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

作者：拉萨的天空 编辑：翠明红枫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也飘飘，雨也潇潇。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宋 蒋捷《一剪梅》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皆是因为这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抛”。曾经以为，人生很漫长，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可以用来虚掷。从一棵新芽，走过青葱岁月，再到花满枝丫。当花褪残红时，才发觉，时光真是很贱，姹紫嫣红的春色，不过是转身的一刹那。

樱桃红了千次，芭蕉绿了千回，时光这枝散步千年的笔，在遥远的南宋末年，曾经留下淡墨香痕。那一缕待酒浇的春愁，风吹了千年，却依旧浓的化不开。

这个“一片春愁待酒浇”的人叫蒋捷，江苏宜兴人，咸淳十年进士，人称“竹山先生”、“樱桃进士”。南宋亡，深怀亡国之痛，隐居不仕，其气节为时人所重。其词多抒发故国之思，山河之恸，风格多样，而以悲凉清俊、萧廖疏爽为主。

这首词就是他在南宋灭亡后所作。当时他飘零在姑苏一带的太湖之滨。

原来山清水秀的江南，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去处。春光十里，春风满怀，到处莺歌燕舞，桃红柳绿，更有潺潺流水。真是个小桥流水人家的温柔之乡啊！只是今非昔比，这锦绣江山已易主，一切皆物是人非事事休。

国破山河在，作为大宋的臣子，如今他是四顾茫然，彷徨度日，已有家难回。虽然春光烂漫，但这更煎熬他的心，这千里春光不属于他，他只是个四处颠沛流离的亡国之臣。

千里莺啼的明媚春光，年复一年，如约而至。烟月不知人事改，故国已不堪回首，自己作为一个亡国之臣，只能“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春深似海，愁深似海，在时光的流逝中，一片“春愁”无法排遣。于是透过明艳的春光，我们看到了作者，在风雨飘摇中的一颗茫然、沉痛、啜泣的心。

词的上阕写春愁难解。借酒消愁，看似平常，细细品味，放可品出作者隐藏在此中的，跌宕起伏的情思。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作者一片愁闷的情思难以排解，只想借酒消愁，暂且忘却眼前的烦恼。江岸边的酒店，招展着“太白一醉”的青帘，招揽着四处的旅客前去浅斟小憩。酒微醺，江上小舟继续载着他远去。船橹摇动，吱吱呀呀地摇晃着作者醉意惺忪的眼。朦胧中，眼前忽然映入“秋娘渡与泰娘桥”的景色。

风景依旧，往昔词人常欣赏、留恋江南的温柔美景，可现在，词人成了国破无处可投奔的游子，哪里还有心思再来欣赏？雨打浮萍，山河破碎，自己的命运就像那无根的浮萍，不知要漂向哪里。眼前的美景，勾起了词人对往昔的回忆，可是时光不会倒流，景色越是美好，词人内心越是痛惜难安。

“秋娘渡”和“泰娘桥”是吴江一带地名，在这里代指吴江一带的风景之美。

“风也飘飘，雨也潇潇”，就在眼前美景，勾起词人对往昔怀念时分，江面上风飘飘吹起，雨潇潇落下。风吹酒醒，雨滴滴打在人心里。只觉得风似寒风入骨，雨似秋雨令人心寒。一股苦涩和辛酸之感，从心底油然升起。眼前的美景依旧秀婉妩媚，流浪漂泊在外的游子，蓦然思念起家乡的妻子。山河动荡，自己一身漂泊，不知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她，是否还安好。

这里一方是漂泊不定的客船，一方是安稳的酒楼；一方是流水，一方是堤岸；一动一静，一低一高，一冷一暖，在对比中，就更加强烈地显示出词人对酒的渴望。清风拂面，春雨萧疏，落在人身上、船上、水面上。岸与水，同时笼入清风冷雨中。同时让人也似乎听到了风声雨声，看到了风雨在飘飘摇摇，感受到一股寒意和潮湿扑面而来。

词的下阙主要是想象回家后的温馨美好生活，抒发了年华易逝，人生易老的慨叹。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这句是作者想结束漂泊流浪的生活，过上像从前一样有佳人相伴，素手调笙，烧心字形檀香的温馨宁静生活。可是现实呢？现实是山河破碎，家已难在。即使家还在，也已难回。

“何日归家”已成了无望的兴叹！自古忠臣不保二主，无尽的流亡生涯才刚刚开始。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往昔的美好，都已在“何日”之问中，一去不复返。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花开花落，冬去春来，时间从来不会因为世间人事的更改，而忘记季节的轮回。樱桃从没忘记在夏初果红，芭蕉也从没忘记由黄到绿，再由绿到黄。可是对于人来说，樱桃红了一次，便沧桑一寸；芭蕉绿了一回，便衰老一尺。韶光易逝，青春不再，我们可以锁得住忧伤，却如何也锁不住时光的流逝。

国已破，江山易主，曾经的盛世难再逢。一切皆成定局，再也回不到从前。面对山河的破碎，故国的沦陷，他可以选择抛弃浮名，却无法做到不感怀哀恸。生逢乱世，他不得不选择天涯羁旅。尽管他厌倦了漂泊，只想回家守着妻子，做一个淡泊的隐者。他梦想着，在春光荡漾，杨柳飞花的春天，能与妻子重逢；梦想着她为他风雨守候，她为他洗净客袍，她为他红袖添香。

转眼春光已去一半，樱桃红了，芭蕉也绿了，可他还在天涯漂泊。渴望归期，却又不知何时才是归期。在迷茫中，他忧愁地感觉到，流光容易把人抛闪。仿佛在转眼之间，人就会被抛掷得无影无踪。

一方面心灰意冷地愁苦，一方面又无比眷恋不尽，漂泊无依与思恋故园之情融为一体，铸成无法消除的“愁”字。

我不知道蒋捷这种流亡生活，一直过到什么时候结束。从他的一阕《虞美人》中可知，他回家的梦想终没有实现。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国家的兴衰存亡，个人的颠沛流离，眼前让人欢喜让人忧的春景，凝结成词人心头，一缕化不开的春愁。这缕愁溶成蒋捷三寸狼毫下的淡淡墨香，沫过明清的风雨，飘到今天，依旧是那么楚楚动人。

流光容易把人抛，又岂止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梅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