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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大战的第二场，我正在飞机上，无从知道结果。第一场，谷歌的 ' 阿尔法狗 ' 电脑战胜李世石。这个结果打破了许多赛前预测。虽说阿尔法狗之前横扫了欧洲冠军，但欧洲围棋和亚洲围棋的差距，有如 CBA 和 NBA 的差距。而阿尔法狗在那场比赛中表现出的棋力，也比不上棋坛霸王李世石。李世石自己也对胜利充满信心，表示赢不是问题，关键是不输掉任何一局。第一场比赛，阿尔法狗在近身肉搏中取胜，霸王饮恨。我一边感叹机器的厉害，一边期待第二场比赛。五个小时的航程之后我才能知道结果，我只能靠飞机提供的电影来打发时间。
电影库中不少与人工智能有关：《超验骇客》中上传意识的科学家、《她》中拥有性感女声的电脑助手、还有《超级陆战队》中萌死人的大白…… 大概是因为被媒体上的 ' 人工智能 ' 轰炸得疲劳，我故意跳过这些电影，选了部以用马做主角的电影——《战马》。这部电影由斯皮尔伯格导演，讲述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一匹战马的经历。一战时，无线电通信还是新鲜玩意，' 计算机之父 ' 冯 · 诺伊曼还读中学，' 人工智能之父 ' 图灵才刚刚出生。看到最后我发现，这部以一战为背景的电影，却能比科幻电影更好的讨论 ' 人与机器 ' 这一现代命题。
马与阿尔法狗
无论是《超验骇客》中上传意识的科学家，《她》中拥有斯嘉丽 · 约翰逊声线的性感助手，还是《超级陆战队》中萌死人不偿命的大白，都试图在人格化人工智能。这些人工智能的走向各不相同，一些能因为膨胀的控制欲带来危险，一些却毫不犹豫的为人类牺牲。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拥有常见的情绪：高兴、失望、愤怒、害怕…… 。和冰冷冷的机器，以及复杂的算法相比，观众更乐意看到他们熟知的人类情绪。人格化的处理能削弱观众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同样的技巧还用于许多外星人电影。但在类似电影的影响下，大众文化中的 ' 人工智能 ' 成了人类自身的翻版，与真实的人工智能相去甚远。
《战马》看起来与人工智能毫无关系，它的主角只是一匹叫做乔伊的马。电影一开始，一位英国农夫高价买来这匹马，却低估了它的烈性。农夫的儿子艾尔伯特用耐心驯服马，让它套上挽具犁地，解救了家庭的危机。导演斯皮尔伯格在温情方面一向不吝啬，所以这段上挽具的剧情也大力渲染。当马看到挽具紧张起来时，艾尔伯特居然把挽具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来打消马的焦躁。家庭度过难关，艾尔伯特和乔伊也几乎成了好哥们。
只是纵观历史，马只是人的工具。人类的祖先来自东非。他们在距今 5 到 7 万年前集体暴走，从东非迁徙到世界各地。大约 4000 年前，人类在欧亚草原上驯化了马，让它们成为重要的畜力。尽管非洲老家也有斑马这样的类似动物，但斑马不但警惕性高，而且牙齿咬到人时极易造成感染。性格相对温驯的马要好用得多。在早期的人类社会里，驯化是相当关键的技术革新领域。狗降低了野外生活的风险，猫减少了定居时的鼠害。马在西北欧的农业生产中极为重要。中世纪中后期，正是靠着这些马拉动的轮犁，西北欧硬邦邦的土地才能被翻动播种，让这一地区成为近现代文明的发源地。' 善假于物 '，是人的一大长处。
人工智能是一套计算机技术，利用计算机的运算能力，来自动的解决特定的问题，已经服务于服务于城市规划、交通疏导、自动驾驶等领域。和马一样，人工智能也是工具。早在阿尔法狗之前，人工智能技术已经应用于城市规划、交通疏导、自动驾驶等领域。但在报导围棋战时，许多媒体把人工智能假设成拟人个体。在这样的假设下，无论是赞扬人工智能的伟大，还是担忧人工智能的威胁，都有失偏颇。这就像艾尔伯特套上挽具，画面虽美，却只是欺骗马儿的手段。
破坏之王
人们对阿尔法狗的一大担忧是其危险性。毫无疑问，人非常善于把工具用于毁灭。中世纪时，重装骑兵是最重要的兵种，在社会中享有贵族地位。唯一能羞辱这些骑士老爷尊严的，是来自中亚草原的蒙古人。但蒙古人征服天下，靠的还是骑射。城堡是为了躲避骑兵冲击，长城是为了阻挡骑兵骚扰。火绳枪最开始的主要功能是吓马，拿破仑标志性的小炮也要靠马拉着来转移。人工智能刚刚诞生，它的军事用途还是机密。但在曝光了的 ' 棱镜计划 ' 中，美国中央情报局就动用了人工智能领域的不少技术，深度分析网络和电话数据。美国甚至强制网络设备供应商留后门，以便收集数据，为军事反恐和网络战争做准备。
在电影《战马》中，一战刚打响，原本在农场上干活的乔伊就进了军队，成了军官的座下骑，从此见证了整场全球大战。现代化的战争异常残暴。几挺马克沁重机枪 ' 哒哒哒 ' 的响，就团灭了一整队骑兵。在高爆炮弹的威胁下，士兵小心翼翼的戴上了钢盔，免得被弹片削去半个脑袋。为了躲避枪炮，步兵转入战壕，双方隔着铁丝网对峙。进攻方暴露在火炮和重机枪之下，往往死伤惨重。索姆河的第一天，英军伤亡 6 万人，却只能推进数公里。战争因此僵持了四年。双方除了拼命的装备重机枪、榴弹炮、铁丝网，也积极尝试任何能毁灭对手的工具。把乔伊逼得发狂的坦克，伤了艾尔伯特眼睛的毒气，把士兵运上前线的铁路，给家人送去噩耗的无线电…… 蜘蛛侠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可史书上分明写的是，能力越大，伤害越大。
一战的根源来自于 19 世纪的工业革命。这场革命带来蒸汽机、炼钢、化工等新技术。一战上出现的新型武器，相当于一次全面的技术阅兵。按照相同的模式，人工智能技术，连同下层的并行运算技术、高性能硬件技术、电子感应技术，既然能快速推进社会发展，当然就有能力造成一场大灾难。在人工智能技术上领先的国家，如果像一战前的英国和德国一样竞争升级，完全能把全世界卷入一场大战。光是信息工具，就足以摧毁现代生活中极度依赖的互联网、银行、电力供应等。之前伊朗核设施因为电脑陷入病毒而瘫痪，也说明了信息战可以深入的程度。
其实观察整个生物圈的话，冲突和斗争是常态，和平才是异数。狮子捕杀羚羊，雄鸟抢夺配偶，猴子们要打一架才能决定谁是老大。在大部分历史中，战争并不算是一个坏字眼。无论是开疆拓土，还是保家卫国，战争经常带有英雄主义的色彩。一战刚爆发时，许多英国民众都欢呼雀跃，说终于可以痛扁德国佬了。可打了四年的仗，士兵都已经疲倦。电影中，英德双方的士兵甚至愿意联手解救被困于铁丝网的战马，足见士兵心中的空虚。大文豪海明威曾在一战中获得勇敢勋章，却在战后极力反战。战争的伤痛带来和平。而毁灭性的核武器出现后，反而没有了世界大战。在多元制衡的背景下，和平成了最优解。信息世界同样是多元互联，蓄意的破坏将造成他人的退出，最终损害破坏者自身的利益。人工智能用于和平建设的机会，因此远远高于破坏。
如何驯服新工具，才是阿尔法狗争论中的关键。革命性的技术出现之后，社会总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才能为新技术提供配套工具。马驯化之后数千年，人类才想起用马镫来稳定骑乘。在电影中，交战双方都凭着工业能力制造出大口径火炮，但拉动火炮行动的，却是原始的畜力。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陆军全面摩托化，交通能力的发展才赶上了火器技术。人工智能也是类似。相关算法其实早有原型，数学原理也并不复杂，但由于底层并行运算能力的不足，所谓的人工智能一直是纸上谈兵。近些年，随着计算机能力的大幅增长，阿尔法狗使用的深度学习方法才能真正应用。
和技术上的配套相比，组织方式的调整更加漫长。正如《战马》中反刻画的，坦克在一战时登场，只是跟着缓慢的步兵一起冲锋，难以发挥出其机动性优势。直到二战时，德国把坦克集中起来，组成独立的装甲军团编制，才让人们领悟到 ' 闪电战 ' 的威力。社会情绪的调整也是组织调整的一部分。面对新技术，社会不免要经历最初的惶恐期。最早的工厂生产出现在纺织业。噪杂的蒸汽机、危险的纺织机、闷热的厂房，都让习惯了田园生活的农民手脚无措。厂主能雇佣到的，大多是些流浪汉、女工和童工。社会经历了一系列的变革来适应工业生产。英国国会出台法律，强制闲散人员进厂务工。在用工荒的威胁下，厂主从利润中拿出一部分，用来提高工人工资。工人也逐渐以工会等形式集体活动，为自己争取福利。最终工业生产取代农业生产，成为最重要的经济部门。一百多年间，社会工作的主流，逐渐从终身性质的务农变成了计时性质的务工。
其实多年前，超级电脑 ' 深蓝 ' 就已经在国际象棋项目上击败当时的世界冠军。当时，媒体也以 ' 人工智能统治世界 ' 的言论来耸人听闻。但事实上，人工智能技术只是悄悄的在应用领域做着实验。我们在 iPhone 上调戏的 Siri，在微信里调戏的小冰，都是人工智能技术的产物。淘宝购物时，向你推荐相关产品的是电脑。用地图导航时，人工智能的相关技术帮你路线和交通。用滴滴打车时，乘客和司机的快速配对也有人工智能的功劳。上面这些应用场景体现了 ' 技术辅助人类 ' 的本质，所以少有反对的声音。谷歌聪明的选择了一个竞技项目，刺激起公众的肾上腺，暗中抬高自己的股价。人们之所以对阿尔法狗充满忧虑，不过是竞技对垒所刺激出的肾上腺。人工智能的工具本质并未改变，这场技术变革也早就开始。
当然，人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消化新技术的冲击。新技术会取代一些传统行业。这些传统行业的从业者面临着失业风险。印刷术出现后，抄写圣经就成了古董职业。数码相机取代光学相机，也意味着胶片冲印业的消亡。网络传媒兴起后，录像带和光盘出租已经近乎绝迹。短期内，技术革新会带来再就业的压力，还会给金融、法律、政策带来挑战。美国金融学者已经指出，由于优步等共享租车方式的爆炸性增长，美国的出租车行业面临资金断裂的危险。这样的风险有可能通过贷款、保险等金融链条，传播到整个金融体系。正如人工智能专家吴恩达指出的，人工智能技术很有可能在未来替代大部分的非创造性工作。帮助相关从业人员再培训再上岗，才能解决问题的正途。
飞机降落后，我终于收到消息。阿尔法狗再赢一场。一些新闻标题已经在号召拔阿尔法狗的电源。这种拔电源的手法，让我想起《战马》的最后一幕，艾尔伯特骑着乔伊返回英式田园。田园牧歌已经成了现代人的精神桃花源。但永久不变的桃花源从来不存在，我们所追念的农业社会里，人均寿命只有三十多岁，并不如想象的美好。从游牧到农耕到工厂到办公室，人一直在改造自然，也在适应自己创造出的技术环境。人工智能的大潮，一定不会是人类进步的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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