的私房钱,全部交给了尤二姐收着。

     第六十八回,王熙凤把尤二姐骗进荣国府的时候,有这样一个情节:

     尤二姐忙说:"今日既遇见姐姐,这一进去,凡事只凭姐姐料理.我也来的日子浅,也不曾当过家,世事不明白,如何敢作主.这几件箱笼拿进去罢. 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那也不过是二爷的."凤姐听了,便命周瑞家的记清,好生看管着抬到东厢房去.

     这里面,有两个细节需要注意:

     1.尤二姐被王熙凤欺骗,动了真情,把贾琏给卖了,说:“这几件箱笼拿进去罢. 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那也不过是二爷的.”这些东西,其实就是第六十五回说到的,贾琏“自己积年所有的梯己”。王熙凤看到贾琏将自己的私房钱都给了尤二姐,心里焉能不恨?只怕当时就有整死尤二姐的心了。

     2.贾琏的梯己,此时已经被王熙凤神不知鬼不觉的没收了:“凤姐听了,便命周瑞家的记清,好生看管着抬到东厢房去。”好一个记清,还是命令王夫人的陪房,自己的娘家人周瑞家的,而且是“好生看管着抬到东厢房去”了。贾琏的梯己,实际已经落到了王熙凤的手里。

     当然,曹雪芹写文章,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从不多说一句,让你细细体味的。王熙凤没收贾琏梯己的结果和事实,是在第六十九回给出来的。贾琏要给尤二姐治丧,跟王熙凤要钱,王熙凤只给了二三十两,于是:

    “恨的贾琏没话可说,只得开了尤氏箱柜,去拿自己的梯己.及开了箱柜,一滴无存,只有些拆簪烂花并几件半新不旧的绸绢衣裳,都是尤二姐素习所穿的, 不禁又伤心哭了起来.”

    读到这里,大家会想,是呀,贾琏的梯己那里去了?这一想,就把之前的一些个细节串联了起来,很显然,就是王熙凤没收了贾琏交给尤二姐的私房钱。贾琏端的是配了夫人又折兵呀。

    尤二姐的智商,跟王熙凤真心没法比。她在和王熙凤的相处中犯下了一系列的致命错误,不然的话,她其实是有可能战胜王熙凤的。咱们明天就说说这个问题。

 
尤二姐为何斗不过王熙凤
 

    昨天我说尤二姐原本有机会战胜王熙凤的,立即引来朋友的质问:尤二姐无论家世无论心机都不是王熙凤的对手,怎么可能斗得过王熙凤?所以这个话题纯属多余。

    果真如此吗?我看倒不见得。我承认,论家世论心机尤二姐都不如王熙凤,但这并不是胜负的充分条件。好吧,在正式讨论这个话题之前,我想先说说尤二姐是怎样完败在王熙凤手下的,说清楚这个问题,前面那个话题也就说清楚了。

    在我看来,尤二姐之所以被王熙凤折磨致死,犯了以下几个致命性的错误:

    1.是压根儿就没想和王熙凤斗。

    第六十五回,贾琏的心腹小厮在向尤二姐介绍贾府众人时,特别提醒尤二姐要提防王熙凤时,尤二姐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只以礼待他, 他敢怎么样!”很清晰的表明了尤二姐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和王熙凤斗这根弦。王熙凤是谋划在先,尤二姐是懵懂无知,怎么斗?

    2.是没看透大老婆和小老婆的矛盾本质。

    尤二姐还真不能算是妾,她的地位是比妾高的。因为她也是贾琏有人保媒,正儿八经办了仪式娶过来的,算是贾琏的小老婆,而秋桐算是妾,而平儿呢,连妾都不算,只能算是开脸丫鬟陪房丫鬟。但是,尤二姐最大的失误在于,她根本就没有看透几个女人共同伺候一个丈夫时存在的不可调和的,甚至是你死我活的矛盾。她一心只幻想着姐妹们能够和平相处,情同姐妹。够天真的。所以,王熙凤一番虚情假意的表白,尤二姐就信了,根本没想想其中是否有诈。

    3.是不该急于进入荣国府。

    尤二姐嫁给贾琏,长远来看,当然是要进入荣国府,获得一个名分的,这没错。但尤二姐错就错在过于急切了。当时的尤二姐,和王熙凤比,其实处于劣势,她背后只有一个贾琏撑腰。而王熙凤呢,就不同了。荣国府是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范围,贾母、王夫人还有一大帮管家丫鬟都是她的后台。所以,王熙凤请尤二姐到荣国府,是请君入瓮。而尤二姐轻易的就离开贾琏为她置办的外宅,其实就是深入虎穴了。等于完全放弃自己的领地,在外宅,是尤二姐说了算的,可是,到了荣国府,就是王熙凤说了算了,这简直就是犯了战略上的致命错误。把自己能够与王熙凤分庭抗礼的优势拱手相让了。

    4.是更不该交出钱财。

    贾琏把自己多年的梯己交给尤二姐。先不说这些钱的处置尤二姐该不该征求贾琏的意见,尤二姐头脑一热,不仅坦白这些钱财是贾琏的,而且居然把这些钱财轻易的就交给了王熙凤,这岂不是害了自己也害了贾琏?尤二姐压根儿就不明白,自己有钱,比跟别人要钱强了不止一百倍。

    5.是应该加倍保护胎儿。

    当尤二姐怀孕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王熙凤对她的迫害。但是,她依然想不到自己的腹中的胎儿竟然也会不保。而这个胎儿就是她尤二姐生存的救命稻草。或者这么说吧,由于尤二姐之前已经丧失了自己的领地——贾琏置办的外宅,丧失了钱财——贾琏的梯己,所以她已经深陷王熙凤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根本就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她尚且不能自保,如何保住胎儿?而胎儿不保,尤二姐如何自保?

    6.是不该远离亲人。

    尤二姐的亲人是谁?尤老娘和尤三姐。尤三姐死了,但是尤二姐也不应该离开母亲,至少母亲是会给她一些支持、安慰和照顾的。

    如此等等,尤二姐相当于一只羔羊,被披着羊皮的狼哄骗,离开自己喜爱的草原,离开自己的亲人,来到狼窝,交出手中粮食,任凭狼摆布。这样的较量,尤二姐焉能不败?焉能求生?

   那么,我们反过来想想,即便,我们不能要求尤二姐有王熙凤的心机,那么,尤二姐是不是就一点战胜王熙凤的机会都没有呢?不是,尤二姐有,而且曾经赢面很大。

    第一,假如尤二姐不急于进贾府,就住在贾琏给她购置的外宅,和母亲一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甘心当一个暂时没有名分的二奶,又如何?她有自己的房子,有贾琏的梯己,有贾琏的供养,有母亲陪伴,有下人伺候,自己说了算,自己当家,谁敢欺负她?谁敢来害她?谁又能来害她?

    第二,假以时日,尤二姐怀孕了,在自己的外宅,可以得到相当好的照顾,不仅自己无虞,而且孩子无忧,一旦男孩生下来,健康成长,长大,王熙凤又该如何?那个时候的尤二姐想要什么没有?

    所以,我说,原本,尤二姐要战胜王熙凤,根本不需要多么高深的心机和智谋,只要少一点天真,看到妻妾之间的险恶,少一点虚荣,别老想着进入豪门,卑弱以自持,本分以自保,顺顺利利的为贾琏生下一儿半女,那么,长远来看,她是可以战胜已经因为血崩之症而不能生育、且仅仅生育了巧姐的王熙凤的。不说取代王熙凤,但是母以子贵,在贾府获得承认,获得一个较高的稳固的地位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所以,归根结底,我以为,其实不是智商,是天真和虚荣害了尤二姐,使她失去了方向,使他走入了一条没有生机的死胡同。

 
贾蓉对王熙凤又怕又恨
 

    曾经有人怀疑,贾蓉是王熙凤的小情人。我不知道这种印象是怎么得来的。在我看来,贾蓉绝不可能是王熙凤的情人,因为从小说的叙事及细节来看,至始至终,贾蓉对王熙凤就只有两种感情,一个是怕,一个是恨。当然,即便是怕和恨,在曹雪芹写来,也是经历过了变化和发展的。这样的感情,才是真实的。

   首先,我们来看贾蓉对王熙凤的怕。

   第六回,贾蓉登场,就是去见王熙凤,一听见王熙凤叫,贾蓉的态度是“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何指示。”然后是“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

   这里面,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恭敬了,而且是怕,是真怕。正因为怕,贾蓉才会对王熙凤俯首帖耳,唯命是从,接受王熙凤的指示,约了贾蔷一起收拾贾瑞。正因为怕,贾蓉才会在王熙凤因为尤二姐的事情大闹宁国府时,“贾蓉只跪着磕头”,并说“婶子若闹起来儿子也是个死”并“磕头不绝”。

   但是,贾蓉对王熙凤的怕,只是一面,或者只是表面,在屈服于王熙凤威慑的同时,他的心里还有小小的不满甚至是恨。

    所以,其次,我们就来看看贾蓉对王熙凤的恨。

    如果贾蓉是真心对王熙凤好,那么贾瑞想上王熙凤遭到王熙凤报复的事情贾蓉就不会说出来,因为那毕竟也会玷污王熙凤的名声。可是,贾蓉不是这样的,他是以抓住了王熙凤的把柄的心态来说这件事的。第六十三回,贾蓉就当着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和众丫鬟的面这样说:“凤姑娘那样刚强,瑞叔还想他的帐。那一件瞒得了我!”言辞不敬不说,还抖落丑事。这其实就是不满就是恨就是报复。

   当然,最明显的报复,就是揣掇贾琏偷娶尤二姐。以贾蓉的聪明,不会不知道王熙凤对此深恶痛绝,但他为什么这样做?除了自己的小九九以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打击王熙凤,羞辱王熙凤,甚至以自己的姨娘取代王熙凤。这样的态度,是不是恨?不仅是恨,而且恨得可怕。

    第三,我们来看看贾蓉对王熙凤又怕又恨的高潮表现。

    当王熙凤大闹宁国府,当众羞辱贾珍、尤氏和贾蓉并逼死尤二姐之后,贾蓉对王熙凤的恨达到了一个高峰。

    第六十九回,贾蓉陪着贾琏安葬尤二姐的时候:

    贾琏又搂着大哭只叫“奶奶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贾蓉忙上来劝:“叔叔解着些儿我这个姨娘自己没福。”说着又向南指大观园的界墙。贾琏会意只悄悄跌脚说:“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

    贾蓉所谓“说着又向南指大观园的界墙”,其实就是在暗示贾琏,尤二姐是被王熙凤给逼死的。但是,你看贾蓉,嘴里是这样说的“叔叔解着些儿我这个姨娘自己没福”,动作却是暗示贾琏是王熙凤干的好事。他为什么这样做?

    就是因为他对王熙凤是又怕又恨,怕,所以不敢明说。为什么不敢明说?王熙凤不在场呀?

    1.王熙凤不在场,你敢保证在场的下人没有王熙凤的心腹?

    2.贾蓉太了解王熙凤了,他似乎知道王熙凤会来偷听,果然,王熙凤是来偷听了的,小说里写了: 
    凤姐见抬了出去,推有病回:“老太太太太说我病着忌三房不许我去。”因此也不出来穿孝且往大观园中来。绕过群山至北界墙根下往外听隐隐绰绰听了一言半语,回来又回贾母说如此这般。

    但是,贾蓉的恨,是没法消除的,王熙凤对自己的羞辱,对尤二姐的迫害,贾蓉都是怀恨在心的,所以,他还是想尽办法告诉了贾琏,尤二姐之死是谁造成的,这样一来,就巧妙的让贾琏去收拾王熙凤了,贾琏果然这样表现:

    贾琏会意,只悄悄跌脚说:“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

    贾蓉这样一个对王熙凤又怕又恨的人,非但不可能是王熙凤的情人,而且,我以为,八十回以后,会是王熙凤最大的敌人!

    从这个角度来想,有人认为拐卖巧姐的“奸兄”是贾蔷也倒不无道理,因为贾蔷和贾蓉是“同父异母”(见拙文《红楼梦之贾蔷是贾珍的私生子吗?》)的过命兄弟,贾蓉被拘押狱神庙,贾蔷没事呀,贾蔷会不会为了帮贾蓉报仇解恨而和王仁一起拐卖巧姐而报复王熙凤呢?很有这种可能!贾宝玉秦钟大闹学堂的时候,曹雪芹就有过这样的描写,贾蔷帮贾宝玉和秦钟,就是因为和贾蓉关系好,而秦钟是贾蓉的小舅子。不过,那是我接下来应该研究的问题了。看来,我以为的拐卖巧姐的奸兄是贾芹(参见拙文《红楼梦之谁是拐卖巧姐的“奸兄”》),也未必呀,还需要继续研究。好深的曹雪芹,好深的《红楼梦》,环环相扣呀!
 
贾宝玉林黛玉乃千古知音
 
说实在的,写尤二姐尤三姐悲剧这几回,是最难熬的。首先是内容悲催、灰暗,令人压抑;其次是偏偏问题很多,说了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真有点受不了了。不知道曹雪芹先生是否学过接受心理学,呵呵,开个玩笑。大概是他老人家也觉得受不了了吧?所以,尤二姐安葬完毕,他就又把笔调转回到大观园,说说那些美好的人物,说说那些美好的情愫,说说那些美好的事情。这不,第七十回,开篇就写贾宝玉因为尤二姐尤三姐的事情给气得有些糊涂了。我觉得,这里面就有这个意味。

    第七十回,开篇即是贾宝玉对林黛玉的一片知己真情。

    话说大观园众姐妹请贾宝玉去看一首好诗,这首诗叫《桃花行》。先不论这首诗写得怎样,我想说的是贾宝玉对这首诗的感应,那种感应是知心知肺的、是深入骨髓的,是高山流水的。请看:

    “宝玉看了并不称赞,却滚下泪来。”

     那么,贾宝玉为何会落泪呢?紧接着一句,点明了原因:

    “便知出自黛玉,因此落下泪来,又怕众人看见,又忙自己擦了。”

     原来,一读此诗,贾宝玉虽未见黛玉亲作,却已经知道是黛玉的作品了,正所谓文如其人,睹物思人也。我们能想像,一个人,当他读到爱人的诗作时会感动伤心到落泪是什么样的情形吗?

     而且,请注意,这时候林黛玉是在场的。所以,我疑心,贾宝玉伤心落泪而“又怕众人看见”,所为还是怕黛玉看见,众人看见他落泪,必要调笑,黛玉必会知道,宝玉的心,只有黛玉懂,宝玉的泪,也只有黛玉懂,宝玉是怕引起黛玉伤心呐。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

    当然,宝玉对黛玉的了解,还要经受一番小小的考验:

    宝琴笑道:“你猜是谁做的?”宝玉笑道:“自然是潇湘子稿。”宝琴笑道:“现是我作的呢。”宝玉笑道:“我不信。这声调口气,迥乎不像蘅芜之体,所以不信。”宝钗笑道:“所以你不通。难道杜工部首首只作'丛菊两开他日泪’之句不成!一般的也有'红绽雨肥梅'水荇牵风翠带长’之媚语。”宝玉笑道:“固然如此说。但我知道姐姐断不许妹妹有此伤悼语句,妹妹虽有此才,是断不肯作的。比不得林妹妹曾经离丧,作此哀音。”众人听说,都笑了。

    先是薛宝琴出场拷问,问贾宝玉这诗谁做的?贾宝玉说是林黛玉。薛宝琴说不是,是她做的。但是,贾宝玉依然坚持自己的判断;

    后是薛宝钗出来帮腔,用大道理反驳贾宝玉的判断。但是,贾宝玉依然坚持自己的感受,认定是林黛玉之作。

    在贾宝玉接连经历过了薛宝琴和薛宝钗姐妹的考验之后,众人“都笑了”,对他的判断做了不言而喻的肯定。大家不得不心悦诚服了,知黛玉者,宝玉也。

    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就是,薛宝琴和薛宝钗,曾经都是一度被“误认为”是要成为贾宝玉妻子的人,由这两人来考验贾宝玉,是不是有点像贾宝玉在爱林黛玉的过程当中经受的两次诱惑呢?我看很像,也很有意味。这时候,谁还会(包括林黛玉)因为贾宝玉其他那些小小的缺点而质疑他对林黛玉的爱情呢?这样的人,林黛玉会不爱?

    而林黛玉的表现呢?

    大家注意,这个过程,林黛玉是在场的,但是她一句话没说,曹雪芹甚至没写她的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和表情。为什么?

    我以为,这表现的同样是黛玉对宝玉的了解,因为,这时候:

    1.黛玉不便说。

    林黛玉说什么都不妥,这是黛玉的身份。

    2.黛玉不用说。

    黛玉说什么呢?根本不用说。以黛玉对宝玉的了解,黛玉知道宝玉会说什么,怎么说,她根本不用担心宝玉会猜错,因为,他们的“心”,早已经在一起了。

    这就是贾宝玉和林黛玉铸就的一段千古爱情的基础,首先,他们是千古知音。

 
林黛玉究竟死于何时何地
 

    今天要说一个大问题,八十回后,林黛玉究竟死于何时何地?

    问题的起因来源于第七十回林黛玉所作的诗歌《桃花行》: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
  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
  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
  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说实话,在这首诗歌里,我依然得到了关于林黛玉之死的信息:

    1.从整首诗歌来看,描写了一个少女居住在一个种满了桃花的院子里的生活,这个少女渐渐的消瘦、憔悴下去,整日以泪洗面“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直至泪尽而亡“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其实,如果单看这首诗,是可以得出林黛玉“泪尽而亡”的结论的。难怪,那么多人持有林黛玉是“泪尽而亡”的结论,也不奇怪。

    但是,正如我之前多次说过,所谓“泪尽而亡”,只是一种象征性的说法,是对应于“还泪神话”而言的。从现实的角度,一个人是不可能流眼泪流死的,眼睛哭瞎倒是听说过,但哭死没听说过。除非加上绝食或者生病。而关于这两种可能,我也说过的,绝食,动静太大,不是林黛玉的风格;生病,即便不是林黛玉想生病,动静也太大,林黛玉不会允许自己苟活(看到宝玉与宝钗结婚)到不得不病死的。而且越接近八十回,林黛玉的身体状况越加稳定,很难突然一下子病死。

    那么,怎么理解泪尽而亡呢?我以为是这样,林黛玉为自己和宝玉的爱情而流泪,直至八十回以后,宝钗被强行许配给宝玉,至此,林黛玉认为自己与宝玉缘尽,泪已还完,遂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2.但是,这首诗是暗示林黛玉之死也是没错的。大家发现没有,林黛玉写的《葬花词》也好,《桃花行》也好,都是在暗示自己的归宿的。这里面,我们要注意“泪干春尽花憔悴”和“一声杜宇春归尽”,这其实就是在暗示林黛玉还泪完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请注意,如果林黛玉是甘心情愿的来“还泪”的,不是想来和宝玉结婚共度一生的,那么,她还泪而死,泪尽而亡,应该是欣慰的、满足的,但是,请注意一个意象:杜鹃。杜鹃历来是一种冤屈、哀怨的象征,为什么反复出现在林黛玉的诗歌中(《葬花词》和《桃花行》都有)?说明林黛玉有愤怒有不甘有冤屈呐!

   3.先不纠结于这首诗,先纠结于这首诗给我们的联想性暗示:

   第一,这又是一首桃花诗;

   第二,第二十七回,林黛玉吟《葬花词》,一是在桃花树下吟的;二是所谓的“花”,主要也指桃花,所谓“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第三,第二十三回,黛玉和宝玉葬花,也是在桃花树下,葬的也是桃花。

   如果,我们把第二十三回宝玉黛玉桃花树下葬桃花、第二十七回林黛玉桃花树下独吟《葬花词》和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所作《桃花行》这三个时间联系起来看,会不会得到一种重大的反复的暗示呢?

    我想,会的。不仅会,而且会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其一,曹雪芹通过第二十三回宝黛葬花、第二十七回黛玉吟《葬花词》和第七十回林黛玉所作《桃花行》所特定的桃花树的场景告诉我们,林黛玉就死于大观园的这棵桃花树下,后来也被宝玉葬于桃花树下;

    其二,曹雪芹通过第二十三回宝黛葬花、第二十七回黛玉吟《葬花词》和第七十回林黛玉所作《桃花行》所特有的季节特征告诉我们,林黛玉就死于暮春时节,所谓“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第二十三回);所谓“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来这日未时交芒种节”,“三月香巢已垒成”,“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第二十七回);所谓“一起诗社时是秋天,就不应发达。如今却好万物逢春,皆主生盛。况这首桃花诗又好,就把海棠社改作桃花社”,“泪干春尽花憔悴”和“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第七十回),都点出了一个不约而同的时间:暮春时节。也就是说,林黛玉是在暮春时节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一同时说明,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婚姻是在暮春时节定下来的。

    关于林黛玉是以什么方式死的,我之前已经说过太多,不再重复,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翻看。今天,我想说的是,通过对林黛玉葬花、吟《葬花词》和作《桃花行》的三个事件还可以看出的其他东西,那就是:八十回后,林黛玉死于暮春时节大观园的桃花树下。

    最后,我再提醒大家注意,经过第二十三回葬花,第二十七回《葬花词》的渲染之后,至第七十回,林黛玉所作的《桃花行》,已经有个“行”字了。“行”是什么意思?远足、原由、远行呀,也就是离开的意思,曹雪芹用一个“行”字告诉我们,林黛玉就快要离开贾府、离开贾宝玉、离开我们了。

    而所谓的离开,只是回到那原本就该在的地方“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所谓的离开,只是归来。绛珠仙子到凡间“还泪”,其实就是一次远行。

 
林黛玉之死的确切日期
 

    前一篇文章《林黛玉究竟死于何时何地?》贴出来,依然有人反驳,这迫使我不得不再次回味,这一回味不打紧,我却发现,其实曹雪芹已经给出了我们林黛玉之死的确切日期,还不光光是个暮春时节的含混答案。此话怎讲呢?

    一、如果你同意我之前的分析,在《红楼梦》里,林黛玉是花神(参见拙文《林黛玉究竟是什么花?》);

    二、那么,其实在第二十三回、第二十七回和第七十回曹雪芹反复暗示我们林黛玉死于暮春时节的同时,他已经在第二十七回给出林黛玉之死的具体时间。姑且分析之。

    1.第二十七回有这样一段非常重要的话:

    “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来这日未时交芒种节。尚古风俗: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

    这段话,我们必须注意两点:

    一是芒种节原来是祭奠花神的节日,所谓“花神退位”,表现是说花神的离开,其实就是暗指林黛玉的离开,呼应第七十回的《桃花行》的“行”。有朋友热心的辅导我,行是一种诗歌体,谢谢。这我当然知道,好歹也是学中文的,但学中文不可太过拘泥,《桃花行》的行,既是一种文体,也有“桃花时节离开”的意思。所以,我以为,这里,曹雪芹其实是在暗示林黛玉这位花神离开人世,也就是死去的具体时间;

    二是四月二十六日,是最典型的暮春时节,因为曹雪芹说了“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

   2.更为重要的是,第二十七回,关于林黛玉和芒种节的关系,有这样的交代:

    “如今且说林黛玉因夜间失寐,次日起来迟了,闻得众姊妹都在园中作饯花会,恐人笑他痴懒,连忙梳洗了出来。”

     第二十七回描写林黛玉的时候,曹雪芹不忘特别交代,是“次日”,也就是刚好是“交芒种节”。而曹雪芹为什么要这样特别交代呢?

    一是林黛玉本来就是花神,她怎么可以自己祭奠自己?所以,曹雪芹设计她起迟了,错过了祭奠。等她出来时,小说描写的,众姐妹已经祭奠过了,正在玩耍呢;

   二是林黛玉就是在这一天,或者说林黛玉唯一的祭奠活动,就是写了暗示自己死亡的著名的《葬花词》(参见拙文《《葬花词》隐喻林黛玉之死》、《黛玉葬花有何玄机?》、《再解林黛玉之《葬花词》》),告诉大家,她林黛玉就是在这一天死的。

    曹雪芹这样的叙事方式,不仅含蓄,而且精妙,端的是环环相扣呐!

 
林黛玉不形于色的喜悦
 

    有一个细节,差点漏了。

    拙文《贾宝玉林黛玉乃千古知音》说了,第七十回,在贾宝玉不在场的情况下,林黛玉写了一篇《桃花行》。贾宝玉一看此诗,便知是林黛玉写的,不禁落下泪来。虽然经过薛宝琴冒充作者的考验,和薛宝钗长篇大论的文学剖析,贾宝玉依然痴心不改,认定此乃林妹妹之作。

    这一段,把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千古知己的情感本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说过,曹雪芹当时没写林黛玉的任何言语、动作、表情和心理。这固然是因为林黛玉知道贾宝玉的心,但即便如此,看到宝玉对自己如此知己,林黛玉心里焉能不喜?

    紧接着,就有一句话,我以为,就表现了林黛玉内心的喜悦和欣慰。那一句?就是因为这首《桃花行》,大家决定重起诗社,并命名为桃花社时,林黛玉说了这样一句话:

    黛玉便说:"大家就要桃花诗一百韵。"

    好一个刚刚脆脆的“一百韵”,已经把林黛玉内心深处的喜悦和欣慰表现出来了。

    这种表情达意的方式,和第二十二回《薛宝钗怎样因贾母为其过生日狂喜》的表现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种喜悦,来得太猛烈了,轰得大家都招架不住了。所以,薛宝钗赶忙说:

    “使不得。从来桃花诗最多,纵作了必落套,比不得你这一首古风。须得再拟。”

    林黛玉那里是喜欢作桃花诗,而是因为这首桃花诗被贾宝玉赏识理解而想着借桃花诗再抒怀感情呢。这一百韵,着实的疯狂而吓人哪,呵呵。这就是林黛玉内心狂喜的表现。这就是歌德所说的那个少女不怀春?这就是怀春少女的美丽的心事。

    当然,我想说的还不止这一点。我想说的是,大家有没有发现林黛玉的变化?

    从以前动不动就和贾宝玉吵嘴,和薛宝钗闹别扭,甚至生贾母的气(参见拙文《林黛玉该生贾母的气吗?》),甚至把贾母气得大哭,到和薛宝钗情同姐妹,到现在的不形于色的喜悦,我们没有发现林黛玉长大了,成熟了吗?

    其实,这个细节已经告诉我们,我们可爱的林妹妹,已经悄悄的长大了,长成一个大气而美丽的姑娘了!

    所以,那些闭着眼睛想当然的以为贾母因为林黛玉的小性而不喜欢林黛玉的人可以休矣,林黛玉的性格是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大方,越来越美丽了,贾母会看不到?会不喜欢?呵呵。叫我说什么好呢。如果你不仔细的阅读,你就感受不到林黛玉的成长,感受不到一个越来越美丽的林黛玉!如此而已。

 
《红楼梦》里贾探春的生日与婚姻
 
   第七十回,有一段话这样写道:

   “次日乃是探春的寿日, 元春早打发了两个小太监送了几件顽器。合家皆有寿仪, 自不必说。饭后,探春换了礼服,各处行礼。”

    别看就这么短短一段话,有些信息是需要注意的:

    第一,至第七十回,写贾探春的生日是第一次;

    第二,写皇妃贾元春给贾探春送寿礼也是第一次;

    第三,而且不止送贾探春,是“合家皆有寿仪”。也就是说,沾贾探春的光,贾府上下都有皇妃馈赠的寿礼。一个人做寿,为什么“合家皆有寿仪”?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暗示,贾府养了贾探春这个女儿,是贾府的光荣。

    这就奇怪了。

    1.贾探春是赵姨娘的女儿,贾元春是王夫人的女儿,同父异母;

    2.而且,王夫人与赵姨娘素来是对头,作为长女的贾元春,不知道?

    知道,贾元春怎么会不知道?所以你看她的送礼,送给贾探春的礼是“几件顽器”,并不贵重,但借这个由头,沾光的贾府却是大大的沾光了,是“合家皆有寿仪”,一个是“顽器”,一个是“寿仪”,其间的区别是明显的,这很有些喧宾夺主的味道。这表明,在皇妃贾元春眼里,不是贾探春这个妹子重要,而是这个妹子给贾府带来的东西更加重要。

    于是,贾元春给贾探春送寿礼就很值得我们关注了。

    答案,在第七十一回里去找。

    第七十一回,马上就写了贾母的生日,这生日自然不同凡响,就连南安太妃也亲自前来祝贺:

    南安太妃因问宝玉,贾母笑道:"今日几处庙里念`保安延寿经',他跪经去了."又问众小姐们,贾母笑道:"他们姊妹们病的病,弱的弱,见人腼腆,所以叫他们给我看屋子去了.有的是小戏子,传了一班在那边厅上陪着他姨娘家姊妹们也看戏呢."南安太妃笑道: "既这样,叫人请来."贾母回头命凤姐儿去把史,薛,林带来,"再只叫你三妹妹陪着来罢. "凤姐答应了,来至贾母这边,只见他姊妹们正吃果子看戏,宝玉也才从庙里跪经回来.凤姐儿说了话.宝钗姊妹与黛玉探春湘云五人来至园中,大家见了,不过请安问好让坐等事.众人中也有见过的,还有一两家不曾见过的,都齐声夸赞不绝. 其中湘云最熟,南安太妃因笑道:"你在这里,听见我来了还不出来,还只等请去.我明儿和你叔叔算帐."因一手拉着探春,一手拉着宝钗,问几岁了,又连声夸赞.因又松了他两个, 又拉着黛玉宝琴,也着实细看,极夸一回.又笑道:"都是好的,你不知叫我夸那一个的是. "早有人将备用礼物打点出五分来:金玉戒指各五个,腕香珠五串.南安太妃笑道:"你们姊妹们别笑话,留着赏丫头们罢。"五人忙拜谢过。

    关于这一段,拙文《《红楼梦》之贾母咋设计探春未来》、《红楼梦之贾探春原本要嫁给谁?》和《《红楼梦》之贾探春的婚姻巨变》已经详细分析过了,不再赘述。唯一要指出的是,这其实就是南安太妃来为儿子南安郡王相亲,她看中的是贾探春。这就是贾母特意叮嘱“再只叫你三妹妹陪着来罢”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

    却原来,贾探春的婚姻,不光光是贾母考虑的问题,其实也是贾元春考虑的问题,南安郡王尚未婚配,有意于贾府,南安太妃先征得贾元春同意,贾元春又征询贾母同意,才有这场不动声色掩人耳目的相亲。

    而第七十回,贾元春突然高度重视贾探春的生日,并给予格外的关注,所为者何?不就很清楚了吗?为的是南安郡王与贾府的联姻,而在这场联姻中,被选中的,就是贾探春。

    《红楼梦》里,那里有一处是闲笔?

 
《红楼梦》之桃花社为何填柳絮词
 

    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单看第七十回的标题就知道了:“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其实翻阅整回,我们发现,填柳絮词的,绝不仅仅是史湘云,她不过是起了个头而已,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贾探春、薛宝琴都填了柳絮词。

    所以,很奇怪,第七十回开始,说的就是如何重建桃花社的问题。林黛玉作了一首《桃花行》,引来大家的赞叹。以此为由,大家决定重起诗社,并命名为桃花社,推林黛玉为社住。林黛玉也说了,要做桃花诗“一百韵”。但其实,桃花诗就林黛玉作了一首,因为贾探春的生日,因为贾政说要回来,因为贾宝玉的功课等等原因,一直未能开展活动。直到史湘云赋了一首关于柳絮的小令,才引来大家兴起,纷纷填柳絮词。

   这是为什么?

   我们不妨来回顾一下之前的诗社,初建海棠社,相继举办了菊花诗、螃蟹诗、芦雪庵联诗、薛宝琴十首怀古诗赏析等活动。但是,到第七十回组建桃花诗社的时候,至曹雪芹原作八十回其实只有十回了,桃花诗社的活动,真正意义上的,就是这一次填柳絮词了。如果勉强要算,就只能把第七十六回林黛玉、史湘云和妙玉的联诗活动算上。所以,第七十回这一次填柳絮词,实在是意义非凡。

   第一,事实上桃花社是大观园众姐妹至少在前八十回的最后一个诗社;

   第二,这个诗社活动极少,几乎名存实亡,只正式举办过一次填柳絮词的活动,第七十六回的林黛玉、史湘云与妙玉联诗,其实是非正式活动,不算是桃花社的活动;

   第三,桃花社唯一的一次正式活动,填柳絮词,已经具有离散、分别和消亡的悲剧意味了。

   首先,柳絮,本身就是无依无靠、漫无所依、随风飘零的;

   其次,不管是史湘云所赋、还是林黛玉所作、还是薛宝钗所咏、还是贾探春和贾宝玉所合作、还是薛宝琴所写的柳絮词,都是在暗示她们将来的命运和结局,为各自的情感、志向和归宿做个了断。这些,我会在之后的文章中一一分析、证明。

   所以,在我看来,桃花诗社填柳絮词,其实就是暗示着大观园美好生活的行将结束,就是暗示着大观园众姐妹的离散,就是暗示着最终的悲剧的来临!这种情绪,至第七十六回林黛玉、史湘云和妙玉的非正式的联诗活动而至于高潮!接下来而至于散失的八十回以后,就是贾府无可挽救的、不可避免的衰败和灭亡,及其大观园众姐妹的生死离别,漂流离散了!
 
史湘云柳絮词分析
 

    第七十回:

    时值暮春之际, 史湘云无聊,因见柳花飘舞,便偶成一小令,调寄<<如梦令>>,其词曰:
  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自己作了,心中得意,便用一条纸儿写好,与宝钗看了, 又来找黛玉。

    很有趣,大观园桃花诗社,是林黛玉的一首《桃花行》引起的,可是,桃花社的主题,却是柳絮词。表面上看起来,有些风马牛的味道。但仔细想想,却是意义非凡。

    林黛玉的《桃花行》,写的是春尽,史湘云的《如梦令》,写的却是飘零。这样的起承转合,说的就是春尽百花凋零如柳絮般飘零。

    现在,来看看史湘云的这首小令说的什么吧。按照曹雪芹的惯例,这首小令,应该和史湘云的命运有关。这首词的大意,我以为应该是这样的:

    漫天柳絮,就好像是蚕土出来的丝,绣出的绒,又好像卷起的香雾,多美啊。忍不住用手去抓,惹得杜鹃和燕子嫉妒。但是,漫无所依的柳絮,那里抓得住呢?我只能央求美丽的柳絮不要走,把这最后一丝的春光留住。

    春光,美好的时光。史湘云这首挽留柳絮挽留春光的词,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但是,还是有些意义在里面的:

    第一,史湘云的《如梦令》是柳絮词的起头,是由林黛玉的《桃花行》的春尽向柳絮词的飘零的转变的开始。因此,在我看来,曹雪芹让史湘云起头,暗示着大观园众姐妹的离散,是从史湘云因为要结婚从此永远离开大观园开始的,第七十六回她和林黛玉的凸碧堂联诗竟成绝唱;

    第二,而大观园姐妹中真正第一个离开的,却是贾迎春,我曾经撰文说过,贾迎春是柳絮(参见拙文《《红楼梦》之贾迎春是什么花?》)。这个可怜的女子,在第八十回即被嫁给中山狼孙绍组,八十回以后被折磨而死;

    第三,因此,桃花社填柳絮词,一方面暗示着众姐妹各自的命运,另一方面,是史湘云别离的前奏,是一次集体的对贾迎春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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