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心里默默地“闻”着肉香一路赶到公社肉食店的时候，东边的太阳刚刚爬过山顶，把一抹阳光洒在了肉食店的后墙上。
我使劲跐着墙根脚的石头，用手攀着后墙上宽阔的窗台沿，把七毛五分钱递上去，嘴里吆喝着：“俺割（ga）肉！”喘口气后，马上接上另一句：“俺要肥的！”
窗子里的胖大婶只顾低头割肉，并不抬头看俺，只用眼角的余光瞄了我一下，嘴角撇了撇，嘟哝了一声：“小毛孩子，还想要肥的？”说着，把一斤瘦肉“啪”的一下甩到了窗台的案板上。
那块肉差点碰到俺的鼻子尖上，我赶紧不失时机地耸了一下鼻子，为的是别瞎了肉的香味。由于从家里走的时候，娘就嘱咐了要割肥的，何况还跑了十里路才到公社，所以俺还是不甘心地喊道：“俺要肥的！”
“没有！”胖大婶的回答比俺还要干脆。虽然没有割到肥肉，毕竟有了肉吃，已经是比过年还高兴的事了。所以想起这事时，总是会心的一笑。就像现在买肉总是反复强调要瘦肉一样，与那时截然相反的心态，映射出时代的变迁。
那年月，生产队里鲜有吃肉的时候。除了过年时供应冻猪肉，每年只有八月十五，或者九月九，才杀羊分肉。场地就摆在小河沿上。全队老幼兴高采烈，一大早就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根本不用生产队长吹出工哨子。当然最兴奋的还是孩子。负责杀羊的是四爷爷。男劳力抓住羊腿，四爷爷只负责捅刀子。看着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胆小的孩子都不敢看，有些女孩还把头扭到母亲的怀里。哗哗的羊血流满半盆，刚才还活蹦乱跳抵角的山羊，只沙哑着嗓子咩咩两声就不动了，现在想来也够可怜的。
接下来，就是一阵忙活。大人分工负责，看起来井然有序，男人忙着扒皮剔骨，女人们支锅生火。孩子争抢着羊尿泡，为的是吹成气球玩耍。狗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抢食着剁下来的骨末肉渣。到处嗅嗅嗒嗒的狗吃完了碎末，就瞪眼看着正在剐肉的人，心里充满着期望。我想，狗是羡慕四爷爷呢！因为四爷爷边剔肉，边把热乎乎的羊油偷着放到嘴里。我从没发现过，是听别人提意见说的。说四爷爷武狼，不然别人咋不敢杀呢，还生吃羊油，大伙都有意见呢！狗眼巴巴地盯着他看，我想不会是也有意见吧？只是眼馋他吃的“肉”罢了。
一直忙到傍晚，羊肉的膻香在河边飘荡回旋，孩子们也就早早地端来盆盆罐罐，排起了长队。一家一户几两肉几勺汤地分起来。等不及的小孩，冒着热羊汤烫手的危险，急切地伸手从盆里抓肉吃。家长有的默认孩子的嘴馋，有的就偷偷打一下孩子的手。队长负责分肉，一般要循环好几遍。虽然事先进行了匡算，但一次分多了害怕不够。要是把分到自家盆里的肉往外倒，谁也不大愿意。所以负责称肉的队长并不嫌麻烦，宁可多分几遍。等到分肉完毕，往往天也黑了，各家端上难得的美味，回家就是过节了。各家大人也不过是尝尝肉，喝点汤，好肉大多犒劳孩子了。我沿袭着那时留下的习惯，最喜欢吃漂在滚烫的羊汤上的肥油。滑溜溜的不用嚼就咽到肚里，尽管会被烫得伸好几下脖子。
不用说，这样的夜晚最是温馨的。除却分羊肉外，再能吃上肉的时候就属偶然了。
一年冬天，生产队的牛从山坡上滑倒，摔下悬崖，丧失了劳动能力。那时候大牲畜作为劳动力对待，任何人不得随意伤害，据说谁若私自杀了牛，会被判刑的。对于确实丧失劳动力的牛，经请示公社同意后，方能宰杀。杀牛的任务由三爷爷负责。至于原因也是由于他老人家野犷，一般人是不敢杀的。想杀这样的庞然大物，即便它已摔断了腿爬不起来，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社员们把牛腿捆绑起来，用碗口粗的木杠子别住，再由队里的壮劳力压住杠子，三爷爷才敢下手。为了壮胆，他先喝上一茶碗白酒。当然更没忘了请示公社同意。我亲眼看见他放下酒碗，直奔大队的电话机，呜呜摇了几下摇把，嘟嘟囔囔说了一段话，才回到场院，把刀子捅进了牛脖子。
牛被全队的人分食了，却没有分羊肉时候的兴高采烈。大人嘟囔说，牛肉没油水不香，就像嚼木渣片子。这或许是当时人们对吃肉的要求，但是我想，农民对于吃了帮助自己干活的老黄牛的肉，更多的可能是于心不忍吧，何况姥姥说老牛眼里流着泪呢！
如今，各种肉食品琳琅满目，可怎么品尝也没有了当初的味道。因此，时不时地，总是怀想那年那月的那肉香……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
点击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