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鸟巢

  我真喜欢那些风中的鸟巢。

  在冬天的荒野里，在肃杀的寒风里，我看到那些枯枝上的鸟巢，挂在树梢上。看着岌岌可危，无限孤单，但又有一种饱满的坚挺的力量。

  它在风中，在一片枯黄的冬天的树梢上，独自承担风给它的压力。我喜欢那鸟巢的样子，圆圆的，有毛刺，不规则。在茂盛的夏季和秋天，鸟儿们一点一点衔来树枝，然后和着唾液一枝枝地搭着——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工程！

  那些风中的鸟巢，每隔几十米就会突兀地出现一个。黑黑的，远远看去，很孤单。

  可是，我喜欢那孤单。它独立于时间之外，好像偌大的冬天只有它。在空旷的冬天，我路过那些鸟巢，路过那些孤单，好像自己也是一只风中的鸟，游走在这冬天的寂寞里。

  有人说，“无论睡在哪里，我都睡在夜里。”这句话让我想起风中的鸟巢。无论睡在哪里，它们都睡在风里。

  想想吧，睡在风里，像一个人的名字。是的，林风眠。他喜欢自己这个名字，他说，就是小鸟在风中睡着了。他说的风，是春风。

  但鸟巢是睡在冬天的风里，更有一种意境上的美感和孤清。有些孤芳自赏吗？有！有些文艺吗？当然也有！可这文艺不是装的，不是小情小调，是刻骨的，带有腐蚀性的。它侵蚀了我的灵魂。

  我在路上，在冬天的路上。伴我的有这些风中的鸟巢，还有那永定河边的一排排枯树，桑、柳、槐……都有古意，旧得让人可以发呆。黑黑的树皮皲裂着。我试图走近那些树，那些风中的鸟巢。可我知道，走近了，一定没有了现在的荒凉味道。它们就应该在时间之外，在冬天之外。

  我只喜欢那些冬天的鸟巢。它们和春天夏天秋天的鸟巢不一样。春天的鸟巢还单薄，夏天的太狂躁了，秋天稍显俗气的热闹；只有冬天的鸟巢，显得这样饱满又这样诱人。那种诱人，越孤单越寂寞，越寂寞越诱惑。

  整个冬天，我有很多时候路过那些风中的鸟巢。我习惯了它们的姿势——有些过分的清高和薄凉，稍微有些弱势，可恰到好处。它似一个寂寞的男子，人到中年，无人能知，无人能懂。人前是欢笑的，颓败时就做了这样一只倾世独立的鸟巢。

  如果你没有绝世的容貌，那么，你有绝世的姿态也是好的。这样想的时候，我打开一包雪茄烟。我不是抽烟的女子，但喜欢这孤独傲世的雪茄烟，它和冬天的鸟巢如此相配。我点燃一支，试图加速这孤单的速度。在冬天，在空旷的田野里，其实，我是试图做一只冬天的鸟巢。

  我身边剩下的东西越来越少了。是我刻意减去那些不必要——我才知道生活中的不必要原来这样多！它们占据着我太多私人空间，霸占着我的精神硬盘。到现在我才知道，我只想做这样一只风中的鸟巢。

  不沟通，不奉迎。冬天的旷野里减去了很多东西，就剩下这一个小小的鸟巢。把自己放在里面，独自、很独自地发呆——我忽然很羡慕那些风中的鸟巢，它任凭世间如何繁华，独自在那冬天的树梢上高高挂着，寂寞都寂寞得这样风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