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楼的阳台高度,让她有一种窒息般眩晕。夜晚的风猛烈呛人。
十三,在西方被认为是不祥的数字。
远处有绚烂的烟火,升腾在夜空跳跃出美丽的弧线。
房间里流淌着如水的爱尔兰风笛,在这个深邃的夜晚显得幽深迷离。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七星,颤抖地点了一根。迎面的冷风让她渐渐清醒,她看见指尖的烟灰在夜空飞舞、盘旋又消失。
对面的高楼闪烁着温暖的灯火,透过那扇拉了一半的窗帘的窗口,她看见刚下班的男人温柔地拥抱等待他多时的女人。女人穿着浅蓝的睡裙,如海藻的长发被很随意的挽了一个髻,松散却显可爱。男人轻轻吻了一下女人的额头。女人有点羞涩,微笑着在桌子上摆出给男人的夜宵。
她看见男人浅浅的笑容,嘴角有很好看的孤独。身躯仍是清瘦,却不见了颓废的背影。女人从厨房里端出一碗汤,小心翼翼地吹凉。然后坐在男人的对面安静地看着心爱的人。
她的心就仿佛突然被一只巨大的手紧紧的握住,窒息般的疼痛。
温热的泪水从眼里滚滚落下,无声深入纹路繁杂的掌心。
曾几何时,这是她的男人。
又曾几何时,他们转身相错成陌路。
她用手轻轻抚摸自己疼痛的面庞,刚才屈辱的一幕让她颤抖不已。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丑陋的狗,被人肆意地踢卷谩骂。
诺大的城市,没有一个可以温暖的怀抱。刺骨的风如海水将她包围。
也许,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女人。
她脱掉带有刺绣蕾丝的衣服,只剩一件蕾丝花边的黑色内衣。她闻见自己刺鼻的香奈儿香水。她长长地指甲涂满了鲜艳的红色。她厚厚的胭脂阻挡不了眼角的皱纹。
她忽然大笑,又被自己的烟呛得直流眼泪。
她把这几年的青春都给了陈福。一个肥胖庸俗的男人。她以为挥霍掉的青春会换来以后的安稳。
到头来,却又得到了什么?
她离开小镇的时候是那么坚定。
她假装没有听见苏城的呼喊。
走时樱花像往年春天一样开的烂漫,她想自己一定可以重新回来守候这片美丽的。
她以为自己可以很好的控制整个游戏。从小她就不是软弱的人。
她带着满腔的热情去了那座匆忙暗涌的城市。
她知道只要再有一些些钱,苏城的妹妹的就可以救活了。
她知道苏城喜欢看她穿那条白色的布连衣裙子,套在她瘦弱的身躯上会让她像一只小巧的蝴蝶。
她想象自己嫁给苏城的样子,烧红了脸庞。
但她开始遇见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她开始看见夜晚城市的灯红酒绿,她开始看见挥金如土的男人和华丽高贵的女人。整个城市散发的物质气息让她惊叹。
她已经持续了一个月的找工作失败。
饿到没有力气时她到某个超市抓了袋面包后拼命地跑,身后传来老板娘的咒骂的和玻璃瓶砸地的尖锐声音。她只是没有退路地奔跑,仿佛一转头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停下。看面包的双眼落下泪水。
老板娘还是追了上来,带了一个粗鲁的男人。她们夺下她吃了一半的面包,强行翻她所有的口袋。
她忘不了鲜亮的老板娘走后轻蔑的眼神和吐沫落地刺耳的声音。
她听见自己喉咙处发出微微的颤抖,有恨意也有渴望。她并没有比别人长得丑,比他们笨。可她比这个城市的尘埃还卑微。
她走进洗发店的时候仿佛带有一丝报复感。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精致的五官,因为营养不良而导致面色微微泛黄。她厌恶并羡慕那些浓妆艳抹地暧昧女郎,她认为自己若是打扮起来会比她们漂亮好几倍。
她忽然忘记了来这座城市地目的。
她只是拼命地认为她有权利享受做这个城市主人的生活。
所以当陈福来的时候,她笑颜如花。
谄媚的表情和暧昧的姿势让陈福大是喜欢。
她成功地做上陈福的情妇。她竟又开始向往高水平的生活。
她终于也可以到百货和专卖店里肆意刷卡。她穿手工刺绣的裙子和带蕾丝花边的内衣。她喷香奈儿的香水,涂妖娆闪亮的眼影。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会得到想要的东西的。
苏城穿着破旧的牛仔裤来找她。她用涂着鲜红指甲的手点起一根七星没有说话。苏城的眼里忽然流露出自卑,他知道他没有任何比得上陈福。只是在她转身的瞬间苏城紧紧地抱住了她。他们激烈的亲吻,苏城似乎要把她狠狠地吞掉。
蓝,我妹妹已经死了。你跟我回去吧。
她第一次看见苏城眼底有不可遏止的悲伤。
她的心轻微的疼痛。
她想起那次她胃痛,苏城骑着自行车在黑夜里颠簸着狂奔。她打针的时候苏城眼里溢满心疼。她想起自己每次被父母打后都是苏城默默地抱着她,温柔抚摸包扎她的伤口。苏城的眼里有轻微的难过。
可那都不是不可遏止的悲伤。
她看见苏城破旧的牛仔裤时终于狠下了心,松开了苏城挽留的手。
再次转身那刹那苏城在后面嘶吼。蓝,我会拼命赚钱的。我会让你过上好生活。
她轻轻地笑了。说,苏城你回去吧,那几乎是不可能。
陈福并不是只有她一个情妇。并且有一个正牌泼妇的老婆。
但她已经渐渐沉迷,不可挽救。她异想天开地想要独自霸占这个肥胖的男人。虽然低俗,但是有大把的钞票。
她开始采取一系列的行动,只是她没有想到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她只是从一个春天时会开满山野的樱花的小镇出来的女孩子。她刚来的目的只是为了挣钱为将来男人的妹妹治病,那时她还穿着白色连衣裙。
苏城在这个城市不停地找工作。
苏城不停地找她要她跟他回去。她终于控制不住地甩了苏城一个耳光。
你知道我的细高跟鞋有多少钱吗?你能为我买香奈儿的香水吗?我的计划正在进行中,请你不要再来缠着我。
四年时光如水无声漫过。
一切都在微妙变化。
她精致的五官终于因为勾心斗角和算计开始苍老。
陈福越来越厌恶她。她变成了一个神经质的女人。
黑夜里她守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她开始不厌其烦地给陈福打电话,一遍遍地听见电话那头陈福关机的提示。她愤然把电话砸向墙角。
她到陈福的公司去找他。用仇恨的目光看漂亮的女秘书。她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还不离婚。陈福冷冷地说我现在还给你钱花你应该感到感激,你只不过是一个老了的洗发女郎。
她发了疯般把陈福办公室的文件撕碎扔掉。她大叫你必须离婚,你必须离婚。
陈福终于厌倦。一巴掌就把她甩到墙角。
滚。婊子。
她不甘心。
她想尽各种办法折腾。然而陈福已经刻意消失在她的世界。
她在黑夜里听见自己身体寂寞的声音。
她走进卫生间洗去厚厚的胭脂。她忽然看见自己眼角的皱纹,她张大了嘴,惊惶失措。
她愤怒地打碎镜子。她依在墙角歇斯里地的哭泣。
她在百货竟然看见了苏城。穿着西服和一个乖巧的女孩子牵手。
她觉得自己已经接近崩溃。她跟踪到苏城居住的地方,在他对面的高楼选了一座房子。在西方被认为是不祥数字的十三楼。
她开始使用望远镜,她不相信那是苏城。她不相信苏城会离开自己。
她最后一次找陈福的时候被陈福凶悍的老婆狠狠地甩了无数耳光。她居然听见了自己的冷笑。她感觉得到自己内心翻涌的寒意。她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她们口中的疯子。
她踉跄回到自己的新居。她再次看到苏城与他妻子点滴的相爱。
她颤抖地点上七星。她安静地欣赏苏城与他的乖巧的妻子。
她的泪猝不及防的落下。
再多的钱又有何用,怎能抵挡的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发疯地找到她那条纯白的棉布裙子。因为时间太长已经开始微微泛黄。有一种衰败的美丽。
她趴在窗台,抖动着她美丽的裙子,看它在黑夜中时隐时现。
纯白棉布裙子如同蝶翼一般,被风抚动得飞扬起来,她忽然产生一种幻觉,那种幻觉轻妙得不可言状。
与十三楼的高度,她向下俯望而去,半空之中苏城温淡的笑容若隐若现。
苏城。她轻轻地呢喃叫唤。
身子突然扭曲,一个完美弧线,腾空烟花绽放的姿态,错落。
有生之年,只用这一转身的时间,就相错成陌路。
夜风飒飒。凉意深然。坠落的时候,她的心突然雀跃不休止。她的手依旧紧抓着那条裙子,裙角飞扬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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