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拜

文中的跪拜，不是春节拜年时在祖先牌位、长辈前的跪拜，不是结婚典礼时面对天地父母爱人的跪拜，不是善男信女在菩萨面前祈求平安的跪拜，不是学生家长在文庙孔子像前祈求子女金榜题名的跪拜，而是大庭广众之下，乾隆高高的站着，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和珅在前面，双膝着地，以头触地，嘴巴不停地念叨:“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的跪拜。前面的跪拜，是习俗，是尊敬，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后面的跪拜是屈服，是无奈，是自贱，是德才不备的人为保荣华富贵心甘情愿的动作……

与西方人的单膝下跪相比，中国人的跪有点特殊——双膝下跪。因为中国人的跪源于跽（jì）坐（双膝着地，上身挺直），其他民族没有这种坐姿，自然也少有双膝下跪。从先秦到五代，跪都是一种坐礼，对坐时表示感激，行跪礼，站立时行揖礼。这时候的跪拜礼，并无后世附加的贵贱尊卑之涵义，只是表示对对方的尊敬。而且，对方也回以跪拜礼答谢。臣拜君，君也拜臣。在《范雎说秦王》里，有“秦王跪曰：‘先生是何言也!……’范雎再拜，秦王亦再拜。”跪拜是相互的，是双方互相表达礼敬与尊重。

到了北宋，中国废弃正坐，但正坐的副产品跪礼却保留下来，用于下级（或晚辈）向上级（或长辈）谢恩或谢罪，不过这是隆重的礼仪，一般场合很少使用。元朝时，丞相耶律楚材对草原民族的单膝跪非常反感，劝说周围的蒙古贵族行双膝跪礼。蒙古人原本尊卑观念比较淡薄，耶律楚材决定用跪礼来修正这一点。窝阔台登基时，耶律楚材对察合台说“你虽然是大汗的哥哥，但是从地位上讲，你是臣子，应当对大汗行跪拜礼。你带头下跪了，就没有人敢不拜。”于是，察合台就率领蒙古各部向大汗窝阔台行双膝跪拜大礼。从此，跪拜在蒙古国一发而不可收，从中国原本最庄重的谢礼变成见面礼，越跪越多，见到级别高一点的人就要下跪。对此，康有为有准确的总结：“汉制，皇帝为丞相起，晋、六朝及唐，君臣皆坐。宋乃立，惟元乃跪，后世从之。”明继承了蒙元的跪奏，只是用于最正式的场合，比如官员三年一次的觐见、殿试等。

清代以三跪九叩的拜天之礼，取代了明朝的五拜三叩之礼，臣对君的跪拜礼更加奇葩，不但大臣奏事得跪下，皇帝降旨宣答，众臣也必须跪着听训。为了避免因为下跪太久而导致膝盖受伤，聪明的清臣发明了“膝里厚棉”的高招：“大臣召见，跪久则膝痛，膝间必以厚棉裹之。”臣下如果跪得乖顺，则官运亨通，安享富贵。大学士曹振镛“晚年，恩遇益隆，身名俱泰”，门生向他讨教为官的秘诀，曹振镛告诉他：“无他，但多磕头，少说话耳。”另外，下跪了，还要叩响头，以头触地，叩得越响亮越显示出忠心，“须声彻御前，乃为至敬”。不但臣见君要跪拜，小官见大官也必须下跪。民见官更要下跪，而且是自称“小民”。这样的跪拜强化、凸显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扭曲了人的灵魂……

习惯了下跪，没有自我意识，当然不会发声，皇帝们不了解社会现实，所以才“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并发出“何不食肉糜”的惊人之问。跪拜，从彼此表示尊敬的礼仪，慢慢发展成为自示卑贱、宣扬愚忠愚孝的工具，同时也反映了古代社会君臣、君民、臣民人格的不平等。直到辛亥革命，这种礼节才被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废止。就此意义而言，我们是世界上“跪”的时间最长的民族。

中国的历史有许多奴颜婢膝、低三下四的跪拜者，但也不缺坚贞不屈、刚直不阿的大丈夫。孟子当面责备梁惠王：“现在大王的厨房里有的是肥肉，马厩里有的是壮马，可老百姓面有饥色，野外躺着饿死的人。这是当权者在带领着野兽来吃人啊！”屈原虽遭谗被疏，甚至被流放，但他始终以祖国的兴亡、人民的疾苦为念；他明知忠贞耿直会招致祸患，但却始终“忍而不能舍也”；他明知自己面临着许许多多的危险，在“楚材晋用”的时代完全可以去别国寻求出路，但他却始终不肯离开楚国半步。还有曾扣着李世民诏书不发、“耻君不及尧舜”的魏征，在朱棣面前写下“燕贼篡位”四个字扔到地上的方孝孺……这些人有傲骨无媚态，在强权面前不低头不弯腰不下跪，是民族永远的脊梁！正是他们的存在，让中华文明之火历久不息。

西方人跪不跪呢？也跪。最为人称道的“下跪”来自于西德总理勃兰特。1970年12月7日，勃兰特访问波兰，在华沙犹太人纪念碑前，勃兰特向遇难者献了花圈，之后将花圈整理好，后退几步后，毫无征兆的弯下了双膝，跪在石阶上。“华沙之跪”说明德意志民族正视历史、承认错误、真心忏悔，是高贵的下跪。另外，欧美男子向心仪的女子求爱时，单膝跪地，手捧鲜花的方式，已为我们学习接受。

人人膝下有黄金！活在一个没有强权的社会，做一个自由的人，一个自食其力、不须下跪的人，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