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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洪军|天文分野:文学地理学的思想来源及意义

王应麟:《六经天文编》卷下《六家分星异同之谱》,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天文分野:文学地理学的思想来源及意义

王洪军


内容提要 天文分野就是将周天星区与地理区域相互对应,并与历史事件相联系,建立起可以识别地域(人君)吉凶祸福的一种学说。春秋以降,二十八宿、十二次与九州等分野,确立了星象与方国、地域之间的对应关系。到了汉代,分野学说更加系统化、理论化,并且在礼乐文化以及民俗文化的参与下,星宿、地域、音乐、文学之间建立起复杂的关系。随着文化的流变,天文分野渐次衍生出有意味的文学叙事模式,形成文学意象;而其中的吉凶祸福观念,也构成了天命文学的主题之一。星土分野影响下的地理区域、地理空间的划分以及不同地理空间所形成的地域特色、风俗习惯、文学表现则成为传统地理诗学建立的逻辑起点。

关键词星土分野;风俗习惯;文学地理学;叙事模式

天文分野是星占术发展的产物,最终目的在于通过天地感应来窥知天意,即通过自然传达出来的信息,把握政治的脉搏以及历史未来发展的趋向。“分野”一词,最早见于《国语·周语下》,周景王二十三年(前522),伶州鸠以为武王伐纣,岁星在鹑火,“岁之所在,则我有周之分野”。“分野”,亦可称为“分星”。《周礼·春官》保章氏之职“以星土辨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星”。“分星”“分野”之说,由来已久。苏伯衡云:“分野之说,其传也远,而《周礼》、《春秋传》始详焉。……至汉《地理志》言分野,乃为始详密。”[1]有关分野记载,历史较悠久的是《左传·襄公九年》所云:“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邱,祀大火,而火纪时焉。”由此可知,天文分星最早是和天地崇拜息息相关的。

星土分野理论建立的直接目的是服务现实政治,即将天官与人官、诸侯国以及山川之间建立起象物、象官、象事的特定联系,明确洞悉“天何言哉”,以此建构起复杂的天地人关系,呈现并不断渲染、强化政治命意。由于礼乐文化的参与以及民俗学的刻意渲染,分野理论建构的星土空间,促生了有意味的文学叙事模式,也带来了文学想象空间的释放,这是天文分野学说产生的溢出效应。


 天人合一与星土妖祥

关系的建立

 

《周礼·保章氏》云:“以星土辨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星,以观妖祥。以十有二岁之相,观天下之妖祥。”就是将九州地域上的封土(封国)与天上的星宿建立起对应关系,古人称之为星土分野,其目的即是观“妖祥”。在天人感应以及天命观的驱动下,星辰的变化牵系着敏感的政治神经,识别和判断天象的变化即上天的言说,成为“传天数者”的重要责任。如果说上天已经指示了吉凶,而分野的直接目的就是告诉人们是何方、何地,甚至是何人之休咎。

鲁襄公九年(前564)春天,宋国火灾,晋侯问士弱“天道”,士弱回答:“古之火正,或食于心,或食于咮,以出内火,是故咮为鹑火,心为大火。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纪时焉。相土因之,故商主大火。商人阅其祸败之衅,必始于火。是以日知其有天道也。”[2]晋侯所谓的天道就是分野理论。士弱以为,尧的火正阏伯,居住在商丘,祭祀大火星,相土继承了这一传统,于是商人主大火星,火星也就成为商人的分星。

春秋时期,商人主大火星已经成为共识。鲁僖公十八年(前642),身在齐国的重耳贪享安逸,夫人齐姜进行劝诫,其事见于《国语·晋语四》:“吾闻晋之始封也,岁在大火,阏伯之星也,实纪商人。”五年后,大致的内容出现在史官董因的口中。《国语·晋语四》载,鲁僖公二十三年(前637)十二月,秦伯纳晋公子重耳。“董因迎公于河,公问焉,曰:'吾其济乎?’对曰:'岁在大梁,将集天行。元年始受,实沈之星也。实沈之墟,晋人是居,所以兴也。……君之行也,岁在大火。大火,阏伯之星也,是谓大辰。辰以成善,后稷是相,唐叔以封。……济且秉成,必霸诸侯。”将齐姜和董因的相关言论与鲁昭公元年(前541)子产的论述相结合,能够清晰地看到商人主大火星之说形成的脉络。子产曾说:

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沉,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沉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3]

阏伯是商人的先祖,被迁徙到商丘,主祀辰星,所以辰星是商人的分野。“大辰者何?大火也。”[4]东方苍龙七星,其心宿有三星,中央最明亮的一颗就是大火星,即心宿二,故心星称为大火,亦称大辰。辰星,或者说火星、心星,是商的分野,与之对应的区域在商丘一带。《毛诗谱》曰:“商德之坏,武王伐纣,乃以陶唐氏火正阏伯之墟,封纣兄微子启为宋公,代武庚为商后。”[5]宋国封地商丘,奉商汤之祀,宋的分野就是大火(大辰)。《尔雅·释天》:“大辰,房、心、尾也。大火谓之大辰。”[6]显然,大火星由房、心、尾三星组成。董因说的实沈之虚,就是大夏之虚,唐叔虞始封于夏虚,所以“启以夏政”,子燮徙居晋水,故又称晋侯,实沈也就成为晋人的分野。

商人的分野,典籍中出现很晚,但其文化渊源十分悠久,甲骨文就有祭祀火星的卜辞。有关周人分野的记载,可以补充说明这一点。周景王二十三年,景王问律于伶州鸠,后者答曰:“昔武王代殷,岁在鹑火,月在天驷,日在析木之津,辰在斗柄……岁之所在,则我有周之分野也。”(《国语·周语下》)岁星即木星,约十二年一周天。古人认为,其国兴起之年,岁星所在,即为其分野。武王伐纣时岁在鹑火,鹑火即周之分野。据《左传·襄公九年》可知,火正或食于心,或食于咮。食于心为大火,食于咮为鹑火。何谓鹑火?鹑火和十二次的分野方式息息相关。简言之,古人将黄道天区自西向东十二等分,以观测岁星的运行轨迹。这十二部分有专属称谓,依次为星纪、玄枵、娵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鹑火、鹑尾、寿星、大火、析木,称为十二次。大火、鹑火分别是商、周分野,此系就十二次分野而言。

《左传·襄公二十八年》载春天无冰,鲁国梓慎断言宋、郑将有饥荒,理由是“岁在星纪,而淫于玄枵,以有时灾,阴不堪阳。蛇乘龙。龙,宋、郑之星也,宋、郑必饥。玄枵,虚中也。枵,秏名也。土虚而民秏,不饥何为?”这年岁星本应在星纪,却在玄枵,这就是岁星失次,故梓慎认为宋、郑要受灾。对此,郑国裨灶有不同理解:“今兹周王及楚子皆将死。岁弃其次,而旅于明年之次,以害鸟帑。周、楚恶之。”同一年的岁星失次,周王、楚子同时遭遇厄运?孔颖达解释道:“天之分野,鹑火周分,鹑尾楚分,岁星之冲,当此周、楚之分,故周王、楚子受其咎也。”[7]

鹑首、鹑火与鹑尾三次,所对应的恰是南方朱鸟七宿的东井、鬼、柳、七星、张、翼、轸等七颗星,朱鸟七星也就由鹑首、鹑火、鹑尾构成。《史记·天官书》载:柳为鸟注,即鸟喙;七星,颈;张为嗉;翼为羽翮。《春秋文耀钩》曰:“咮为鸟阳,七星为颈。”宋均注云:“阳犹首也。柳谓之咮。咮,鸟首也。七星为朱鸟颈也。”[8]柳、星、张、翼,西首而东尾,构成了朱鸟的形象。班固云:“自柳三度至张十二度,谓之鹑火之次,周之分也。”[9]由此可知,鹑火由柳、星、张三星构成:咮(柳)为鸟首,星为鸟颈,张为鸟嗉。所以,柳、星、张为周的分野。翼、轸二星构成的鹑尾,也就是楚国的分野。所以,“周王、楚子恶之”。


哈佛大学汉和图书馆藏万历三年刻本《史记·天官书》书影

分野并不是一种科学划分,而是辨吉凶、观妖祥思想指引下的天命区域化,是政治地理的划分。春秋时代,这样的分野与灾异观念已经很成熟了,并且在学人中、在政治上广为流传。宋人易祓论曰:“星土,十二土也,本属十二州。成周袭乎夏殷,合而言之九州而已。诸侯之国,不能皆有分星,大率以州举之。故在诸侯,则谓之分星;在九州,则谓之星土九州。”[10]天上星座和地上区域对应关系的建立始于何时已不可考,但天地对应的思想渊源却由来已久。司马迁家族,世守天官,于周为太史,于汉为史官,故能将“传天数者”追溯得很久远,司马迁云:“昔之传天数者:高辛之前,重、黎;于唐、虞,羲、和;有夏,昆吾;殷商,巫咸;周室,史佚、苌弘;于宋,子韦;郑则禆灶;在齐,甘公;楚,唐昧;赵,尹皋;魏,石申。”[11]史官主知天道是周代以来的共识。“传天数者”不绝,分野学说丰富并逐渐成熟是必然的发展趋势。


  星土分野与地理系统的动态整合

 

有两种星土分野方式流传最广、影响最大,即十二次分野和二十八星宿分野。需要强调的是,同为对黄道带的分割,两种分野方式是同源异形的,只是历史表现形式有所差异[12]。十二次分野所对应的十二国是:星纪为吴、越,玄枵为齐,娵訾为卫,降娄为鲁,大梁为赵,实沈为晋,鹑首为秦,鹑火为周,鹑尾为楚,寿星为郑,大火为宋,析木为燕。钱宝琮指出:“除鹑首、鹑尾、寿星、析木四次外,其八次之名俱见《左氏传》,确系春秋时代之天文家言,其名义及分野可得而详也。”[13]实际上,《国语》也出现了鹑尾、寿星的分野,如《晋语四》载:“岁在寿星及鹑尾,其有此土乎?天以命矣,复于寿星,必获诸侯”,所以,在春秋时代十二次的分野已经基本成熟起来。


 冯时,《中国天文考古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版 

二十八宿分野是在大一统国家建立起来后逐渐完善的,并以其详细而完备的形式,逐渐成为主流的分野方式。司马迁《史记·天官书》以及几乎同时代的刘安组织士人编写的《淮南子·天文训》,还有东汉班固《汉书·地理志》都有详细记载。只不过《天官书》是易祓认为的“星土九州”,而后两者是分星而已。

在讨论二十八宿分野前,必须先清楚九州。《尚书·禹贡》载,为了贡赋的需要,大禹将天下方域划分为九州: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这一划分,为主掌天文者提供了完善分野学说的条件。

何谓九州?河、汉之间为豫州,周也。两河之间为冀州,晋也。河、济之间为兖州,卫也。东方为青州,齐也。泗上为徐州,鲁也。东南为扬州,越也。南方为荆州,楚也。西方为雍州,秦也。北方为幽州,燕也。[14]

这是将地域与封国之间建立起联系,为判断星象变化所带来吉凶运势奠定了基础。《吕氏春秋·有始览》记载了天上的分星——九野与九州的对应关系。“中央曰钧天,其星角、亢、氐。东方曰苍天,其星房、心、尾。东北曰变天,其星箕、斗、牵牛。北方曰玄天,其星婺女、虚、危、营室。西北曰幽天,其星东壁、奎、娄。西方曰颢天,其星胃、昴、毕。西南曰朱天,其星觜嶲、参、东井。南方曰炎天,其星舆鬼、柳、七星。东南曰阳天,其星张、翼、轸。”[15]这种分野说是按照八方加中央共九个方位,将二十八星宿也分成了九个区域,形成了天地的对应关系。《吕氏春秋》记载的地域与星辰的对应关系并不十分清晰,仅是天人同构思想或者理论的初形。《春秋元命苞》曰:“王者封国,上应列宿之位。其余小国不中星辰者,以为附庸。”[16]王者所封的诸侯国,对应着星宿;小的诸侯国,只能作为大国的附庸而存在,占验时以所附之国的星宿为准,这是在为九州对应九国(周的问题比较复杂,这也是分野说抵牾之处)做出解释,以弥补九州分野说的漏洞。

古人认为,一年三百六十日,天环一周为三百六十五度又四分之一度,二十八宿被安排在周天固定位置上。二十八宿不是二十八颗星,而是二十八组星,而构成每一组星的数量不同,即大小不同,所以二十八宿,每宿所占的度数不同,四象度数也并非均分,故分星有多有寡。《史记·天官书》首先列出了二十八宿与十三州分野的对应情况:“角、亢、氐,兖州。房、心,豫州。尾、箕,幽州。斗,江湖。牵牛、婺女,扬州。虚、危,青州。营室至东壁,并州。奎、娄、胃,徐州。昴、毕,冀州。觜觹、参,益州。东井、舆、鬼,雍州。柳、七星、张,三河。翼、轸,荆州。”从九州发展到十二州、十三州,说明了分野理论是一个动态成熟的过程。《禹贡》九州有梁州,《天官书》无,却出现了益州、幽州、三河、江湖等州。三河是汉代设立的,《括地志》云:“汉武帝置十三州,改梁州为益州、广汉。”[17]元封二年(前109),汉武帝改梁州为益州。幽州古已有之,多出来的江湖,邱靖嘉认为,为了解决二十八星宿对应十三星区的问题,从扬州析出江、湖,也就是把吴、越从传统的地理分区中区隔开来[18]。这个分析是有道理的。

《史记·天官书》又载:“二十八舍主十二州,斗秉兼之,所从来久矣。”张守节注引《星经》云:“角、亢,郑之分野,兖州;氐、房、心,宋之分野,豫州;尾、箕,燕之分野,幽州;南斗、牵牛,吴、越之分野,扬州;须女、虚,齐之分野,青州;危、室、壁,卫之分野,并州;奎、娄,鲁之分野,徐州;胃、昴,赵之分野,冀州;毕、觜、参,魏之分野,益州;东井、舆、鬼,秦之分野,雍州;柳、星、张,周之分野,三河;翼、轸,楚之分野,荆州也。”[19]二十八宿主十二州之吴、越以及上文十二次分野之吴、越,在地理区域上并没有分开,故吴、越的分星相同。这些都支持了邱靖嘉的判断[20]。

十二次与二十八宿分野之外,还有北斗七星的分野,五大行星的分野,十天干十二地支以及十二月的分野等[21]。《晋书·天文志》载:“班固取《三统历》十二次配十二野,其言最详。又有费直说《周易》、蔡邕《月令章句》,所言颇有先后。”[22]蔡邕的《月令章句》不见得合理,但却促进了分野理论空间的拓展。三国西晋时期学者皇甫谧所作《帝王世纪》,将律吕加入分野体系,使分野内容更加丰富,也更加人文化。吕传益认为:“早期分野都是地域大范围的勾勒,最初星空只与古国对应,州出现后加入了与州的对应,后来又从州国具体到更加细致的郡县。分野的发展趋势一直是朝着将天地对应的州、国和郡县与十二次和二十八宿融合起来,并给出入宿度数。”[23]分野越详细,与实际要说明的问题出入也越大。但是,随着谶纬之风兴起,并在政治上起到了至关重要作用,星占术的功能和价值被无限制放大,分野说简单的休咎指向,已经广泛地深入政治及社会生活的各层面,形成了以分野为核心的文化体系。


邱靖嘉:《天地之间:天文分野的历史学研究》,中华书局2020年版

秦汉时代,尤其是汉代,分野学说越来越缜密,分野的类型、体系也越来越多。这些分野学说,只不过是天官或术士,期冀解读天意,且有挟天意或者自立学说危言耸听以自重的目的所创。但是,这种将天文与人事相杂以观察地理的学说,也促使人们了解地域分布的客观属性,尤其是五行理论的介入,使分野学说更具系统性。由于划分详细、流传广泛,分野学说成为构成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因子,影响深广。当然,无论何种分野学说皆是臆造,但作为非科学想象的分野学说,却客观地实现了文化的拓展,尤其是在与民俗文化、礼乐文化紧密结合后,为文学地理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礼乐与民俗文化浸润

着文学地理 

 

天文分星与地域虽无客观联系,在天人感应学说指导下,结合了阴阳五行理论所形成的天文分野说,却为汉人所深信。尤其是在谶纬流行以后,神道设教思想进入学术领域,天文分野说大行其道,在学术上引起了汉儒的高度重视。班固作《汉书·地理志》直接将天文分野之地域与文学进行类比,同时融入民俗成分,使《诗》学地理学的思想清晰地呈现出来。《地理志》将九州按区域划分为十三个部分,也就是十三州,介绍了每个地域的分野、界域、历史沿革以及风俗等,同时结合《诗经·国风》中区域诗歌特点加以说明,文学与地域、民俗的关系从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清顺治十二年汲古阁补缉重镌《汉书》书影

1.秦豳同咏,故有夏声。秦人原本是生活在汧渭之间的游牧民族,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邑有功而被赐封岐、丰之地,始为诸侯,逐渐占据周人故地。《地理志》记载:“秦地,东井、舆鬼之分野。”自井十度至柳三度,又谓鹑首之次。《诗》《风》兼秦、豳两国。秦地风俗有两个特点:

一是具有“先王遗风,好稼穑,务本业,故《豳诗》言农桑衣食之本甚备”的特点。《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前544),吴札观乐认为秦为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季札可谓一语成谶,秦不仅能作夏声,而且“大之至”,最终统一六国。《诗含神雾》曰:“秦地,处仲秋之位,男懦弱,女高膫,白色秀身,律中南吕,音中商,其言舌举而仰,声清以扬。”此就汉代而言,系律吕分野理论观察的结果,也说明了故秦之地的音乐文化特点。值得一提的是,即便是情歌,秦人也表现得富于张力,“《蒹葭》、《秋水》,其思凉,犹秦西风之变乎”[24],也是“声清以扬”的体现。

二是其民修习战备,尚气力,以射猎为先。《诗经》之《车辚》《驷驖》《小戎》《无衣》等,言车马田狩作战之事,颇有同忾之气。《春秋元命苞》云:“东井鬼星散为雍州,分为秦国。东距殽阪,西有汉中,南含高山,北阻居庸,得东井动深之萌,其气险也。”[25]秦国得气之深萌,故谓之险。《春秋说题辞》云:“秦金精坚,故秦俗亦坚”,二者含义是一致的。其气险,则个性坚刚,有舍生忘死之义,诗歌往往体现出刚烈之意。

班固论之曰:陕西、甘肃一带秦人所居之地,“迫近羌胡,民俗休习战备,高上勇力鞍马骑射。故《秦诗》曰:'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其风声气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谣慷慨,风流犹存耳。”[26]朱熹注《诗》也看到了这一点,论《无衣》三章曰:“秦人之俗,大抵尚气概,先勇力,忘生轻死,故其见于诗如此。……雍州土厚水深,其民厚重质直,无郑、卫骄惰浮靡之习。”[27]秦国诗歌呈现的民俗特点和地域文化特征,朱子总结得尤为精辟。崔述也说:“《无衣》,平日诗也,而志切于戈矛,意在于同仇。行阵也而衽席视之,锋镝也而寤寐依之,则临敌可知矣。其风俗之劲悍如是,天下谁复能当其锋者?”[28]诚为确论。

2.三晋湛深之思与慷慨悲烈。公元前1033年,周成王封弟叔虞于古唐国,叔虞子燮徙居晋水边,改国号为晋。陶唐氏主叁星,叁星也就成为晋的分星。蔡邕《月令章句》曰:“自毕六度至井十度,谓之实沉之次,立夏、小满居之,晋之分野。”季札观乐,闻《唐风》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班固释之:“其民有先王遗教,君予深思,小人俭陋。”[29]《诗含神雾》则曰:“唐地,处孟冬之位,得常山大岳之风,音中羽,其地硗确而收,故其民俭而好畜,外急而内仁,此唐尧之所处。”晋人有陶唐氏仁厚之风,羽音清澈,故曰思深。

公元前376年,韩、赵、魏“灭晋侯而三分其地”,成为诸侯。班固曰:“赵地,昴、毕之分野。……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起则椎剽掘冢,作奸巧,多弄物,为倡优。女子弹弦跕躧,游媚富贵,遍诸侯之后宫。”[30]男人慷慨悲歌,蓄娼妓;诸侯后宫多妩媚的赵姬,赵国风俗可见一斑。《隋书》曰:“胃七度至毕十一度,为大梁,属冀州。”隋代的冀州所辖范围与汉代冀州刺史部两者大部分重叠。“人性多敦厚,务在农桑,好尚儒学,而伤于迟重。前代称冀、幽之士钝如椎,盖取此焉。俗重气侠,好结朋党,其相赴死生,亦出于仁义。故《班志》述其土风,悲歌慷慨,椎剽掘冢,亦自古之所患焉。”[31]历史变迁,风俗习惯并没有大的改观。如果说有改变,汉代重学以来,至于隋唐,其民颇知礼仪。

燕、赵北部都处于与游牧民族活动范围的结合部,民族之间的生存摩擦历来不断,燕赵间的族群性格与风俗比较接近。韩愈《送董邵南序》就说:“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如果说战国后宫中赵姬的曼舞是一种风俗,“慷慨悲歌”最容易使我们想起易水河畔的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豪放和悲凉尽显燕赵人的品格。司马迁概括为:“人民希,数被寇,大与赵代俗相类,而民雕捍少虑。”[32]班固称其为“燕丹遗风”。[33]民有赴死之义,故能慷慨悲歌,尽显豪迈悲壮。

3.殷商故地的骄惰浮靡。公元前375年,韩哀侯灭了郑国,占据了郑国大部分领土。陈、郑与韩国分星相同,角、亢、氐是也。“右雒左泲,食溱、洧焉。土陿而险,山居谷汲,男女亟聚会,故其俗淫。”[34]此郑国风俗,也适用于韩国。季札所谓:“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既是对郑国诗歌的评价,也是对郑国国运的榷诂,可谓一语中的。不仅郑国,占有其地的韩国,也率先被秦国所灭。

周武王灭商,封微子启于“阏伯之墟”,为宋公。传七世而至戴公,宋大夫正考父校《商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以《那》为首,归宋祀其先王。鲁襄公二十九年(前544),季札聘鲁观乐,所观之颂当有《商颂》。“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逼,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这是一种内在性的评价,故班固说:“其民犹有先王遗风,重厚多君子,好稼穑,恶衣食,以致畜藏。”[35]鲁哀公八年(前487),宋景公吞并了曹国。故宋人风俗,在《商颂》的基础上,兼具《曹风》的特点。朱熹所云“骄惰浮靡之习”不仅郑卫如此,殷商故地所建立起来的姬姓诸侯国也沾染了轻浮淫靡的习气。班固说:“河内本殷之旧都,周既灭殷,分其畿内为三国,《诗》《风》邶、庸、卫国是也”,季札观周乐,“为之歌《邶》《墉》《卫》之歌,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

营室、东壁是卫地的分野。“卫地有桑间濮上之阻,男女亦亟聚会,声色生焉,故俗称郑卫之音。”[36]因为浪漫而多情,郑风、卫风被称为“郑卫之音”。基于“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的儒学认知,喜好“郑卫之音”的君王往往会被规谏。子夏曾经评价说:“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礼记·乐记》)显然,齐人的音乐以及风俗亦在儒家士人批判之列。后世论乐以及风俗,皆以郑、卫为比。阮籍《乐论》曰:“造始之教谓之风,习而行之谓之俗。楚越之风好勇,故其俗轻死;郑卫之风好淫,故其俗轻荡。轻死,故有火焰赴水之歌;轻荡,故有桑间濮上之典。各歌其所好,各咏其所为。”郑卫音乐的俗乐特点,由此引发的人格精神以及文学风格变化,是学者们探讨地域文学的有力支撑。

4.“齐一变至于鲁”:齐鲁不同俗。齐地之分星为虚、危;鲁地之分星为奎、娄,是北方玄武七星的后四星。班固曰:“《诗》《风》齐国是也,临甾名营丘,故《齐诗》曰:'子之营兮,遭我乎嶩之间兮。’又曰:'竢我于著乎而。’此亦其舒缓之体也。吴札闻齐之歌,曰:'泱泱乎大风也哉!其太公乎?国未可量也。’”[37]季札所言是齐国称霸诸侯的预言,其风俗已经有大国的气魄。太史公也有类似的观点,“其民阔达多匿知,其天性也。……洋洋哉,固大国之风也!”[38]班固认为,《齐风》于此形成了具有大国气度的舒缓之体,即“舒缓阔达而足智”[39]。“齐气”便成为后人评价齐人文风的标准。曹丕《典论·论文》以为:“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李善注曰:“言齐俗文体舒缓,而徐幹亦有斯累。”[40]此说为刘勰所称颂,齐气便成为齐地文学的特征之一。

相比于齐国,鲁国可以称道的就是践行周礼,宣扬圣人教化。孔子倡导的践行周公之道,成为洙泗之间的风俗。到了汉代,每论向学之风,往往比之齐鲁诸儒。《春秋说题辞》曰:“齐俗冠带,以礼相提。”[41]这是齐鲁同风的体现。《春秋元命苞》云:“虚、危之精,流为青州,分为齐国。”武王伐殷,封师尚父于齐,都营丘。何以称为“齐”?《史记·封禅书》解释说:“齐所以为齐,以天齐也。”与“天齐”,实际上有与周平等的内涵。而质之以《太康地记》“东方少阳,其色青,其气清,岁之首事之始,故以青为名焉”[42],知青州之名深受阴阳五行的影响。然而《齐风》多为爱情之诗,为礼义之士所鄙薄。《诗经》没有鲁风,而有《鲁颂》。鲁国人处处以礼仪自居,站在德治的高点上,生活在故祖的余荫下,沾沾自矜,而无文化上的超越。建宁二年(169),鲁相史晨立《孔子庙碑》曰:“臣蒙厚恩受任符守,得在奎娄周、孔旧宇。”[43]奎娄不仅仅是鲁国的代指,与德政与礼乐已经建立其内在的联系。

5.荆楚、吴越的绮丽钟灵。周夷王时,中央政权开始衰弱,诸侯始大,到了楚庄王时,确立了春秋霸主的地位。进入战国时代,楚国也趁机进行领土扩张。在楚威王时,楚国的领土已扩张至巴、蜀,又灭越国。楚怀王派兵攻占原吴越统治的地区,并设立江东郡。据王国维考证,秦灭楚后,在楚地设置了八个郡,分别是南郡、九江、泗水、东海、长沙、薛郡、黔中、陈郡。所以,《汉书·地理志》载:“楚地,翼、轸之分野也。今之南郡、江夏、零陵、桂阳、武陵、长沙及汉中、汝南郡,尽楚分也。”[44]楚有江汉川泽山林之饶,民食鱼稻,以渔猎山伐为业,“信巫鬼,重淫祀”。“汉中淫失枝柱,与巴蜀同俗。”[45]

吴王阖闾之子夫差为王二十三年,一度强大的吴国被越王勾践所灭。勾践灭吴后,北渡黄河,在徐州与齐、晋诸侯会合,向周王室进献贡品。周元王派人赏赐祭肉给勾践,称他为“伯”。勾践离开徐州,渡过淮河南下,把淮河流域送给楚国,把吴国侵占宋国的土地归还给宋国。把泗水以东方圆百里的土地给了鲁国。楚怀王二十三年(前306),楚国乘越内乱的时候,发兵攻陷了越国,设江东郡。所以,班固说:“其失巧而少信。……吴粤与楚接比,数相并兼,故民俗略同。”[46]《地理志》又曰:“始楚贤臣屈原被谗放流,作《离骚》诸赋以自伤悼。后有宋玉、唐勒之属慕而述之……枚乘、邹阳、严夫子之徒兴于文、景之际。……严助、朱买臣,贵显汉朝,文辞并发,故世传《楚辞》。”[47]这是文学地理的典型描述。


四 星土分野的文学价值

 

作为星占术的天文分野,是巫觋观测星空变化的直接体现。班大为认为:“证据已经指明,星占学的宇宙结构学经过了一个长期的演化发展过程,可追溯到中国文明形成时期的夏商周三代。”[48]顾炎武认为,三代以上人人懂得天文。此话固然有些绝对,但是,三代以来天文知识得到普遍传播还是被公认的。天文分野作为星占的手段,即便人们不相信巫术而祛除其神秘成分,分野作为天文地理知识已经在民间流行。班固《地理志》将天文分野和地域文化以及诗歌特点进行综合论述,强化了天文分野的民俗文化以及文化意义。作为流传久远而又被普遍接受的天文分野,也介入了中国的文学传统,对于丰富文学内容,具有十分深远的意义。

1.衍生出有意味的文学叙事模式。从天文分野理论发展来看,到了汉代,已经形成了天文、地域、物宜相结合的礼乐文化体系性的表达方式,体现了《周易》“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系辞下》)精神旨趣,最终目的是“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而“通德”“类情”的诗意表达,即天、地、鸟文(地宜)三维叙事模式,演化成为有意味的文学叙事模式。

在商周之际,已经有了岁星纪时方式,甲骨卜辞出现了“贞,隹火。五月”(《甲骨文合集》6822)等祭祀大火星的记载。《尚书·尧典》的四仲星,成为确定农时的季节性星象标志。《国语·周语下》“武王代殷,岁在鹑火”,《晋语四》“晋之始封也,岁在大火,阏伯之星也”,《左传·昭公八年》楚灭陈,“岁在鹑火”,等等,都是与分野有关的历史叙事。而这种叙事方式是将天象与历史事件糅合在一起。《左传·昭公十年》经云:“春,王正月,有星出于婺女。”如此简单的天文事件描述,在传天数者——郑国裨灶眼中具有深刻的内涵。他对子产曰:“七月戊子,晋君将死。今兹岁在颛顼之虚,姜氏、任氏实守其地,居其维首,而有妖星焉,告邑姜也。邑姜,晋之妣也。天以七纪,戊子,逄公以登,星斯于是乎出,吾是以讥之。”裨灶的论述蕴涵三重逻辑:第一,其时岁星在颛顼之虚,颛顼之墟为玄枵,即十二星次之玄枵。与玄枵相对应的二十八宿是北方玄武的女、虚、危三星。玄枵是齐的分星,青州为之星土。姜氏、任氏居住其地,岁星所在,故姜氏、任氏无咎。第二,婺女即北方玄武的第三星女宿(又称须女、织女),意谓出嫁之女。妖星犯婺女,婺女是齐之婺女——邑姜,姜太公女、晋唐叔虞之母。齐有岁星佑护,故齐之婺女得其咎,即邑姜子孙受其祸,晋君必死。第三,殷商诸侯逢公居齐,将死之时,也出现了妖星犯婺女的天象,但是,当时岁星没有在齐,故逢公自当其祸,在戊子日卒。果然,秋七月“戊子,晋平公卒”。这是非常精彩的天文分野理论的实践分析。简单的天文叙事,用天文分野理论阐释,增加了叙事的张力及其内容的丰富性,体现了天文分野介入叙事所呈现的文学价值。班固《西都赋》“仰悟东井之精,俯协河图之灵”,东井是秦地分星,西都即为秦之故地。庾信《哀江南赋》“以鹑首而赐秦,天何为而此醉”,十二星次分野,鹑首为秦地分野。分野的介入,不仅增加了叙事的趣味性,而且丰富了文学表达的内涵。

维柯认为:“古代人的智慧就是神学诗人们的智慧,神学诗人们无疑就是异教世界的最初的哲人们,又因为一切事物在起源时一定都是粗糙的,因为这一切理由,我们就必须把诗性智慧的起源追溯到一种粗糙的玄学。从这种粗糙的玄学,就像从一个躯干派生出肢体一样,从一肢派生出逻辑学,伦理学,经济学和政治学,全是诗性的;从另一肢派生出物理学,这是宇宙学和天文学的母亲,天文学又向它的两个女儿,即时历学和地理学,提供确凿可凭的证据——这一切也全是诗性的。”[49]最初天文分野学说的建立,是占验性质的,荒诞的,虽然粗糙,但是派生出了浓厚的有意味的话语模式,丰富了文学文本的生成方式。

2.生成了特殊的文学意象。战国降及秦汉,天文分野理论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出现了多种分野方式,尤其是星土分野的观念和《诗经·国风》所体现的地域风格相互结合,班固的地理界说、民俗分析与诗歌特色的综合考察以及理论概括,使天文分野逐渐凝固成一种文化符号,成为文学中广泛使用的意象。

《春秋文曜钩》载:“楚立唐氏,以为史官,苍云如蜺,围轸七蟠,中有荷斧之人,向轸而蹲,楚惊。”[50]楚人为何大惊失色呢?在《春秋元命苞》里可以找到答案。“轸星散为荆州,分为楚国。荆之为言强也,阳盛物坚,其气急悍也。”也就是说,轸星是楚国的分星,是楚国的代名词,故庾信《哀江南赋》曰:“赤鸟则三朝夹日,苍云则七重围轸。”娴熟运用分野知识进行诗歌创作,最为典型的是唐代的王勃。在《滕王阁序》中说:“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南昌在故豫章地,春秋属吴地,战国属楚,汉代隶属于豫章郡,《汉书·地理志》入于吴地。因为战国为楚所吞并,王勃直接道明南昌的分星是翼、轸,而牛、斗是吴地的分野,吴、楚相邻,故曰“龙光射牛斗之墟”。分星作为被士人接受的知识体系,作为意象,在诗文中不断出现。虞世南《赋得吴都》诗曰:“画野通淮泗,星躔应斗牛。”上文已知,斗、牛是吴地分野。褚亮《赋得蜀都》诗曰:“列宿光舆井,分芒跨梁岷。”战国时期秦并巴蜀以为郡县,所以属于秦地,东井、舆鬼为之分野。“箕尾分星野,轩辕肇帝墟。燕山蟠王气,瀛海带宸居。”[51]这是孟思咏北京的诗句。北京其地,周代隶属于燕国。燕国的分野是箕尾星,瀛海一代又是故辰国属地,故有以上诗句。流传极为久远的天文分野说,廓去了芜杂的占卜成分,在中国传统文学中焕发出了新的生命力。不仅作为文学意象被诗人、文学家津津乐道,也成为学者进行地志研究的地理坐标。

3.承载天命思想的文学主题。由于蕴涵人事吉凶祸福的预测,天文分野知识的文学运用,自然会使文学作品流露出天命思想的成分。秦始皇帝常说“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东巡以厌之。范增说项羽曰,刘邦气呈龙虎,有五彩,认为是“天子气”。二者所谓“天子气”都是指刘邦气运而言。《河图握矩记》云:“刘受纪,昌光出轸,五星聚井。”刘邦为沛县之丰邑人。战国时,沛县原属于宋国,后入楚国。楚国的分野为翼轸,所以沛县的分野即为轸,分野在这里起到了指示性的作用,同时也蕴含着天命所归的神秘思想。《汉书·五行志》记载:“汉元年十月,五星聚于东井,以历推之,从岁星也。此高皇帝受命之符也。……东井秦地,汉王入秦,五星从岁星聚,当以义取天下秦。”班氏直言不讳地解释说:“(刘邦)与秦民约法三章,民亡不归心者,可谓能行义矣,天之所予也。”[52]其又在《西都赋》歌之曰:“大汉受命而都之也,仰悟东井之精,俯协河图之灵。”乃父班彪《王命论》尤为


我们知道,周天子封微子启于商丘,建立了宋国。在显德六年(959)六月,周世宗拜赵匡胤为归德军节度使,驻商丘。赵匡胤建国,国号即为宋。景德三年(1006),宋真宗将已经更名为宋州的商丘,命为“应天府”,以此纪念乃祖,顺应天命,开创宋朝基业。所以,张方平《论并废汴河札子》云:“太祖皇帝始造有宋,盖自宋受命而有天下,故为建国之称,表于万世。真宗皇帝深惟祖宗功德,乃升为应天府,遂号南京。”[53]欧阳修《赠太子太傅胡公墓志铭》曰:“南京圣宋所以受命建号,而大火主于商丘,国家乘火德而王者也。”最具有代表性的是宋人胡宿《正阳门赋》,曰:“有宋受命,惟皇建国。获九金之神鼎,应五精之火德……于是即房心之广野,据神明之华域,得天帝布政之廷。”[54]在某种程度上说,分野学说在宋代颇为流行。宋人诗文中,将宋代应火星之分野而建立大宋,明白无误地讲述出来,分野作为天命的主题表现得淋漓尽致。

4.彰显了文学地理学的初型。随着星占理论的广泛流传以及普遍接受,《左传》记载的单一的星土分野,已经不能满足儒生术士理论推演的需要,故分野理论的边界不断扩大,出现了泛化的现象。天干、地支,四时、月份、节气以及律吕知识被吸纳到天文分野体系之中,形成了颇具地域文化特色的理论界说。如《诗含神雾》载:

夫齐之地,处孟春之位,海岱之间,土地污泥,流之所归,利之所聚,律中太簇,音中宫角。陈地,处季春之位,土地平夷,无有山谷,律中姑洗,音中宫征。曹地,处季夏之位,土地劲急,音中征,其声清以激。秦地,处仲秋之位,男懦弱,女高膫,白色秀身,音中商,其言舌举而仰,声清而扬。唐地,处孟冬之位,得常山大岳之风,音中羽,其地硗确而收,其民俭而好畜,此唐尧之所处。魏地,处季冬之位,土地平夷。 [55]

这是以律吕进行分野的一种尝试,即用音乐的特性标示地域民俗的不同。应劭《风俗通义序》云:“风者,天气有寒暖,地形有险易,水泉有美恶,草木有刚柔也。俗者,含血之类,像之而生,故言语歌讴异声,鼓舞动作殊形,或直或邪,或善或淫也。圣人作而均齐之,咸归于正;圣人废,则还其本俗。”[56]此说得风俗之正解。秦与齐两个诸侯国,不仅是东西方的两个大国,风俗也迥异,表现出的文学特色截然不同。秦人的慷慨豪迈,齐人的舒缓大度,这是天文分野极力扩张并进行界定的理论根据。反过来说,天文分野也促成了地域文学的发展认知,起到了补益的作用。

宋人程公说曾经总结说:“大伯逊国,去之荆蛮……仲雍嗣之,断发文身,裸以为饰,不与中国通,盖古扬州地也。《禹贡》:'淮海惟扬州,彭蠡既猪,阳鸟攸居,三江既入,震泽底定,厥土惟涂泥,沿于江海,达于淮泗。’《周礼·职方》:'东南曰扬州’,在天文星纪之次,斗牛之分,辰居丑宫曰磨蝎。其境襟三江带五湖,阻大海达长淮。……杜佑曰'扬州人性轻’,扬地非形势,然长淮大江皆可拒守。”[57]虽然是在总结地理沿革、民俗风物,然而其所透露出的文学地理的信息,是非常有价值的,这应该是我们研究文学地理的新视点。

5.成为传统地理诗学建立的逻辑起点。星空是大地的倒影,星土分野从表面上看,是以星占为手段来预知人事,但其实质却是将人事附会于星空。因此,分野学说同文学的联系,实质上是地缘和文学的联系。汉代人已经注意到地缘对于人文风俗以及文学的影响。如班固所云,郑国“右雒左泲,食溱、洧焉。土陿而险,山居谷汲”,这样的民人性格率真质朴,保留着原始的浪漫多情,所以它的诗歌被道学家贬斥诋毁。刘勰对此也进行了个案分析:“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略语则阙,详说则繁。然屈平所以能洞监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58]地理环境对于文学的影响问题就成为文学理论一个重要的命题。宋人林駉也注意到了这一问题,他说:“张燕公谪岳州,而诗益凄惋,人以为江山之助。杜工部自夔州后,所著篇什,皆不待斧斤而自合。柳子厚南迁后,作曹溪南岳诸碑,妙绝古今,东坡称叹不能自已。”[59]林氏洞见了不同地域对于个体文学风格形成的影响,可以说在刘勰的基础上前进了一大步。地理环境,或者说地理生态,对于群体个性、人文精神的生成具有至关重要的影响,而这些影响又是个体文学语言、想象空间、文学特色形成的必要基础。所以,我们认为星土分野影响下的地理区域、地理空间的划分以及不同地理空间所造成的整体性格、风俗习惯、文学修养、文学表现则是传统地理诗学建立的一个可以参考的逻辑起点。

分野学说是中国“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周易·贲》)传统思想的具体表现,目的是建立起以天文为核心的理论模式、话语模式。在继承先秦分野思想的基础上,分野的模式以及理论体系到了汉代基本成熟与完善起来,且在“神道设教”天人之学泛滥的汉代政治、社会生活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分野学说的理论深化促使人们去探寻地域文化及其政治影响,其中不免涉及人文风俗与地理风貌的关系,而地理系统进入文学叙事空间,不仅仅生成了有意味的文学叙事模式、稳定的文学意象,也承载着浓厚政治旨向的主题;天文地理向文学挥洒情思,文学因此拓展了表现话语、叙事空间,形成了带有地理学特点的理论,这是分野学说的文学贡献。

注释

[1]苏伯衡:《分野论》,见《明文在》,薛熙编,第213页,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2][3][7]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十三经注疏》,第1941—1942页,第2023页,第1999页,中华书局1980年版。

[4]徐彦:《春秋公羊传注疏》,《十三经注疏》,第2324页,中华书局1980年版。

[5]孔颖达:《毛诗正义》,《十三经注疏》,第620页,中华书局1980年版。

[6][42]邢昺:《尔雅注疏》,《十三经注疏》,第2609页,第2615页,中华书局1980年版。

[8][16][24][25][41]赵在翰:《七纬》,钟肇鹏、萧文郁点校,第453页,第394页,第250页,第413页,第631页,中华书局2012年版。

[9][26][29][30][33][34][35][36][37][39][44][45][46][47][52]班固:《汉书》,颜师古注,第1651页,第2998—2999页,第1649页,第1655页,第1657页,第1652页,第1664页,第1665页,第1659页,第1661页,第1665页,第1666页,第1668页,第1668页,第1301—1302页,中华书局1962年版。

[10]易祓:《周官总义》卷十六,《文渊阁四库全书》经部第92册,第47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

[11][17][19][32][38]司马迁:《史记》,裴骃集解,第1343页,第1330页,第1346页,第3265页,第1513页,中华书局1982年版。

[12]冯时认为,十二次分野,“实际只是二十八宿恒星分野的不同表现形式”,“是占星家刻意追求的一种理想形式”。参见冯时《中国天文考古学》,第79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

[13]钱宝琮:《论二十八宿之来历》,《钱宝琮科学史论文集》,第337页,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

[14][15]许维遹:《吕氏春秋集释》,梁运华整理,第278页,第276—277页,中华书局2009年版。

[18][20]邱靖嘉:《天地之间:天文分野的历史学研究》,第123页,第113—114页,中华书局2020年版。

[21]参见王洪军《星土分野说的理论建构与礼乐文化的融合》,《中原文化研究》2021年第2期。

[22]房玄龄等:《晋书·天文志上》卷十一,第307页,中华书局1974年版。

[23]吕传益:《中国古代占星术中的分野》,《长江文史论丛》2017年。

[27]朱熹:《诗集传》卷六,王华宝整理,第91页,凤凰出版集团2007年版。

[28]崔述:《读风偶识》,《崔东壁遗书》,第56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31]魏征、令狐德棻:《隋书·地理志中》卷二十五中,第859页,中华书局1973年版。

[40]《文选》卷五十二,李善注,第720页,中华书局1977年版。

[43]赵明诚:《金石录》卷十六,第302页,中华书局2019年版。

[48]班大为:《中国早期分野星占学的特征》,见《中国上古史实揭秘:天文考古学研究》,徐奉先译,第30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49]维柯:《新科学》,朱光潜译,第155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

[50]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纬书集成》,第665页,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51]《宸垣识略》,吴长元辑,第5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

[53]《全宋文》第19册,曾枣庄、刘琳主编,第165页,巴蜀书社1990年版。

[54]《全宋文》第11册,曾枣庄、刘琳主编,第104页。

[55]孙㲄:《古微书》卷二十三,第430—431页,商务印书馆1939年版。

[56]王利器:《风俗通义校注》“序”,第8页,中华书局1981年版。

[57]程公说:《春秋分记》卷三十,《文渊阁四库全书》经部第154册,第324页。

[58]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卷十,第695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

[59]林駧:《古今源流至论后集》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第942册,第9173页。



END



|作位: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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