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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文”的由“扫地”到“败类”

      湖北省作协主席方方发布了《我的质疑书》,质疑湖北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省作协党组在为“T诗人”评定职称的过程中“强行违规操作,让完全不符合规定的T诗人得以顺利晋升正高二级职称”。
   
  一句话里的三个信息使我感到了自己的浅陋无知:一是中国诗人作家的职称评定原来归属人力及社保部门;二是中国诗人作家的职称竟是“正高X级”这样一个类似产品广告般的东西。不知可否理解为“正品、高端”,之后再按质地年限品相成色之类分级划档?三是“完全不符合规定”的意思恰是有着“完全的规定”,只是“强行违规操作”罢了,而我对此同样一无所知,不知她与向猪肉里注水,向奶粉里添加三聚氰胺,或者相反,向水里填注猪肉,向三聚氰胺里加奶有着怎样的区别。
   
  若说诗人作家的职称评定由“作协党组”来做也还有情可原,无话可说。因为在中国,诗人作家与作协党组的关系向来就是下与上、仆与主的关系。由东家评定出大小管家、跟班丫鬟、近仆杂役之类也算名正言顺。当然,诗人作家确属“人力”,也需“社保”,只是由人力社保部门来评定他们的职称总有些“蒙古大王胡必挒”的感觉——果然不就出现了“强行违规操作”?
   
  据说这次T诗人是由“正高四级升到正高二级”的,这对我又是一个打击。我原以为诗人可以“游吟”,可以“桂冠”,作家可以“写实”,可以“浪漫”,却没想到还可以“正高四级”以至“正高二级”。我就想到了“四级焊工”、“二级厨师”之类——当然焊工厨师总是没有什么“正高”的。
   
  方方举报T诗人的职称评定“违规操作”,“T诗人”田禾就回称方方“污蔑”,进而反指她“侵吞国家财产”。我原以为这是个肃贪反腐、整顿文化的应景故事,不想帷幕打开,却是另外的剧情——方方是湖北省作协主席,田禾则是湖北省作协副主席。这样的人物关系已经为这场戏定下了基调,就是“闹”与“笑”。至于最终是否还会转“悲”,就要看他们是否继续保持“本色出演”并且将剧情不断推进了。按照通常的正副角色关系,口水绊子属于家常便饭,若胃口再开或许就会引来一顿拳脚大餐、刀枪盛宴。当然作协的正副还有不同,文人毕竟斯文,况且男女相斗。眼下是笔墨官司,最终怕也只是相互的掷笔泼墨,彼此腌臜。
   
  恕我以小人之心度“疑似君子”之腹:我以为两边争执的根源还在个人恩怨,而争执的焦点往往又是位子、票子、面子之类。方主席的位子大概坐得不安,于是要“方”上加“方”;而田副主席同样坐得不爽,要将那个“副”字做掉。这样一来二去,不免就会“擦枪走火”。
   
  这是一个“庄重”的、强调“仪式感”的年代,即便是阿猫阿狗的争食,鸡毛蒜皮的勾当,蝇头雀爪的小利,也要被放上一个标识着“公平”、“规则”的台面,再摆置一块“保护国资,人人有责”的招牌。中国的吵闹争锋大体如此。
   
  因为要确保文学的“方向性”、“正确性”,于是有了作协;因为有了作协,于是有了“正副四二”之类的竞争;因为有了竞争,于是有了恩怨情仇,有了“质疑”“回击”以及之前之后的一切。两位正副主席为作家及作协做了一个富于“中国特色”的注解。
   
  以作协的规律,大多作家一旦“主席”罩身,名头附体,基本上也就成了一个废人——仿佛只有路遥是个特例,却也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搏命写手,而且早早死掉了——,对上傀儡,对下僵尸,慢慢地连“人”也被废去,只剩了一袭套装,一顶乌纱。再恕我孤陋,除了接连的“质疑信”,我当真不知方主席的作品有些什么,成色如何,还是专以举报证明着自己的身价?
   
  尽管中国的大多数人疏于以至生于笔墨,但中国的文官戏宦总会来上几笔,或写写“打油”,或弄弄“草行”,所以作协书协里的此类便多。加上长于舞文弄墨者的彼此吹拍,尔虞我诈,文坛的乌瘴庸腐也就毫不奇怪了。中国如今已无诗歌,却有无数“正高X级”的诗人。至少在诸多“健全”者如此,只好寄托到一个“脑瘫者”身上。而如今,她也成了某市作协的副主席,或许日后还会由市而省,由副而正?不得而知。各人固然不同,但路还是那条老路。
   
  恍惚记得年轻的时候,诗人还不是一个职称,一种讽刺,而是一道令人仰慕的光环。其时正值“朦胧诗”起兴,中国有了北岛、顾城、舒婷等一列地标般的人物,使人们看到了一个颇具气质的国度——尽管“朦胧诗”的标签颇为浅俗,并不能定义那些诗歌的本质,但毕竟那是一个拥有本质的时代,一段中国文化的黄金时期。哲学、美学、文学、艺术,经过了十年文革以至年代更久的文化沙漠,所有被岁月层积起来的灵感复苏勃发,终于为这个时代打上了属于自己的命纹。
   
  然而随后,中国文化骤然衰落,人们将目光心思投向政潭商海,所谓“文化”也就只剩了命题与广告,所谓“文化圈”渐渐沦为官场与商场的一道副本,甚至比官场商场还要龌龊。因为“文化人”的本身就是官与商的合体,人们多长于“艺技”,化身犬虫,或叼叼飞盘,或舔舔鞋面,对外人吠叫几声,对上人缠绵一下,以换到几根“正副主席”,几颗“正高二级”之类。而彼此之间,或闲时咬咬,调动一下地盘,交换一些嘴毛;有时也很“温馨”,比如感受一下揩油,交换一下唾液,仅此而已。
   
  文化与文化人,斯文早已不在,徒落一地鸡毛败柳,只好由“扫地”进到“败类”。这样一门体系,这样一套“组织行为”,分明不及王思聪的个人“行为艺术”——为了表示自己不是“狗日的”,就把自己变成“日狗的”。尽管“低俗”“变态”,却也总比两个堂皇主席当众呲牙咧嘴,怒目相向的老戏更有一些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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