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荐读 ：约翰·海恩斯
《北地故事》 | 第 64 期
他想着，这种生活还会持续数年。在以后的数年，他将继续看到黎明缓缓到来，晨曦照射着雪地；他将继续住在这地方，与孤独和寂静为伍。
莫奈 [法国]
▎编辑手记
约翰·海恩斯，美国当代诗人。曾在阿拉斯加隐居数十年。著有《来自冰川的讯息：1960—1980诗选》《为世纪末而作：1990—1999诗选》等作品。
《星，雪，火》是海恩斯所著自然随笔。在极北之地的日子，他与星，雪，火相伴。夏日捕鱼，秋天修缮木屋，冬天里，在暖和的木屋中看书。用他的话说，回味这些叙事片段时，似乎漫游了许多历史时期、心灵状态。今晚，我们与你分享的作品节选自书中的散文《北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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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约翰·海恩斯 [美]
住在偏远流域的独行者，每人都有一间木屋和一群狗。冬日持续着，白日变短了，变暗了，然后又明显地变长，变亮。月历上的日期被画上圈圈，然后一页一页被翻过去。四下一片寂静，有时实在太寂静了。霜的声音在木屋墙上噼啪作响，风在头顶的云杉树枝间吹动，狗在喂食时间吠叫，或者对着远处野地动物的声音嗥叫。
在外面的冰天雪地中待了漫长的一天后，晚上回到家，想着同样的事，读着同样那几本目录和杂志的同样几页，用同样的话喃喃着和影子争论。每晚在同一时间，用那只大锅煮油脂和玉米粉喂狗。然后睡觉，早晨时分，看到同样的晨光在窗上渐渐变淡。
最后他觉得，他必须去看看某人。不需说话，他无法应付这个，只是去看看人，去和另一个人相处片刻。他知道在另一条溪边走上长长的一天，可以碰见另一个捕兽者。他叫什么名字? 那不重要，他必须去看看他。雪橇上的东西捆好了，狗也套上了套具。清晨的气温很温和，他出发了，在雪地辟出一条新的路径，通往远处的邻居。
黄昏时，他才看见在云杉树丛间，一条多沼泽溪流上方的阶地上，有一间屋顶低矮的粗糙木屋。有人在家，因为白烟静静地从积雪屋顶的短排烟管上冒出来。拴在院子里的狗，对着突然从林中冒出的奇怪队伍，发出一阵喧闹的嗥叫。
他咕哝着对他的狗发号施令，他的雪橇就在离木屋不远的树林边缘停下。他解开狗的套具，为即将降临的夜安顿它们。这时候，木屋的门开了，另一个人站在门框中，隔着庭院的空地望着他。他没有挥手，也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入木屋，让门半开着。
他看到另一个人坐在唯一一张桌子旁的长椅上，刚点燃的灯照亮了那张桌子。那人很像他自己，也许老一点，脸上有变灰的短鬓，目光锐利而若有所思。
夜晚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人安静地坐着喝茶。其中一人因为疲惫和木屋的温暖，开始打盹，然后又惊醒。另一人不时站起来，往火里添木柴，清理桌子，将茶壶注满水，然后回到长椅上。火噼啪作响，灯发出单调的呼呼声，夜晚静静地、慢慢地过去了。
他想着，这种生活还会持续数年。在以后的数年，他将继续看到黎明缓缓到来，晨曦照射着雪地；他将继续住在这地方，与孤独和寂静为伍。或许这地方可能改变，变得充满声音，充满新人，这是他无法了解的。他自己会变成一个老头，头发灰白、身体僵硬，因为经常劈木柴和布置陷阱而弯腰驼背。但是，只要他还能走、能站，他将继续过这种与雪、毛皮动物、孤寂和狗为伍的生活。
现在，某种事物进入他的意识，某种关于过去，关于他的家乡的事物。没有名字的面孔出现，又消失了，然后是一两张有名字的面孔。在黑暗中，一些声音向他发问，但是对他而言，那些声音已经十分陌生。
有些事他知道，但无法用言语表述。那些影子，现在它们的形态充满他逐渐昏暗的心灵，而他永远无法对它们说，为什么他来到这儿，选择过这种没有伴侣，没有可以在年老时安慰自己的孩子，也并不舒适的日子。他几乎记不起理由，记不起那个许久以前的抉择。他断然地离开，断然地道再见——向一个他不会再看到的风景，一群从此杳无音信的人。那一切已经变成遥远距离外的一部分，变成他沉睡中的自我的一部分。
吴美真 译
选自《星，雪，火》，江西人民出版社
内容有删节，朗读者根据朗读习惯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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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因触犯了众神，他被罚将一块巨石推向山顶。然而，每当他用尽全力，将巨石推近山顶时，巨石就会滑落下来。日复一日，西西弗斯陷入了永无止息的苦役之中。
世间似乎没有比这更为残酷的惩罚了：一成不变的生活、毫无意义的重复劳动、与外界隔离的绝对孤独……生命在这样一件无效又无望的劳作中消耗殆尽，始终无法前进一步。
而在《北地故事》里，住在极北荒野之地的人们所要面对的生存环境和命途未必不比西西弗斯的更为荒诞。
理查逊位于美国阿拉斯加州，距离北极圈并不远，地广人稀，冬寒且漫长。果实、鱼、木柴……是这片土地的赐予。
但这样的生活并不轻松。住在偏远流域的独行者更是如此。贫乏的季节时常有；有时运气不好，狩猎失利，几日的辛劳也许就付诸水流；而有时，死亡的威胁也在这个世界的寂静中等候着他们。
不时会有人在极北之地失踪，从此音信全无。不是因为谋杀，也不是因为某种会受到惩罚的罪恶。“在这儿，生命同样地存在于阳光和霜雪之中，存在于生物旺盛的血液和体液之中，存在于其腐败和猝死之中。”这是一件无解却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
“我曾见到一条陌生的小径在我面前分开，或者渐渐消失，而我站在山坡上因风吹而纠结在一起的矮灌丛和柳树中，不知该走哪一条。”
那种迷失，那种沉没，是如此接近他们的生活。
为了获取猎物，捕猎者长日独自待在霜雪之中布置陷阱也是常有的事。冰天雪地里，世界安静得只能听到来自于他自身的声音：脚步声、呼吸、心脏的跳动……
等到漫长一天结束，每晚回到家中，在同一时间里，喂狗，做饭……想着同样的事，看同样的书，然后睡觉。早晨，阳光将从同样的地方洒进。日子重复而单调。这样的生活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只要他还能走、能站，他将继续过这种与雪、毛皮动物、孤寂和狗为伍的生活。”
他知道，他们都知道。听上去，这是一件漫长到令人绝望的事。但也并不如此。
“一个人在这样遥远、孤寂的地方能够做些什么？首先，他可以看看天气、星星、雪或是火……当我站在这儿，当我因夜晚的寂静和亲切而精神抖擞时，我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的生活方式。”
命运荒诞而奇妙，有些事只有从个人的必要性来衡量，才会有意义。这需要我们自己来决定什么是必要的。
古希腊神话里，西西弗斯的故事是一则悲剧。但在作家加缪的笔下，西西弗斯却是一位荒诞的英雄。他完全清楚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的劳动用尽全部心力仍将一无所成。他也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并选择为此奋斗。应当想像西西弗斯是幸福的，因为攀登山顶的奋斗本身足以充实一颗人心。
而那些生活在荒野中的人，他们在很多年前做出了这个抉择。选择在这极北之地过没有伴侣，也并不舒适的日子。或许有一天他们会老去，或许有一天他们会迷失在自己熟悉的荒野中。但这不是一出悲剧，或是一件需要被怜悯的事。“他们是有用的鬼魂。”海恩斯写道：
“他们告诉我们一些过去的事，告诉我们，如果活得够久，活得够好，我们会变成什么。这是我们居住在地球的另一个标志，因为被人铭记在心的爱，而变得活生生的标志。”
土地活在它的居民之中。他们在这里开辟土地，为每一个山丘、每一条溪流命名。这片土地的意义存在于他们粗厚的双手里，存在于他们行走过的足迹中。
文 / 七 点
- 本期配乐 -
配乐剪辑自音乐人Dominic Miller的作品Adagio in G Minor（选自专辑Shapes）。
- 朗读的人 -
凯文 / 摄于山东
声音来源@凯文
王凯文，山东交通广播主持人，济南市交通文明形象大使，国家二级播音员。一个典型的中二90后青年，钟情于声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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