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听历史深处的颤栗（吴小彬）

谛听历史深处的颤栗

吴小彬

一部中国历史，经常读得我心惊胆寒、颤栗不已、情绪灰暗。因为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政治斗争中，总是那些心狠手辣、冷酷残忍的人取胜，总是那些没有德性、怜悯和心理底线的人笑到最後，但凡有些风度、风骨，讲究些仁义慈悲的人，结局不外是失败、逃亡、被杀、被贬、被清洗。这种事情在春秋战国就出现了，秦国就是凭借凶狠、残忍与滥杀，才打败六国统一天下的。

　秦国的恶毒和凶残，首先施之於本国民众。从商鞅变法开始，这个国家就推行「严刑峻法」，编五家为一伍，两伍为什，什伍之内各家要互相纠察，「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增设凿顶、抽筋、镬烹等毒刑，震慑和威吓民众。变法之意重在「奖励耕战」，政治上推行励军功，定二十等爵制，除世卿世禄制；实行县制，废除分封制。经济上废井田，开阡陌，重农抑商。推行小家庭政策，以利增殖人口，徵发徭役和户口税。奖励军功时，按斩杀敌首数量论功行赏，割下敌方官兵头颅越多，进爵越快，即所谓「计首虏功」，这使当时秦国的军队成为大肆屠戮的「虎狼之师」。尽管商鞅後来以「谋反」罪遭车裂，但他的治国路线得到继承。秦国的强盛和兵力威猛，正是由此而来，後来「秦王扫六合」的霸业成功，也肇始於此。

　谭嗣同曾言「二千年之政，秦政也；二千年之学，荀学也」。近年也有学者指出，中国两千年来的政治形态是「儒表法理」，表面上讲仁义道德，实质是按法家路线办事，即所谓「百代都行秦政制」。秦政和法家路线建立在性恶论基础上，以权力为原则，信赖法、术、势，以分权制衡驾驭群臣，以严刑酷法治理国民。质言之，就是通过高压手段，镇制一切反对力量，维护中央集权、国家专政、君主独裁。

　秦始皇吞并六国後，日渐骄横奢侈。醉心於极权之外，他四方巡游，勒石记功，寻求不死之药，还徵召大量劳役修建长城、阿房宫和骊山陵墓。公元前209年，安徽大泽乡（今宿县东南），为大雨所阻不能按期到达屯戍地的陈胜、吴广，在过期要杀头的情势下，被迫发动起义，「斩木为兵，揭竿而起」。看似强大、威严的专制政权，由於民心丧尽，实则外强中乾，各地民众纷纷响应起义军，期望传之万代、天长地久的秦王朝「二世而亡」，耗尽民脂民膏修建的阿房宫，被项羽一把大火，连烧三月，只剩一片废墟。

　按道理，有秦朝不仁而速亡的事例在先，其後各代统治者应汲取教训，善待民众，怀柔天下才是，事实上也确实有比较明智的帝王这样做了，但各朝多数君主特别是後期的统治者，都实行着类似秦朝的苛政、酷政。帝王在上，为主宰；士子在中，为帮凶；人民在下，被鱼肉。一些高高在上的君主，实为流氓无赖；有的大臣士人，满口天理经学，实乃欺世盗名的伪君子，他们共同实施愚民之策与虐民之政。自秦以下，有汉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有唐人诡立邪说，「背民贵君轻之理，而谄一人，以犬马土芥乎天下」；有宋之「存天理，灭人欲」，程朱之学一时为盛，令民众丧失起码的人身自由和独立。皇帝的酷政、伪君子的邪说，尽窒生民之灵思，消磨世间之豪杰，压抑思想和科技的进步，阻滞经济、社会的发展。

　压制民间生机的同时，各朝统治者内部为争权夺势，残酷厮杀，激斗不已。汉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刘邦死後，吕后权倾朝野，极力迫害刘氏子孙，毒杀赵王如意，砍断戚夫人手足，挖眼烧耳，并置之厕中，名曰「人彘」。三国末年，司马师兄弟玩弄魏国朝政，废除曹芳，另立年幼的曹髦为帝，曹髦不堪其辱，带人袭击司马昭，结果事败被杀。曹髦留下了一句千古名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到了隋朝，杨广工於心计，挑拨离间，用虚伪阴险的手段，使自己成为太子。後趁父亲病重之际，弑父杀兄，当了皇帝。後来李世民的毒辣要超过杨广，为了当皇帝，箭射刀砍，杀兄屠弟，连带着将十几位幼小的侄儿也一并杀死，用沾满亲人鲜血的双手，将唐朝的皇冠戴在自己的头上。後来武则天又更甚之，为了获得和维护权势，不惜杀害亲生女儿和儿子，终於登上帝位，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到了宋朝，赵匡胤害怕部属效仿自己黄袍加身，「杯酒释兵权」，160多年之後，赵构眼看父、兄被掳去异邦受辱，自己苟安江南，不愿北上收复故土，还杀害着名将领岳飞。後来宋朝终被蒙元铁骑所灭，中华民族遭受了一次几乎彻底性的毁灭和羞辱。1399年，明朝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攻打南京，成功篡位。大儒方孝孺刚正不屈，拒绝为朱棣草拟即位诏书，竟「被诛十族」。有清一朝，先自「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开始，血流遍地，浮屍满河，後期镇压太平天国，焚烧南京城，杀人无数，主帅曾国藩因此得名「曾剃头」。

　必须一提的是，明、清两朝的统治者，都大兴文字狱，尤以清朝为甚。或深文周纳、吹毛求疵，或望文生义、捕风捉影，或图谋加害、蓄意制造，文字狱惨案迭起，罗网撒向全国，一案动辄牵涉几十人，甚至数百人，杖毙凌迟，株连九族，死人也要「锉屍枭示」。残酷的镇压，令士子学人200多年噤若寒蝉。

　血泪斑斑的中国历史告诉我们，不受制约的权力，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极权和强权，祸害黎民苍生，阻抑社会进步，毁坏祖国前途。在21世纪人类文明昌达荣进的今天，但愿「君权至上」、「法、术、势」和「虐民之策」都化作历史的烟云，成为遥远的无人问津的传说，但愿公正、民主与自由作为普遍价值，成为社会各界之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