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不如贾宝玉多多

 

在中国文学史上，《红楼梦》和《鹿鼎记》算得上是二个不同的高峰。前者是中国古典文学的最高峰，后者是现代文学的小高峰——用地理的名词来说，这叫丘陵。虽然《鹿鼎记》的丘陵实在难比《红楼梦》的最高峰，但《鹿鼎记》放在一马平川的现代文学里面——在只见坑子、陷阱、黑洞不见高地的现代文学里边——《鹿鼎记》终究还是凸出来的地形。

有意思的是，《红楼梦》和《鹿鼎记》都是写清代康熙朝时的长篇巨作。《红楼梦》的主角贾宝玉，是以康熙的太子允礽为原型的。《鹿鼎记》的主角韦小宝，虽然是作者虚构的文学人物，但因为韦小宝和康熙幼年时的总角之交，这就很容易让人想起康熙的儿时玩伴李煦和曹寅。一般认为，曹寅就是曹雪芹的祖父，而李煦的妹妹李晖（？）——即小说中的史湘云——就是脂砚斋的可能性，也已经越来越浓厚了。

扬州妓女的儿子韦小宝是个市井低层出身的流氓花花公子，以清太子允礽为原型的贾宝玉是个最高贵族家的多情公子，本来是没有什么可比性的。但韦小宝和贾宝玉幸与不幸正好都掉进了万紫千红的花丛中，身边围满了如花少女。这样一来，就有了可比性。这一比较，韦小宝和贾宝玉的境界就分出高下来了。

《鹿鼎记》是金庸的最后一部武侠小说，也是唯一一部没有武侠气概的小说。《鹿鼎记》之后，金庸自知难以再写武侠小说了，于是就此封笔。书中的主人公韦小宝趁火打劫、混水摸鱼、乘人之危，两面讨好，完全没有了武林好汉的侠义情仇。混迹在江湖和庙堂之间的韦小宝，唯一主动选择的行动，就是不停地找机会猥琐妇女。这和《红楼梦》的男主角贾宝玉处处为女儿着想的思维方式，明显地不同。

有意思的是，贾宝玉身为男人却处处为女孩子着想的小说，是古人写的。韦小宝身为男人一有机会就猥琐妇女的小说，反而是现代人的作品。一般以为古代的妇女社会地位低下，女人如衣服，可以随便穿随便脱。而新时代的妇女翻身得到了解放，古今之妇女的地位完全颠了个倒的。但对照一下《红楼梦》和《鹿鼎记》的主人公之行为，正好颠覆了这种一般性的观点。

当然，《红楼梦》的作者是女人，《鹿鼎记》的作者是男人，女人写女人，和男人写女人，情趣、世界观完全不一样，所以小说中男人对女人的态度自然也完全不同了。

关于韦小宝不如贾宝玉多多的思想境界或者是行为来说，韦小宝对女孩子的态度是肉欲之爱，贾宝玉对女孩子的态度是精神之爱。另一个方面，韦小宝虽然是见一个爱一个，却是根据女孩子的相貌、人品之不同，对她的态度也随之不同。贾宝玉虽然也有见一个爱一个博爱的倾向，但贾宝玉的爱超越了肉体的欲望。同时贾宝玉对女孩子的爱，也不以对方的外貌而随之改变。

贾宝玉的座右铭是“女孩子是水的做，男人是泥做的。”水和上泥，是水泥；泥和上水，是泥水。“水和上泥”如果浇了钢筋，就是坚硬无比的钢筋混凝土。“泥和上水”即使再加钢筋，钢筋也很快将生锈。贾宝玉的水和泥的比例论，是最古典也是最时尚的爱情观。

韦小宝的座右铭是“十八摸”。从上摸到下，一直摸到十个指头发臭为止。扬州妓院丽春院的盘床大战，曾经是韦小宝最远大的革命理想。等到把身边的美貌少女全都扔到了扬州妓院丽春院的大床上之后，韦小宝一下子就失去了前进的动力。所以最终只能一个人带着这群少女去世外桃源十八摸——至尊通吃。

熟悉清朝历史的人应该知道，历史上的清太子允礽并不具备贾宝玉般的世界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韦小宝对女人的“十八摸”态度，才是历史上的清朝贵公子的一般行为。从允礽到贾宝玉的华丽变身，只存在于女作家的非现实的幻想之中。

所以，当贾宝玉见了薛宝钗白玉般的手臂时不知不觉产生了想摸一摸的念头，很是微妙。说不定这是曹雪芹后来加上去的说不定。但贾宝玉见了薛宝钗仅仅只是想“摸一摸”，离开韦小宝的境界十八摸还差了十七摸，所以贾宝玉最终并没有成为韦小宝前传。

贾宝玉是理想主义的中国男人。韦小宝是现实主义的中国男人。换一种的说法，贾宝玉古代知识女性的假想男人，韦小宝是世俗社会男人眼中的成功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