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曾经被退稿17次的《解密》，而今获得了包括李欧梵教授在内，来自海内外的多方肯定。麦家说，自己写作《解密》的过程，就是在磨砺人生。从中他悟到，无论是小说家还是评论家，在审美上都需要有独到的“第三只眼”。
作家麦家、哈佛大学荣休教授李欧梵、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季进，日前在浙江大学举行的“悦读会大家——中国当代文学中的传统与创新”暨浙大新青年论坛第十八期活动上展开对谈。麦家理想谷授权华文好书刊载嘉宾精彩发言，题目为编者所加。
麦家在签售现场
从17次退稿谈起
当别人打包整行李的时候，我却打开箱子，开始写作，当时有一种野蛮的冲动。年轻气盛，就这么坐下来，开始写《解密》了。头一个月几乎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全部都在写作小说，第一个月写了6万字。那时候我感觉这部小说再给我两三个月，就可以交稿。到了10月份的时候我已经叫交稿，写了19万字。只有100多天，我的第一稿写出来，就开始投稿。
过了三个月，南方某一个城市的刊物给我原封寄回来了。坦率的说，那时候我小小的心灵受到了打击。我稿子里面有折页，连折页都没有翻开，也就是说，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对方根本没有看过我的小说，就给我退回来了。这是我经历的第一次退稿。那时候我根本没想到，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最后要到17次。
《解密》是上天派给我的磨刀石
有时候回忆自己写《解密》的过程，从很野蛮的开始，写着写着，我就是通过写《解密》才经历了人生。我知道什么样叫人生，什么样叫做人，做人有时候就是失败，怎么样面对失败，怎么样去学会等待，怎么样有喜悦，喜悦是怎么样从天外飞来的，这一切都是我从写《解密》过程中体会到的。
这11年当然不是每天在写，但是每天在被它影响，每天在为它受苦受难。每天因为它而感知社会，感知社会的冷暖。有时候确实是很不公的对待，稿子寄过去，看都不看就寄回来了。但有的编辑也确实是比较重视，非常体现人间温暖。虽然退稿，但是会给你写长长的信，很可观的，表达他对小说的见解和认识。刚才李教授也说了，有人说你的小说太假，现实生活看不到，有人说你太真，和现实生活太近。所以有时候看着退稿信，真是摸不到头脑。有时候我在想，《解密》大概就是上天派给我的磨刀石，让我不停磨砺我的意志，磨砺我的文学修养，磨砺我的人生体悟。他可能就把我磨得非常锋利了，同时也把我磨得能够感知人间的真和假，冷和暖。
小说家、评论家都需要“第三只眼”
这一切对一个小说家来说太需要了。在座的将来可能有人会写小说，有人会去评价小说。我觉得不论评论小说还是亲自写小说，你得有文学鉴赏能力，了解文学，了解小说。你需要独到的眼光，你不能人云亦云。今天是个浮躁的时代，谁都感受到了，如何用你的“第三只眼”看见这个浮躁社会独特的景象和魅力？将来的小说家和文学评论家必须要这“第三只眼”。这个“眼睛”不是我的，不是父母的，必须要你自己的心灵，你看到的只属于你的。你了解看到的世界，可以和标准的客观的世界有差别。也就是说你的看法可以是错误的，但是你必须要有特别的看法。这个看法是属于你的，这才是审美，才属于艺术。刚才我谈的《解密》的写作过程，在17次退稿后的，第18次，很幸运地被发表了，而且很奇怪的是，我的人生开始转运了。
麦家
人的毅力是可以磨练出来的
之前因为自己没名气，投的都是比较小的杂志。现在的话说，是二三线城市的杂志。后来我一气之下，投给了北京最权威的杂志《当代》。在经历了17次退稿后，我已经欢迎退稿了。（当时我觉得）我可能就是一个退稿人生，人生主题就是退稿。我以为我会在退稿中走完我的一生。开始是痛苦的，但是后来已经麻木了，习惯了。老人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到后面我对退稿很习惯了。后来退稿，又是一次重新审视我的稿子，修改《解密》的过程。所以《解密》经过了反复修改。如果说全部加起来，一开始100多天写的19万字，到最后脱稿时加起来，当时没电脑，都是手写，稿件我都保留着，总共70多万字。我为《解密》写出的文字，至少有108万多。其实书出版20万字左右，接近88万字的废品。这就是17次退稿退出来的。每次退稿对我来说都是一次打击。退回来了有意见，我会重新思考，重新审视我的写作，找到新的点子，可能又会重新出发。这个过程其实是非常锻炼我的。
后来经常有人说，你这个人很可怕，毅力太强大。这个毅力不是天生的，是练出来。毅力的魅力，我相信一个人要做成事，靠聪明是成不了事的。最简单的笨鸟先飞，这样的先例太多了。毅力我相信是可以练出来的，磨出来的。如果你们身上缺少毅力、意志，不要自卑,是可以磨出来。有时候多失几次恋，有时候找工作之中多遇到几次挫折，人就可能会变得更加坚硬。
“平庸时代”的魅力
在发表《解密》之前，可以说我的一生，没人知道我。一般的读者，老百姓不会知道我、了解我。发表的时候，我正好在北京，读鲁迅文学院，在深造，有四个月。10月底发表，我是一月份回去的。我那时候在电视台工作，电视台电视剧部。回去的时候，看到我的案桌上，堆着满满的读者来信。那个时候，我很感动。这也是小说，像李教授说的小说的魅力，打动了读者。拿后来我慢慢地被文学界接受了，就很少被退稿，几乎不被退稿。现在不仅不退稿，一个想法都能卖钱。我说又想写小说，就有一大堆人想和我签约。有的甚至我没想法，就把钱放到我家里来了。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这是个平庸的时代。就是围绕我这个事情在写的。很多好稿子被烂编辑退稿，很多好人被坏人当作坏人。在曾经的时代，我经历很多不公、是非，人间的罪与罚、真与假、是与非，会成倍地感受到。但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魅力。你经历得越充分，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你的财富，那是你的幸运，就是这样来看待这个问题。
《解密》一定比《暗算》走得更远
虽然我在国内被认可了，刚才季进说了，中国的作家，需要西方哈佛的教授说好，才算好。整个中国不止是作家，甚至是产品，都是希望西方来认可，国外的月亮比中国圆。你们现在可能没有这样的感受，我们这一代人就是这样过来的。整个20世纪话语权都在西方手上，这100多年来，在21世纪之前，我们一直都没有话语.我们的作家都希望西方的认可，我想这种心态很普遍么。
季进、麦家和李欧梵
这个小说虽然在中国被认可，但是12年后才登陆西方。按说你这么好的小说第二年就应该出去啊。这个数字和我有关系，写了11年在中国出版了，等了12年在海外出版了，这就是我的人生，就是《解密》的人生。一本书也是一个人，他有自己的命运。《解密》的命运就是后发制人，不像《暗算》。《暗算》坦率地说是我从解密80万字的退稿中整理出来的。它是五个独立的故事，为什么是独立的故事？就因为是从《解密》的剩稿里整理出来的。我也不想隐瞒，我觉得《解密》废稿里面藏着金子，我把金子捡出来。后来《暗算》虽然是废稿里捡出来的，但是它2003年发表，你们可以看下，我是2002年11月份出版《解密》，2003年7月出版《暗算》。就这么短，不是写出来的，是剪出来的。然后2004年就拍电视剧，2005年就播，一播出就火了。有6亿人看过我的《暗算》电视剧。你们可能没看过，因为你们是90后，但是你们父母肯定看过。然后2008年就得了茅盾文学奖。《暗算》很幸运，相比《解密》，它是幸运儿，但我相信《解密》一定会比《暗算》走得更远，因为我为《解密》付出了更多。这也是人生的真谛，你为谁付出了最多，他一定会给你回报。《解密》现在给我回报了，我相信《解密》会给我更多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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