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年味

作者: 水犹寒
这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镇。川黔公路穿过深深的峡谷，在镇中心形成三岔路口，一条公路直达重庆，一条向邻镇出发。公路两旁居住着100来户小镇人家和政府机关单位，学校，医院等。我的家地处小镇场口，靠东坐落。早晨太阳从东方的山脚下升起，对照着西面的山顶；下午，又从西方的山顶落下，映照着我的家门。
　　
　　每逢腊月年关，小镇都显得特别的热闹。一，四，七是小镇的赶场天，小镇的商贩们在腊月的最后几个赶集天都会特别的忙碌。年关对于生意人来说，这是一年生意最为兴旺时期，大家都在绞尽脑汁的寻找过年新商机，以各种新鲜年货来吸引人们并最终掏空他们的腰包，让自己在年底也赢个金盆满贯。而对于小镇的居民和周边村落的人们来说，忙碌了一年，也劳累了一年，过年就是花钱买快乐，以此来慰劳一年的辛苦，给大人孩子一点盼头，吃好穿好玩好才是过年的宗旨。为了过好这个喜庆的日子，所以每个人都花钱花得喜滋滋的，不一会就鞭炮，香烛，年食的买满了大背小背，兴高采烈的满载而归。
　　
　　我的家里是一个有着12口人的大家庭，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叔叔婶婶和兄弟姐妹们。爷爷是退休的工人，在场口的路边搭了个临时的店铺，卖些烟，酒，糖等副食。时值年关，也会弄些鞭炮，烟花以及自己写点春联卖卖。因为年纪大了，也不可能像别的商贩那样能在年关发点小财，也就是赚点家用。快过年了，生意是比平常好些，赶集天忙不过来时，我们也会前去小店，给顾客称货拿货的忙上一阵子。
　　
　　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爷爷不忙的时候已经开始写家里要的春联，胡子了。爷爷曾经做过旧时的教书先生，他写的毛笔字笔锋潇洒，刚劲有力。我站在旁边给他牵纸，他每一笔，每一划都写得挥洒自如，游刃有余。让我在一旁看着都羡慕不已。其实爷爷也常常教我们学写毛笔字，他总是让我们写“永”字，他说永字点，横，横折勾，撇，捺都有，只要写好这个字，其他的就容易些了。但是因为自己偷懒，最终也没写好。
　　
　　家里的几副对联，爷爷很快就写完了。接下来就是写胡子，胡子是给逝去的亲人和祖辈写的，大年三十在饭前烧给他们，喻示邀请他们回来吃年夜饭。爷爷边写边给我讲了写法和格式，然后剩下的就让我来写，写胡子主要是讲究称谓，比如说春节日期不能就写除夕或春节，要写上元之期，元宵写下元之期，月半写中元之期，胡子就像是写给先祖的邮件，从右到左写，今逢上元之期虔备信袱多少封，敬献某某老大人，某某老孺人（如果是夫妻二人，就写双魂，一人就写单魂）名下收用。如果是子女，后边写孝男或孝女某某，如果其他的就按古人的称谓规矩写就可以了。我家要写的胡子一共有60多封，这些都必须在年三十前准备好，过年还有很多繁琐杂事要做，会忙不过来的。
　　
　　天刚擦亮，叔叔就在坝子的边上挖了地灶，大锅里烧满了滚烫滚烫的热水，父亲则早早的就去叫镇上的屠夫。这些天杀年猪的人家特别多，不早点怕是轮不上。还好，一会杀猪的屠夫就提着工具跟在父亲身后来了。进门前到猪圈里看了看要宰杀的年猪，然后才进屋坐了会，喝了口水抽了支烟。等父亲找好了帮忙杀猪的人，就一同朝猪圈走去。今年的年猪因为母亲的精心喂养，特别的光润肥大。父亲，叔叔和两个邻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从圈里拉到杀猪凳上，几个壮劳力前后死死的压着，任凭猪在凳子上嘶叫挣扎。屠夫等母亲放好了接血盆，把亮晃晃的杀猪刀在脏兮兮的围腰上擦了擦，猛一用力，猪哼哼一会就血流如注，看这样的场面我的心总是会揪得很紧，不忍目睹，可年少又好热闹，和一大群小孩站在檐阶挤来挤去。看几个大人一阵风风火火的忙过后，一头大肥猪就白生生的悬挂起来了，屠夫到底是利索，一阵破肚理肠，掏心掏肺的忙碌完，就抬到了早已经铺好的木板上，手脚麻利的宰成一块一块的鲜肉。
　　
　　母亲拿了块带肋的鲜肉到了厨房。灶上，婶婶正在忙着切菜做饭，猪肝，猪肉的弄得满屋皆是血肉。按照我们家乡的规矩，杀年猪是要请亲戚和帮忙的人以及邻里长辈吃饭的，我家年年都要请两桌。上午，母亲和婶婶在灶上忙碌了好几个小时，总算做好请客吃的饭菜。叔叔这次去请了姑婆和表叔一家人，还有十来个邻里，吃杀猪饭也是要互请的，前几天我们家已经吃过几家人的饭了，今天该我家邀请。亲戚朋友们一阵猜拳劝酒的吃了好久，才算送走了欢快吃饭的客人。下午，母亲和婶婶就选好了几块送后亲和姑姑家的鲜肉，说是送，其实就是提来提去的，谁也不亏。其余的肉她们都放到大盆子里盐好，过几天挂到灶上方的梁上熏着就可以了。
　　
　　还有一天就过年了，母亲和婶婶忙不停地磨豆腐，推灰粑，做米膏，蒸米团。米粑和米团是正月里有人来家拜年，回送口袋时用的，粑粑的好坏关系到这个家庭的家风，所以要做得既好吃也好看。不然败了门风，爷爷会生气的。母亲和婶婶这两天一直都在灶台上转悠，生怕落下什么没做，母亲来来回回的在自己做得年食前翻看，酥肉炸好了，扣肉蒸了，卤肉做好了……，还有什么呢?那年头，家乡过年真是太繁琐也太郑重了。我们呢，也忙，爷爷早已经安排了，打扫房前屋后的卫生，清理周边的杂草，过年前必须要把屋里屋外弄得利利索索，窗明几净。做完这些，还得洗好叠好自己的衣服，整理好房间被子。因为正月是有亲戚朋友来家拜年的，家里的卫生情况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盼了好久的年三十终于到了，这天我起得特别的早，不等母亲来叫，我就已经翻身起床，找出几天前就准备好的衣服穿上。爷爷和奶奶也早早的从杂货店上来，爷爷手里拿着几天前就写好的春联，大声的叫我从厨房找点米汤来。米汤端来了，父亲站在凳子上刷米汤贴春联。堂屋的门上，上联是向阳门第风光好，下联是春满乾坤福满门，横批，幸福人家。爷爷写的“门”字总是喜欢把门上的一点写成两点（；），他说书法讲究好看，门字太单调了，这样写饱满些，整体感觉丰润。我看了看，的确是这样。
　　
　　下午，除了母亲和婶婶做饭留在家里外，其余的所有人都在爷爷的带领下，拿着香烛纸钱，鞭炮到逝去的祖辈亲人坟地上坟。延着山路走了很远，一座坟一座坟的跪拜，鞭炮响切在山间，发出清脆的山谷回音，作为韦氏家族的子孙，我们跟在爷爷身后，虔诚的敬请先辈回家过年。爷爷说，逢年过节祭拜先祖，不是迷信，是用这样的纪念方式，让我们知道我们生命的根源，我们家族的历史。他还说希望有一天他不在了，我们也能这样来怀念他，我们都默默的铭记，并用心说道:“爷爷，我们一定会的”。
　　
　　从坟地回来，爷爷让叔叔从厨房要了块刀头豆腐（就是刀放在豆腐上），用茶盆端放在猪圈牛圈前，并烧了香烛纸钱。说是这样做，来年牛羊平安，家畜顺撞。我们做孙辈的不懂事，常常还会作嘻笑状。爷爷就会怒恕我们，说是我们不够庄重。
　　
　　忙完这些，母亲和婶婶把年夜饭已经做好了，我们几姐妹帮忙着端菜端饭，爸爸在门外放了大团的鞭炮，预示着我家要吃年夜饭了。我们一开始端的都是一小碗一小碗的饭菜，这是给先祖和逝去亲人献饭用的，也就是做做样子，过世的人怎么会回来吃年夜饭呢，不过是礼节和风俗罢了。摆好这些饭菜，酒杯，爷爷把几十封胡子也顺放桌上，用生萝卜插了三炷香点上，然后才从长辈到小辈的依序在桌前跪拜，祭拜完毕，才将大碗的肉和鱼等年饭摆满一桌。有爷爷在的年月，过年坐席可不是随便乱坐的。
　　
　　爷爷奶奶坐靠东墙的上席，叔叔婶婶，爸爸妈妈坐左右两边，我们这些孙辈就坐在爷爷奶奶的对面，也就是下席。吃饭时，孝顺的爸爸或叔叔一般都是把鸡腿夹到爷爷奶奶碗里，奶奶总是笑呵呵的说:你们自己吃就是。父亲逐一为家人斟酒，母亲或婶婶边吃边为家人添菜添饭。一家家人热热闹闹吃着年夜饭，喜笑颜开的谈论着饭菜的可口性。离席前，爷爷总是会安排好来年的打算，提示我们兄弟姐妹学习任务的重要性。每当这时，我们常常会有着不耐烦的情绪。现在想来，才知道爷爷治理一个大家庭的不易和苦心，明白爷爷是多么的看重一个家庭的和睦和发展。每每想起家乡的年景，总是由衷的想念爷爷在世时吃年夜饭的热闹场面，以及那一去不复返的欢乐祥和。
　　
　　如今社会飞速发展，经济快步向前。人们早已经吃惯了大鱼大肉，过年不再是一种向往。新春当近，周围却没有往昔的热闹场景，人们依然与平日无别。在此之际，家乡的年景重由划过眼前，不由得写下这篇小文，怀念那远去的家乡年味，寄托我无限的思乡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