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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妈妈
    啊,亲爱的妈妈
         
                                              惟几

                  一

  早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我的书房, 落在妈妈的大幅彩色照片上,妈妈爽朗的笑容,如阳光一般灿烂,饱蕴智慧和慈爱的目光,正透过老花镜片在注视着我,轮廓分明的双唇微启,仿佛正要对我讲许多未讲完的话。
 
 
  摄下这张珍贵的照片,一晃八年了。 照片背景上妈妈亲手栽的万年青和火一般亮艳的小石榴仍在我庭园中生长。 可妈妈已别我而去,如今,我再听不到妈妈呼唤我的亲切的声音, 妈妈也听不见自己孩子的絮语了。怀念妈妈,回首往事, 数十年风风雨雨路,千百种酸辛甘苦事,都展现在可歌可泣的诗史画卷中。正直、善良、勇敢、智慧、勤劳、整洁……   我在敬爱的妈妈的身上,看到了中国劳动人民那些最可贵的美德, 认知了人类最亲切的单词──妈妈!

                                                    二

  妈妈是贫苦农民的女儿,外公外婆一家, 是受人尊敬的劳动世家。
  总记得,妈妈一边在米筛上摊着白豆选种, 一边对我讲起往事:“牛头丘北的山,原是草木稀落的岩石山,你外公背着茶篓,手持开山锄,一蔸蔸将青柴茬种在砾石坑里, 每天清早到路上拾牛粪,背上山给树苒施肥,年复一年,荒山成了青蓬蓬的柴山。”我这才知道,漫山砍不尽的柴丛树林,竟是人工培植而成! 外公堪称杰出的园艺家,村口一蓬蓬小蘖和金花锦鸡儿, 路沿花开似火的月月红,小溪埠头清香沁人的梅花,都是外公栽种的。 我没见过外公,但记得儿时,后阶沿有外公栽的两株大樱树, 春天繁花如云,峡谷里一片芬芳;到樱桃成熟时节, 外婆就要舅舅摘下红玛瑙般的果子,分送给村邻。外婆有博大的慈爱之心, 她宁愿自己挨锇,也不让可怜的讨乞人伤心,米缸见了底, 就到阁楼里找把干菜相送。 外公外婆将自己的几个孩子都培养成堂堂正正的劳动者。大舅、二舅出外做手艺,聪明勤奋, 掌握了一手园林绝活,于是“二虞”名噪江南,苏州留园,杭州灵隐、岳庙, 都有他们堆砌的假山石,甚至他们谢世多年, 还有人到看芝来寻访园林名匠“二虞”。三舅是技艺精湛的裁缝师,操劳一生, 终老在裁剪桌上;只有小舅有幸读书到金华师范,1937 年跟爸上了抗日战场,后来远征缅甸抗日立下汗马功劳。美丽贤慧的姨妈却是命运悲苦,原是嫁给一户本份、殷实人家做媳妇的, 谁知姨夫染上赌习成了败家子,家底挥霍一空, 姨妈劝阻不了也忍受不了,只好远走他乡,从此杳无音讯。妈妈讲及此事的戚戚之情, 我至今难忘。
  妈妈是外公外婆最疼爱的小女儿,从小聪明、善良、 勤劳、倔强,外公耕田,妈妈牵牛,外婆纺纱,妈妈织布。 妈妈渴望上学读书,但家境贫寒未能如愿。到了少女时代,妈妈的美德、 才能加上天生丽质,自然成了远近小伙子们渴慕的对象, 求亲者络驿不绝,但妈妈一概谢之门外。 外公也对人说:“我大女儿是糊涂嫁了,小女儿要留着帮我放牛了。”这时, 奶奶托大伯婆来为爸提亲:“福这孩子,知书识理,真是难得的好后生, 我是看他长大的,看人看小时……”大伯婆说起:太公才迁居看芝时, 爸刚六岁,人口多,家境穷,难得吃到白米饭。有时, 格外煮点白米饭,给太公和爸爸装了一小碗吃, 别人都吃掺了苦麻菜的饭。爸却放着不吃,等奶奶把菜饭吃完了, 就把自己碗里的白米饭倒在奶奶碗里。外公外婆素知爷爷德高望重,家教好, 听这一说,心中自然欢喜。那天外公到田头做活, 跟邻村老农风启伯谈起:“杏芳哥为他在部队的儿子来说我小女……”风启伯一听乐了,连声说:“那好,那好!这孩子我知道,从小很懂礼, 与别人不一般的。”这一讲外公更踏实了,就应允了亲事,择定吉日, 爷爷到外公家里问:“要不要八抬花轿?”外公说:“不用,不用!等福回来,就让他们自己走去好了。”……从此, 风雨同舟五十年,妈妈成了爸爸忠实的伴侣得力的助手。

             三

  革命战争年代,我还未降生,靠妈妈深情的述说, 我才开始了解从不居功自誉的爸爸。
  “你爸爸是读书人,我是放牛姑娘,回忆起来, 我跟你爸结婚前只见过一面。那天我驱赶一只偷吃稻谷的大公鸡, 公鸡咯咯叫着飞下田坎,坎下就你爷爷家。你爸从部队休假回来, 正在洗晒衣服,闻声抬眼看了看,说:‘何必赶得这样狠? ’我匆匆看他一眼,就跑开了。常听村里长辈夸他聪明,勤俭, 有道有理。据说他假期回来,为在下看芝座讲的丈公代课, 你爸先为孩子们洗净手脸,剪短指甲,然后给他们上课,讲故事。 到假期满要归队时,孩子们都舍不得他走。丈公带的儿子虞和成, 也喜欢跟着你爸。”
  “你爸为人忠厚,上、下级都喜欢他。那年代, 当兵很苦,军饷还要被当官的克扣贪污。 士兵就联合推举你爸爸当伙食管理委员,伙食改善了,后来又要他代理司务长, 生活后勤安排得井井有条。”
  “我与你爸的婚礼,他没有赶回来, 当时部队正忙于为驻地百姓掘水井,你爸接爷爷信好几天了, 却到预定婚期前一天才向首长请假。首长说:‘你呀你,这是大喜事怎么不早说! ’催他赶快回来。后来我问他,他说工作忙, 又不想过早惊动上下级,免得大家来送礼。”
  结婚不久,爸爸就参加了北伐,辗战南北,出生入死, 屡立战功,连升三级;中央军校毕业后任团长。复因反对内战, 一度革职降代,至上海抗日,身负重伤,脱险生还回家养伤。这期间,妈妈上要服侍爷爷奶奶,下要抚育幼稚子女, 包揽大家庭繁重家务,艰难困苦,不言而喻。大姐刚出生时,厚厚一层舌苔, 不肯吃东西,要买三个铜钱的大黄,也拿不出, 只好到锡泉阿公药铺里赊,锡泉公是爷爷的好友,对妈妈说:你要急用就拿去, 不要钱了。外公知道了,用卖柴的钱还了这三个铜钱。后来大姐上学,要交学米,妈妈又含着眼泪到下看芝某叔家借,自己再苦, 也要让孩子读书。劳动重,生活苦,营养不良,身体差了, 灶间烟薰火燎,双眼几将失明。到杭治眼疾,妈虽为团长夫人, 生活却十分清苦,以至令势利的邻居房客白眼相视:“乡下佬, 天天只晓得买一点白菜豆腐!”那年妈妈三十岁,外婆六十岁, 几位舅舅用卖苦力做工的钱,在饭馆订了桌酒菜, 要为外婆和妈妈庆贺,但说好了时间总等妈妈不到,舅舅一路往妈妈的住所去接, 才知妈妈虚弱过度,昏倒在半路上。
  “那时真是说不出的苦,真想过逃出去做尼姑。 后来我对你爸说,人家是一人当官,鸡犬升天,你做了官,自己象个苦行僧,老婆也成了乞丐。你爸只笑笑说:‘这样好,你可知道, 政府腐败,就是因为当官的只顾自己享乐,不与百姓同苦。 ’”妈妈讲到这儿抬起头,摘下老花镜,看了看我, 又接下去说:“不过妈妈不悔,妈知你爸是个特别的人,不爱财,不爱色, 一心只为人民,这是做人的光荣。你爸常说:做一生世人, 如果不懂得做人的道理,就白做了。”
  爸爸抗日负伤回来,即受命于国难之时,不顾自身伤病, 担负起家乡抗日救亡的领导责任。抗日胜利后, 又为保存共产党组织和保护穷人的利益,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这一切, 都离不开妈妈的理解和支持,然而妈妈却因此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苦难。
  哦,并不遥远的战争年代,在我只是扣人心弦的故事了。
  妈妈是一位勤劳、善良的弱女子,却从来不向邪恶势力屈服,也不在险阻前却步。妈妈曾一个人带着幼年的哥姐躲避日机轰炸,和赶走进村的豺狼。贫困的压力那不用说了, 妈为支持爸爸投身人民革命事业,自己一个人支撑家业,保护培养一群年幼的孩子,不知要付出多少心血!
  据说大哥还很小时,和村中小伙伴在井边玩耍。 大雨刚过,井水满溢,淹没井沿蓬勃的野草,一条大鲫鱼浮出水面, 在草丛里忽闪一下,又潜下水去。“谁敢去抓那条鱼?”有人问, 孩子们对着满溢的井水,面面相嘘,只有大哥挽起裤腿, 小心翼翼走近井口石阶,弯腰察看,女孩某嫉妒地从背后猛一推, 大哥落井了。三姐吓得大喊救命,妈妈正在廿米开外的溪边洗菜, 闻声赶到,毫不迟疑跳入一人多深的井中,一把抱起大哥托出水面。 此时大哥已喝下不少水了,肚子鼓鼓的,两眼发直, 妈妈将大哥放在膝上,吐出好些水……。
       我总会想起我未曾见面的五姐──贞。 三岁的贞秀美而聪敏过人,当妈妈汗涔涔地从田畈劳动归来,贞就去拖毛巾、端脸盆:“妈妈洗脸。”那一次她病了,患麻疹,加上受惊吓,高热不退,爸正为营救地下党员吕根少而奔波在外,数天未归了。 金某自告奋勇,说扎针可退热,谁知他一针下去,贞就昏过去了, 妈正在屋后摘紫苏叶,闻声急跑回家,抱起贞呼唤, 贞勉力睁开双眼,眨几下,张开嘴,象要说话,但终于没有说出来, 满怀遗憾地匆匆离开了亲爱的妈妈和世间一切。那天是端午, “端午的菖蒲有再绿的时候,贞却不能再生了。 ”大姐当时写的日记我看了终生难忘。妈妈对我讲述时那凄切的神情, 也深深刻在我的记忆中。啊,妈妈!我深知您付出了怎样巨大的牺牲, 我感觉到您深重的悲痛! 而为救他人而失去了自己的爱女性命的爸爸──医术高明的爸爸如果在家,贞是决不会这样走的! ──总使我想起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四

  故乡,山青水秀。门铃头,弄堂口, 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当凳子,我和小妹依偎在妈妈身边。妈妈一边做针线, 一边笑眯眯地教我们唱那支古老的童谣:“逗鸡鸡,鸡鸡啼;逗虫虫,虫虫飞,逗只蝴蝶飞过溪,嘟──。”我们伸展小手, 快乐的目光寻找蝶儿远飞的方向。
  我的幼年,是听着妈妈亲切、优美的儿歌成长的。 朦胧记得那一次,我病了,发高热,妈妈做了山桅面敷在我的手腕, 用背带系着背了我,到菜园里摘豆荚, 一边为我唱起儿歌:“惜惜爱爱哪──哎──,我疼爱宝宝眠熟熟长长大大哪──哎──, ”光阴苒荏,我就这样,在不停地劳动着的妈妈的肩上, 平平安安地睡着和长大了。
  儿时的回忆无尽。夕阳里,屋坪前, 我们和小伙伴在玩“抓强盗”的游戏,乐而忘返。太阳下山了,妈妈做好晚饭, 到弄堂口喊我们:“其──,芷──,回来吃晚饭。”,我们应答一声,兴犹未尽,又追追跑跑玩去了,直到蝙蝠翻飞,夜幕降临, 妈妈把屋里屋外收拾干净,又一遍遍催我们,才汗流夹背回家门。 妈妈并没有责骂我们贪玩,只是打来热水让我们洗干净手脸, 温和地说:“玩去就不晓得肚饥,饿坏了吧?”
  妈妈从没有闲着的时候。
  天蒙蒙亮, 我和妹妹就会被妈妈挑水时担钩的叮铛声唤起,或者是溪水倒进贮水缸时悦耳的冲击声。我们揉揉惺忪的的睡眼,只见爸爸正挑灯阅卷,就一骨碌起床,跑到厨间, 又紧跟妈妈到溪涧,帮妈妈把清冽的溪水一勺勺往水桶里舀。若逢久雨的日子,溪水泛混不堪饮用,妈妈把水桶洗得干干净净,接在阶沿屋檐下,雨水叮叮咚咚,清早起来就有一满桶。
  布谷鸟叫了,细雨霏霏,跟妈妈到后山梯地搭边摘茶叶, 茶丛里往往能找到又大又甜的复盆子。晚上,妈妈燃起松明, 在烧烫的铁锅里将采回的鲜茶叶炒揉片刻,做成漂亮的谷雨前茶, 满屋子洋溢着舒心的茶香。
        隔溪的秧田做得平整如镜,妈妈把珍藏的谷种浸泡在水缸里,加上点盐,可防病虫害。播种时,落起了米筛雨, 妈妈戴笠帽,披着蓑衣,来回走在田埂上,扬手把谷种撒向秧田。
  妈妈在菜园里栽种了各种蔬菜,高脚白、矮脚白、油冬儿、乌壳菜、旋心菜应有尽有。每当收获白芥菜时, 我和小妹兴致勃勃帮妈妈拔起那些半米高的菜茎,砍去菜根,煮熟了,趁热剥去外皮, 碧绿的菜心扑鼻的菜香,吃起来那么可口!
  跟妈妈到菜地里劳动真是其乐无穷。
  清晨,到后门头路坎下摘葫芦,繁茂的葫芦叶织成一道绿帘,上面盛开着美丽的白花, 帘下却藏着一个个可爱的绿色的葫芦,非充分成熟皮色变白,是极难发现的。三脚支架上, 妈妈精心栽培的藤豆也是果实累累;那紫红的或青翠的长长的豆荚, 多惹人爱!有时跟妈妈到稻田垅去拔回一株田塍豆,剥去青荚壳, 豆粒黑油油的,也有五彩斑斓的,一株田塍豆可剥得一大碗, 这天就有一道上等菜了。 还记得有次我们合家跟妈到爷爷墓畔地里收豇豆,成熟的豇豆一般是做种和留着过节做粽馅和糍粑, 稍嫩的就煮上一锅让我们美美地吃一餐,松软鲜香,回味无穷。
  油菜开花了,又结籽了,妈妈割回油菜种,挂在搁梁下, 菜籽壳干了,放到石臼里搓揉,收取沉甸甸的菜籽。
  爸妈带哥姐们做农活时,我和妹妹也帮着分秧苗, 下种子。偷闲到田边山脚,采摘辣蓼、 紫地丁花和如今已绝迹的那种红兰各半的鸭跖草花。
  割稻时节,爸爸背着稻桶,妈妈扛着稻筒帘, 率领一家手持镰刀的娃娃兵,浩浩荡荡向三里路外的横大田里走去, 我们的小脚丫踏在泥路上痒兮兮,童心和大人一起领略收获的喜悦。
  晴天大清早,妈妈把围裙搭在肩头, 把大炮筒一样的地帘卷扛到晒坪上,太阳一出山,就展开地帘, 收回的湿谷摊晒在地帘上,妈要不时用谷耙翻动谷子,如不及时晒干, 湿谷就会发芽、变质。
  烈日炎炎,妈妈用蓑衣、 围裙在晒坪边篱笆沿搭了个凉棚,我和小妹手持竹梢棒守护着坪上晒的稻谷,防止贪婪的鸡群偷食。太阳下山,谷子入箩,妈带我们把地帘卷起, 泥地上留下一版人字形的“地帘花”。
  黄昏,呜呜风车声,是妈妈在扬谷子,车声暂息, 妈妈用簸斗装谷子倒入谷斗调好枢纽,又摇动风轮, 金灿灿沉甸甸的谷粒水似流入方箩,二仓谷落入另一只小方箩,秕谷、 灰土从出风口飞出,纷落在“座箩”前,一群鸡咯咯叫着在风口抢食。
  如果是收获白豆时节,妈妈满脸汗水, 把连根拔回的豆柴,齐整整铺晒在屋前空地上,午后,骄阳似火,露天少有行人, 蝉也热得不想叫了,豆荚很快晒燥了,妈妈扬起“支镰”, 在烈日下击打豆楷,随着有节奏的“叽咕叽咕”的转轴声, 成熟的白豆纷纷从豆荚内脱出,收拢豆柴,晒坪上必已铺着一层滚圆的白豆。有时忽然雷声轰隆,妈妈刚抢收好豆子,大雨就瓢泼而来, 空气中弥散着尘土和草木气息混杂的鲜香。过了一天, 散落在石头缝里的豆粒,变成了豆芽。
  “儿童未解供耕织,也傍桑荫学种瓜。”劳动的艰辛, 全让爸妈承受了,孩子们感受的是学习劳动的愉悦。爸妈的言传身教,使我们从小养成热爱劳动的习惯,也使我们懂得珍惜劳动的成果,学会关心他人,享受、名利谦让,工作辛劳不辞, 已成为我们家庭的传统。

             五

  初升的太阳,被乌云遮挡,突然降临到爸头上的冤案, 使妈妈蒙罹本不该有的苦难!
  本来,爸爸参加第三次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归来, 踌躇满志,准备组织故乡的土改, 爸爸常对妈妈讲的“耕者有其田”的理想即将成为现实,妈妈期盼的双眼,已看见希望之光。
  或许急风暴雨,总不免泥沙俱下,鱼龙混杂, 但是爸爸──故乡人民心中的这棵大树遭暗算受冲击, 这是人们未曾预料的。家乡的革命建设进程,也因之遭受挫折, 爸爸苦心筹划的故乡建设蓝图付之东流, 爸爸冒生命危险保护下来的的那些罗山共产党地下工作者相继受到打击; 而遭受痛苦最多的还是我妈妈──纯朴的贫农的女儿,爸爸最忠诚的助手,子女最慈爱的母亲!
  为了讨回公道,还爸爸以清白,妈妈爬山涉水, 往来奔波,说理求情,然而运交华盖,申诉无门。那些日子, 灾难就象暴风雨一般袭来,继爸爸蒙难之后,耿直无邪的贫农二舅惨遭横祸, 天真纯洁的康弟也为小人所害,勤劳、善良的外婆急得一病不起。 该有怎样坚强的意志,才能面对狂风暴雨挺直腰杆啊!
  多少年后,回想到妈在苦难中把我们抚育成才, 便会想到珂勒惠支的版画《母亲》:依偎在母亲怀抱中的孩子, 惊惧的眼睛睁得大大地注视着世界,母亲已经作出了太多的牺牲, 她紧紧搂着孩子,风雨寒暑漫漫路,母亲怀抱里的孩子总是安全的, 母亲随时准备为孩子战斗,和随时准备为孩子作出牺牲。
  我只是到成年以后,特别是经历了“文革”十年浩劫, 才能深切体会到妈妈─一个贫农的女儿, 一位无私为人民奉献的革命家的妻子──当年身心所受的压抑和痛苦。当时我还太小, 苦难煎熬着妈妈的心,摧残着妈妈的身体,妈妈全一个人顶住了, 她甚至不在孩子面前落泪,妈妈不想有阴影落在孩子的身上, 要让孩子们体验天伦之乐,并千方百计送孩子上学堂, 在那里沐浴新中国的阳光,呼吸自由的空气,走向美好的前途。
  我上学之年,大姐在区中心小学任教,除小妹未达学龄, 其他兄弟姐妹都在校就读,妈妈一人在家苦撑, 加上大姐菲薄的薪给,是何等艰难!“妈再苦,也要让弟妹读书! ”妈对大姐说的十个字,深刻在我的心底。
  上学后,妈妈时时牵挂着我。星期天, 妈妈总会要哥姐给我带来腌菜或蒸得喷香的菜干。每年辛苦饲养的年猪肉, 妈妈自己是从不舍得吃一口的,但带给我吃的干菜里,总要蒸上几块。 妈妈还给我带来精选的红薯和洋芋,以及炒六谷胖、 田豆和毛栗。我的脚长大了,不到两个月,脚趾就把鞋面戳了孔, 妈妈亲手做的新鞋又送到了我手上。
  我一天天长大了。第一次上学还要大哥背我,背一段走一段,翻过那陡削的乌竹岭,岩坡上开着一簇簇的石竹花,穿过那白鹭起落的水田间的泥路、 翠竹成林的黄泥塘堤和成荫的大樟树、还有别致的孝子亭。 后来我能自己走远路了,这样就能多回家几次。那一个农忙假, 我回到亲爱的的妈妈身边。可是慈爱的爸爸在何方,我多想爸爸啊!
  妈妈决定带我一起进城去看望爸爸。妈准备好了用豆子、谷、 麦混和磨炒的“炒粉”带给爸爸,还用麦子换了一点麦芽糖。从家到城, 有六十五里地,我们早早出发。走出下桥头, 便是乌竹岭,已是暮春时节,路边田坎上,开着洁白的金樱子花,和长着些嫣红的复盆子。 我把“斤包袋”递给妈妈,跃上梯地采摘,妈妈肩挑手提, 在路边等我。“这小孩没出息,要做娘的挑担……”高处梯地上, 分明有陌生人在议论。我刷地红了脸,赶快去接妈妈的担子, 妈妈却不让我挑:“等你长大了,妈妈让你挑……”。
  “等你长大了,妈妈让你挑。”,啊,等我长大以后, 妈妈已经受了太多的重压和苦难!
  那一次,我和妈妈一起攀登乌竹岭,山回路转, 到了盘蛇岭畔康乐亭,这是早年爷爷组织乡人筹资修建的。亭前峡谷里, 有一丛桃林,已结了蚕豆那么大的小毛桃。 过往买卖柴薪的农民,把一担担松柴柱倚在樯沿歇息。我们驻足稍息, 又赶路到岭头,山口外远望湖泊田庄,已经在初升的太阳下闪光了。 从岭头拾级而下,也数不清有多少石级,下到火坑岭头, 雨后初晴的岩坡上,姑娘们在采岩衣。我们到西坑沿, 路边屋门口一位慈祥的老婆婆看见妈妈,十分热情地摆凳泡茶款待,问长问短, 只听她对妈妈说:“宽心些,宽心些,好人总有出头日。 ”辞别老婆婆,走出西坑沿,有条石板桥,三叉路口,一条到六石, 一条到荷塘──那是外婆的故里。妈妈告诉我, 外婆姐妹的儿女还住在这里,如果不是时间匆促,想带我去看看的。
  跟妈妈赶到东阳城里,已是午后了,我们先到东中找到四姐,然后一起去看爸爸,在几条石子路面的街巷里转了好几个弯, 到了一个有兵站岗的门口, 妈把带给爸爸的炒粉和治浮肿病的药丸递进去,再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了久别的爸爸。 爸见到我们十分高兴,并仔细问了我在校学习的情况,勉励我用功读书。 分手前,爸从身上取出一块洁白的小毛巾手绢送给我, 还给我一个小讲义夹。此时,大约已是下午三点钟了,我们才感到饥渴。 城里显得萧条,好不容易在南街口找到一个食摊, 四姐给妈妈和我各买了一小碗烤豆腐丝煮的汤。吃罢, 又陪伴我们一起回六石口区校。天色暗下来了,我双腿发软,越走越慢, 四姐就不时背我一程,回到学校,天已完全黑了。往来七、八十里, 平生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我往床上一躺就闭眼不想动了。 大姐去小店里买回一点核桃肉,碾粉用黄酒煮了给我吃,妈不顾自己疲劳, 亲手喂我吃了几口,我才睁开眼睛。而我亲爱的妈妈, 那几年就这样往来奔波不知多少趟。妈妈深信,爸爸是无辜的。

                       六
   
  我不忘我的童年和少年,不论是阳光灿烂的, 还是阴霾的日子。爸爸身陷囹圉,妈妈身负的担子何其沉重! 以弱小的身体,带着年小的子女在风雨和烈日下劳动,和只比我大一点的哥姐们,抬着肥料高一脚低一脚登攀水高坞、坪头的梯地, 到收种时节,更得起早摸黑。我和小妹留在家里守屋,喂鸡、 帮助做晚餐:妈妈已将洗净的马铃薯和红薯倒在锅里, 一大把刚割回的薪柴烘在尚有余热的灶膛里。天色向晚,我们只要在灶门口点上火, 薪尽食熟,锅里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鲜香从锅盖缝里溢出。 夜幕降临,妈妈们还未归来,我和妹妹赶着鸡群进鸡舍, 坐在水门口大石头上盼着等着,竟睡着了。 朦胧中听到妈妈和哥姐们说话和锄头、铁铣的磕碰声, 妈带着哥姐们背着农具精疲力竭地回家来,唤醒了我们。妈妈用辛勤的汗水,种出粮食瓜菜, 靠菜当半粮,使我们一群孩子在非常岁月不致挨饿,而且都能上学读书。
  还记得有一次,我和妹妹同时出疹,发热,泪眼汪汪, 无精打彩。妈妈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窗门只留条缝,又挂上帐子,让我们规规矩矩躺着休息。妈妈说:出疹子不能吹风, 不能闻秽气,不能看强光。几天后,妈妈让我们到房门口阳光下休息; 妈就陪着我们做针线。上学读书后,我们又同时得了一次麻疹, 这一回是高烧几天不退,不思饮食。 住在已调六中办学的大姐的寝室里,大姐悉心照料我们,妈又派三姐请假来护理, 带来了自制的“山粉”做山粉羹给我们吃。我老记得隔壁教室, 语文课正在讲“送杜少府之任蜀州”,音乐课则在教唱“十五的月亮挂高空”那婉转的旋律,在我们却感到几分伤感,人于病中,特别想妈妈。几天后,妈妈亲自来看我们。等我们康复可以出门时, 已是池塘水清,柳丝碧绿,春天在不知觉中到临了。
  1956年,党的八大召开, 提出全国人民的主要任务是集中力量发展生产力, 宽松的政治环境使国家出现了建设社会主义欣欣向荣的局面,妈妈也带我们,欢天喜地迎接了爸爸的归来。 这一年妈妈五十岁,去接爸爸之前,大姐陪着妈妈,带着三姐、 我和小妹,一起在六石照相馆摄了一张照片。在东城,妈妈又和爸爸、大哥、二哥一起留下那张具有历史意义的照片。
  爸爸回来后,家里又充满了阳光,每当放春假或寒假, 我们归心似箭,一望见乌竹岭,就兴奋起来,翻过那座山, 就快回到爸妈的身边了。
  爸爸的身体很虚弱,为让爸爸能早日康复, 并能潜心研究医药,也为了我们子女的学习和前途,妈妈一如既往, 起早摸黑地干着田畈农事和家务劳动。
  踏着晨露未干的小径, 我跟着妈妈到隔溪的黄村或后阶沿梯地割菜,然后在清澈凉冽的溪水中洗濯;顶着骄阳, 跟妈妈去翻薯藤,每每带回一把修整截下的长长的红薯藤,剪下嫩叶做菜吃。有时候,妈带着我到零星地上去除草。水口, 高梁穗已沉甸甸地垂下了头,地边丛林随风送来一阵鲜香,我按照妈妈的指点, 捡到一丛鲜嫩的香菇。妈妈认得百草, 教我辩认许多能吃的野菜:田荠、马齿苋、绵英(鼠曲草)、野蒿、凉粉子, 乌饭和可做豆腐的树叶……。
  初冬的晴天,晌午和煦的阳光照着田野, 瓜豆棚上还留着做种的长豆荚,菘菜长大了,我跟着妈妈到菜地去除草、割菜。 妈妈身着淡士林兰大襟衫,外面套着那件褪色的黑背心, 腰里系着粗布围裙,弯腰在地里忙着。我跟着拔了会儿草, 妈妈说:腰酸背胀,累了你就歇会儿。我就走上地边山坡摘山楂, 发现柴丛里伸出一株含苞欲放的映山红,惊奇地转身对妈妈大声说:“妈妈,冬天还开映山红呢!”妈抬起头来对我笑了笑说:“是呀, 十月小阳春,百花都会开的呢!”一种压抑不住的喜悦, 在我的心里涌出。妈妈带我学习劳动,带我走近美丽的大自然, 让我获取丰富的知识,也从个中感到深深的母爱。
  落日的余辉,使山村笼罩在一种宁静的气氛中, 妈妈正忙着收晒,打扫环境。暮色降临了,在南山割柴的哥姐还未归来, 妈妈准备好晚餐,带我和小妹站在大门口, 大声呼唤哥姐们回来吃晚饭。呼声在看芝湾回荡,对面山谷隐约传来哥姐应答的喊声。 等哥姐们挑柴回家,天已黑,到溪涧里洗净手足回来, 松明燃起了,大家痛痛快快喝着稀粥,剥吃洋芋, 桌上还有一钵妈妈亲手制作的鲜美的豆瓣酱,和蒸得乌亮亮的喷香的干菜。 家里这时最热闹,同胞们边吃洋芋,边谈各自的见闻和书上的知识, 有弄不清楚的历史知识,就请教爸爸,爸爸通今博古, 给我们讲解文、史、医、哲,中华传统文化中那些最优秀的思想事例, 从小熏陶感染了我们的情操品格。晚饭后,有时,大哥、 二哥会取出自制的板胡、二胡,四姐则取来笛子或口琴,吹奏《良霄》、 《光明行》……大家神往地听着这些充满着希望的曲子, 妈妈一边洗碗筷,一边听着。乐曲暂息,妈妈说:你们的几位舅舅, 也爱吹箫笛,拉京胡,外公家里尽管穷,也是这般和睦快乐!
  《光明行》的旋律,复在这夜的山乡农舍中扬起,久久回荡。  我们的家境一直清贫,到我童年, 境况比哥姐们的童年时代好多了,但还是靠吃汤饭、洋芋为主,菜当半粮度日, 汤饭里的米粒可数。尽管这样,有亲邻来访, 妈总要泡出最好的茶烧出点心热情款待,小孩子来也是一样,妈妈常说:小孩大人客, 不可怠慢的。
  妈妈的慈心和外婆一样,对沿门讨乞的人, 总不让他们空手离开,并且和颜悦色地与他们谈话。
  关心弱小的美德,融浸在妈妈生活的各个方面。 记得我小时候,常见已六、七十岁的喜魁外婆,移动着那双裹得很小的小脚,步履艰难地挑着用尿浇装的肥料从我家屋后路上经过, 到里坑梯地上去浇肥。妈妈一见,总会放下自己手中的活儿去帮她挑一程,挑上往梯地必经的陡坡。妈妈还常将自己辛苦种大的瓜菜, 送给老屋里的堂伯母和村里其他穷苦的老人。 我家屋后种着茂密的红毛芋(洋姜),采掘时节, 总有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蹲在路坎上看,爸妈常把挖出的洋姜分一些给他们。 前园的葡萄和下菜园的板栗成熟时节,妈又用围裙裹着采取的果子分送给村邻。
  啊,妈妈,点燃了自己胸中那颗博大慈爱的心, 不仅照亮了我们儿女,也照亮了别人。
  可是,温柔善良的妈妈却也不畏强暴, 战争年代面对那些来骚扰的伪军、土匪,妈妈面无惧色,义正辞严对付, 那些家伙只好悻悻离去。合作化时, 妈也敢直言批评那些以权谋私和损害集体利益的行为。十年动乱时期,还敢与那些蛮横无理的“造反派”论理。妈妈却因此受到少数人的误解、 怨恨和“四人帮”爪牙的迫害。我永远不会忘记,面对“造反派”的喧嚣, 爸爸平静有力地开口说:“我的妻,若以细节要求他, 连我也以为有缺点的,但她从来就看重劳动人民,不摆自己的臭架子,而同情困苦的人。勤俭持家,不求安逸,以我之故,从前饱尝生活的困苦, 以此只觉得新社会的好,也很能服从政令,政治觉悟日益向上。”“造反派”的气焰收敛了。爸爸妈妈的为人, 使我们子女懂得如何抬起头来做人。正如妈妈所说:“我们做人靠正规,真金不怕火烧!”

             七

    这已经是老规矩了:妈妈清晨起来,做好早餐, 吩咐我们盛了吃,自己却到菜园头地忙去了,等我们吃罢, 妈妈已经做了许多事,又来收拾锅灶,吃点残羹剩菜。等我们长大一点, 懂事一些,会一次次跑去喊妈妈来吃,妈总是说,我就来,你们先吃吧。有时走进来喝两口,又忙去了。晚上,妈妈安排我们睡觉, 她自己带姐姐提着灯检查过门户、灶间火烛安全,最后休息。
  我总会想到菜园角头种着的那丛蓬蓬勃勃的苎麻,收获时节,妈割回了苎麻,妹妹和我在麻叶背面捉瓢虫。 妈妈将苎麻外皮与茎心分开剥下,又掰成细纤维丝,留着搓麻线。 我直至进城上中学、读大学穿的布鞋,都是妈用这种麻线一针一线纳就的。 妈妈有一双勤劳、灵巧的手,会织布,会纺纱,我读高中, 还穿着由妈妈亲手栽种的棉花并亲手纺织、 染色成的北京兰土布裁制的学生装。我从南京到长沙来时,妈妈又亲手为我缝制了一床池布帐,帐门缝进两块雨花石做坠子。甚至到我成家后, 已是八十高龄的妈妈,还亲手为我明儿做抱裙,缝制小肚兜和小衣裳。
  妈妈做玉米羹、手工面、荠麦叽,都十分好吃, 儿时吃过的粗菜淡饭,远比长大后在宴席上吃的菜肴味道好。 妈会做鲜美的甜酱,可口的甜酒,恰到好处的腌菜,正宗的东阳火腿。 我远游读书,妈妈制作了回味无穷的菜干,甜如蜜枣的番茹干, 鲜香沁人的谷雨前茶,千里迢迢带给我。放假了, 我就能吃到我最喜欢吃的腌菜豆腐,更忘不了制作豆腐的情景。天未亮, 妈妈点起一盏小小的油灯,推磨把白豆碾成豆瓣,然后浸泡在小缸里。 天亮了,兄弟姐妹轮流推磨磨豆腐, 妈妈把泡得膨松的豆瓣和水往磨孔里灌,要不紧不慢,不多不少,这样磨出的豆浆就细匀, 约摸磨去一半豆子,妈妈打发我们去烧那一大锅水。豆浆磨好了, 水也开了,同胞们七手八脚把豆腐桶抬进厨房,靠近锅灶, 妈妈用木勺舀起沸腾的水,高高冲入装满豆浆的豆腐袋, 随着激动人心澎澎声,厨间蒸气弥漫,洋溢着浓郁的豆香。 妈妈提起豆腐袋放在豆腐架上的罩沥篮里,豆浆滤出,豆渣留在袋子里。 把豆浆舀回锅里,催把火,满锅的豆浆会微微动荡即开, 若不及时处理,便会喷薄而出。待锅中豆浆复归平静, 妈妈往豆腐浆中加入少许盐卤,眼见豆浆里结出了豆腐花, 就象睛空里突然出现了朵朵白云。这时,妈妈会吩咐我和妹妹到菜园里摘回几支葱, 用兰花粗瓷碗给我们每人盛一碗豆腐花, 其余的都舀入翻边洗净的豆腐麻袋中,放进榨圈沥水,等水漏得差不多了妈来摺起袋口, 放上榨板,接酸浆水的豆腐桶里又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仿佛古筝弹奏。不多时,嫩扑扑,香喷喷的豆腐就做成了。
  有时候,妈妈在灶上忙,我就在灶下帮助添柴。 塞进一把青柴,灶门口就会冒出一股浓烟,妈妈就亲自来到灶门口, 用火铲轻轻一拨,火苗腾地燃起,欢快地跳跃。 妈妈对我说:中间要拨空,火路要畅通,这样才会燃得旺。
  妈妈曾对我说:“我想百样事都要下苦功才能做得好, 就是种田,也要下苦功的。 ”妈妈自己就是在艰苦的环境中练就了一双巧手。妈妈的菜种得特别大,天井、屋沿栽的丝瓜, 田头地角种的豆荚,结得又长又多。缺肥料,洗涤的水,扫地的灰, 都用来助肥。妈妈没有闲着的时候,劳动的硕果,全靠勤奋换取。
  记得公社化时,开始集体饲养场的猪喂不好,入冬, 连部决定调我妈妈去接任饲养员。 爸爸亲手为妈妈改制了一副挑饲料的桶,将自家小锅盖锯去一圈做盖子,以免路上风大冷了饲料。 妈妈起早摸黑,切猪草,煮饲料,顶风冒雨, 用那副饲料桶挑着热饲料,来来回回从家里到养猪场挑食喂猪。过了一个月, 头头猪被喂得又壮又大。人们啧啧称奇,知情的连长心中还是明白几分,妈妈有丰富的劳动经验,更靠超众的勤奋和无私, 对集体事业的高度热忱。我更忘不了妈妈说的话:集体就是个大家庭,凡事要更加细心和尽心,才能把这个大家庭的事情办好。


            八

  十年“文革”,如一场恶梦, 中华民族蒙受了空前的浩劫,爸爸妈妈的身心也倍遭摧残。为了子女在外安心工作、学习, 爸妈默默承受着苦难。
  1975年1月6日,爸爸那颗伟大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此时离四届人大公报发表只有十二天。
  五十年患难与共,本该苦尽甜来,爸爸含冤匆匆离去, 使妈妈承受了巨大的悲痛。心欲碎,泪如血,春寒料峭, 长夜难眠,子女们依偎在妈妈身旁,等待将要到来的黎明。啊,妈妈, 我们再不离开您!
  一年后,我们接妈妈到长沙住,二哥推着独轮车, 请妈妈坐着,离开生活了七十年的那个灰蒙蒙的山村,走出乌竹岭, 晨风吹拂妈妈斑白的头发,随身携带的行李中, 有爸爸未写完的一大迭医著手稿。
  妈妈住在长沙,却总记挂着在各地工作、学习的子孙, 常催我们及时写信联系,问寒问暖。妈想到二嫂在家生活艰苦, 总想回去帮帮忙,只在长沙住了几个月,使决意回故乡。这样, 我只能在探亲假和春节回家探望亲爱的妈妈了。而寂寞的家园, 随着妈妈归来,又复苏了。
  天晴了,白雪铺盖在爸爸的陵园,几株挺拔的枫和木禾, 肃立在尉蓝的天幕下,树梢及四周积雪的山峰, 都已反映出太阳的辉光。
  那年正月十二日,妈带我们给爸爸扫墓。 空旷肃穆的山原,妈妈的话一字一句落在我的心头。
  “你们的爸爸常说,他这个人不是属于自己的,是属于祖国,属于人民的……”
  “青山有幸埋忠骨”,面对群山环抱的陵园, 听着妈妈的述说,我想到了另一位民族英雄岳飞, 记起了儿时所见爸陪爷爷立于岳坟前的那张照片, 身旁两个石柱上的对联是“正邪自古同冰炭,毁誉于今判伪真。”,我每过杭州,必到此地凭吊, 我相信天地间正气,尽在这对联之中。
  太阳升高了,沐着山那边吹过来的风, 已分明感到春之气息。
  春雷滚动,大地复苏,全国科学大会召开了,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轰轰烈烈发聋振聩,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政治路线, 形成一股强劲的东风,推动了祖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航船,并且摧枯拉朽, 平反了一系列历史冤假错案。1983年,党的伟大路线的阳光, 也终于溶化了蒙罩在爸头上的冰霜,三十年的沉冤昭雪了。
  妈妈受尽磨难,饱经风霜的面容,终于舒展开了。今非昔比,往日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子女,如今都已自立, 成了祖国四化建设的骨干力量,我们的经济状况也开始好转。假期里, 我们能够按照爸爸的遣愿, 陪亲爱的妈妈去看一看祖国美好的河山和城乡新貌。我们陪妈妈漫步杭州西子湖畔,登六和塔、观钱塘江;大姐、姐丈陪妈妈游方岩,登天台山;大姐、二姐又陪妈妈访姑苏, 到南京,晋谒中山陵。最难忘妈妈八十高龄这一年, 我有幸和哥姐们一起,陪妈妈登上了南岳祝融峰和北京八达岭万里长城。
  抚今追昔,思绪回到六十年代初。1961年春天, 外甥女利生即将出生,妈妈只身远行, 挑着平日节省积攒起来的鸡蛋和其他食品,千里迢迢到南京照顾二姐。 记得接到四姐从义乌车站发出的电报,二哥问我:“妈妈来,你请假去接吗?”,不待我回答,二哥接着说:“我是一定要去接的,课脱了可以补得上, 此刻不去接我们最亲爱的妈妈,那将是终生遗憾!”,当然, 我俩结伴去下关车站迎接妈妈了。过两天, 爸爸的信也到:“想妈妈能一路平安到达南京,已由你们陪伴着去玩一玩一些地方了吧, 过几天,姐姐分娩,妈妈就要忙了……”可是如今回想, 当时只陪妈妈到过鸡鸣寺、鼓楼和雨花台。
  国家处在经济困难时期,吃饱肚子不容易,我放学回来, 就跟妈到南大校园旁篱笆沿,寻采马兰头、荠菜和蓬蒿, 这些野菜用开水煮一下,远比糠饼好吃。夜间看书, 撵一撮妈妈带来的菜干在口里嚼,止饥又醒神。
  7月1日,党的四十周年诞辰, 省会没有昔日的庆典和焰火,静静的夜,从宿舍窗口远望,只有装饰在鼓楼上的彩灯明灭闪烁,就象人们心中的希望之光。
  斗转星移,光阴一晃过去四分之一世纪, 中国历史的车轮几经坎坷曲折,终于冲出迷雾,驰上四化建设的大道。祖国啊, 从没有象今天这般阳光灿烂!1986年八月初六, 大哥在又一村饭店订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庆祝妈妈八十岁生日,儿孙满堂, 欢笑和谐,举杯祝福妈妈健康长寿!

      

                                              九

  劳动创造了人类文明,劳动不仅是生活的需要, 也是一种美德。妈妈勤劳的双手,从没有休闲,而妈妈劳动的成果, 也凝铸了对孩子的深情。
  少年时代的画图又展现在面前,开学之前, 夜里昏暗的煤油灯光下,妈妈戴着老花镜,细针密缝为我补衣裳,那时候, 我就油然想起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妈妈深情地爱着自己的孩子,在日常的生活中,言语里, 这至诚的爱,潜移默化影响着我们,使我们也从小就懂得尊敬父母,尊敬长辈、老师和尊重别人,热爱人民。
  记得我上学后,妈妈总要将红辣椒和姜焙干研细, 让我带到学校里拌菜,妈妈知道我从小喜欢吃辣的。 妈妈还选择个头均匀的小红薯,九蒸九晒,做成甜如蜜枣的红薯脯, 让我带到学校里充饥,城里人家的孩子, 就会拿着饼干和炒花生米向我换红薯脯吃。有时我把别人给我的花生带回给妈妈,妈妈只尝了一粒, 又给我吃了,却逢人并夸奖我:“我其儿真孝顺, 别人给他吃的花生都舍不得吃,要带回给妈妈吃。”
         可是寸草之心,如何报得“三春晖”啊!
  记得我第一次只身远行,是到南京十中办理转学手续, 妈妈亲自送我出罗店,轻便的行包里装着妈亲手做的新鞋, 以及让我路上充饥的茶叶蛋、麦卷和我最喜欢吃的脆玉米饼。 我经长江回长沙,过武汉那天正好是妈妈生日,遥望东南, 我祝愿最亲爱的妈妈健康长寿!我觉得自己象一只羽翼丰满的雁,正飞向新天地,此时此刻,也格外想念妈妈,我想我得赶快有所作为, 好报答亲爱的妈妈。谁知一晃十年,我一事无成, 只有亲爱的妈妈一如既往,把世间最无私的爱给于我, 把能够得到的最好的东西留给我这个大孩子,不管我在哪里,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我。
  80年代,当我们终于有条件接妈妈来长沙, 想让辛苦了一辈子的妈妈享几天清福时,妈妈还是闲不住,走到那里,忙到那里。淘米、洗菜、做饭,抹桌、扫地、晒衣被,浇花, ……凡力所能及的事,妈妈都做。买回的小木椅比较粗陋, 妈妈用砂纸磨了好几天,变得光洁精致;同事送我一双棉鞋穿着太紧了, 妈妈亲手为我改制鞋面,又做好鞋垫,使我穿着温暖舒适。有时, 趁我上班,妈会把我洗得不够干净的衣服,重新洗得干干净净。 我回来发现了,担忧妈妈累,就有些气恼地说:“妈妈,要您歇着, 您偏不肯,真让人难过!”妈妈却笑笑说:“妈妈还能做这么多事,你们该高兴才是,怎么还要难过呢?要知道在妈妈眼里, 你们总是孩子,以后你们胡子白了,也是一样。”我笑了,是啊, 能做亲爱的妈妈的儿子,是多么幸福!真想永远在妈妈身边!
  每当收到远方亲人的来信,妈总要拿着信封端祥, 妈可以从自己子女每次来信的字样,分析孩子的心情、处境。 妈妈为自己的孩子取得的每一个成绩而高兴。下辈孩子们的成绩单和奖状, 妈妈都珍藏起来, 并将子女给她的零用钱买笔或本子奖励学习努力的孩子们。记得广播里传来安生、 乐生俩兄妹高考同时被录取的喜讯时,时年七十高龄的妈妈欢喜得跳起来了。 我自制了一个晶体管收音机给妈妈听,妈妈十分喜欢, 多次笑眯眯地称赞:我其真聪明,能做出这样灵巧的东西!晚年在长沙, 收音机和电视节目中的天气分析和预报,妈妈是必听必看的, 并根据天气形势要我们给各方亲人写信,关照衣着冷热和农事。 妈妈喜欢收听和观看广播、电视中的新闻联播节目,我下班回来, 妈妈总会把要闻传达给我听。
  妈妈含辛茹苦培育我们成人,现在我们工作了, 本想尽尽儿女的孝心,买来好一点的菜,时鲜的水果和一些营养品, 请妈妈吃。可妈妈却更多地关心着我们, 一个苹果定要与我们分着吃,买给妈吃的蜂乳等补品也总要塞给我吃。家乡捎来的新茶叶, 妈妈仔细地选去粗叶、茶梗, 装入茶叶罐让我带到单位里泡茶喝。我下班回来,妈妈就会把本该她吃的饼干、 水果塞到我的嘴里,生怕我饿了。如果我回来晚了,妈总要等着我, 或着留出我的饭菜装进饭盒,用塑料纸层层包了又藏在被絮中。 那时我在工厂,任务一来,常常要加班到深夜,妈妈就靠坐在床上等着我, 那怕到半夜一、二点钟……。
  这年冬天,我在那次意外的交通事故中死里逃生, 姐妹们和乐生一家精心照料我,一个月后脱离了危险。本想瞒着妈妈, 但妈妈关切的眼睛能看透孩子的一切,毕竟瞒不了, 妈抚摸着我受过重伤的头部,忧虑地说:“其,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你如果这次一头栽去不复还,叫妈妈还怎么活?”妈妈留我在家休养, 把姐妹们平日要她吃的人参和其他补品全给我吃, 把家中能办得到的一切好点的土特食品精心制成流汁食品给我吃,我迅速康复了。
  说来是祸不单行,一年后我因急性胰腺炎住院,禁食二十天,体重降到了37公斤,又是大难不死。元旦, 妻用小车接我到湖大看亲爱的妈妈,妈妈多高兴啊, 用颤巍巍的双手拉着我坐到沙发上,对我说:“其,吸取教训,吸取教训,好好休息。 ”当我起身回医院时,妈妈的眼神显得多忧伤啊!我住院期间, 时年八十一岁高龄的妈妈,由二姐陪着,乘坐拥挤的公共汽车, 又走了好远一段路从湖南大学跑到附二院看我, 二只保温杯里分别装了人参汤和用大白菜嫩心切细做成的藕粉糊。病中人更知生命之宝贵,妈妈深深的爱更给我克服困难险阻的决心,我想得赶快有所作为。于是在病床上一边接受输液,一边完成了七万余字的医著译稿。

             十

  我们不少人,自己不顺心时往往迁怒子女。如今, 我已为人父。儿子聪明,个性强,有时不听话,会挨我一顿打。 打过了我不免内疚,我想我的童年,也不总是听话,而在我的记忆中, 爸妈从未打过我,甚至从来训斥过我。生活再艰难困苦, 妈妈也不对我发脾气。可我少年时代一件事,却终生难忘。 那一次我和妈妈一起去小溪取水。我拿着水担钩和一只水桶, 妈妈提着另一只水桶舀满了水,要我把水桶和担钩给她挑,我怕妈妈累, 抢着要挑,妈又担心我年少闪了腰,坚持要她来挑,相持不下, 妈说我眈误时间,就手提一只水桶要走。我委屈地将空水桶往水中一丢,桶底重重落在水面的溅水声惊动了妈妈,妈妈回头见状, 显然生气了, 但只是说了一句:“你的姐妹们是从不曾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妈妈的。”径自提水回去了。我发觉自己的粗鲁和失礼, 十分后悔,从此以后,常以此事来反省和检查自己的言行。
  妈妈对我们的培养教育方式,从没有指责和非难, 也不是空洞的说教,都是正面引导鼓励,或者借生动的比喻, 使我们能从中体会意义,陶冶心境。妈见我脾气躁, 几次对我说:“脾气要改好,你爸爸说过,修养性格好比做一件细木家俱, 用了锯子锯出木板,要用粗刨刨, 粗刨刨了用细刨……”妈见我工作起来不顾身体劳累,很晚才下班归来, 一边将饼干或剥好的荔枝肉塞到我口里,一边说:“其,你要知,田间作物缺水少肥会枯萎, 你不及时吃饭,身体也会累垮,妈总希望你身体好,要为祖国, 还要培养儿子做大事业。”
  在全国第三次心身医学学术会议上, 我宣读了论文《家庭环境与少儿心身健康》, 我在那篇文章中说过:“少儿期在良好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由于从小得到父母真诚的爱, 他们有自尊心,也能尊重他人, 他们自然首先懂得尊重父母……父母的良好的形象,使孩子们也学会做一个正直的人,以维护家庭的光荣;他们会以同样至诚的爱,献给自己的祖国,维护她的尊严, 他们会执着地追求真、善、美, 身体的健康包含了这种健康的情感,才是身心健康的人,有健全人格的人。 ”我这里所说的主要指心理环境,关键是父母的人格形象,这一观点, 如今已为更多的人所认同,而母亲对我的教育和我对母亲的纪念, 则是我撰写这篇论文的直接动因之一。

              十一

  妈妈常说:“读书明理。”她自己没有机会上学读书, 但她酷爱知识,尊重知识,乐于和善于接受各种新事物新知识, 也教导我们从小尊重知识,尊重师长。
  记得儿时,村校请来老师,是各家轮流负责伙食的。 我们家里穷,自己吃的是菜饭汤、红薯、六谷羹, 但妈妈总是千方百计为老师准备了白米饭和炒菜,烤豆腐。
  妈妈打扫卫生,看见地上有字纸,必要拾起, 辩认并问过家里所有的人是否有用,如果是废纸才丢进灶门烧掉。 妈妈不许我们小孩肆意践踏饭粒和字纸,妈妈说:“谷、米、豆、麦, 粒粒都是汗水浇灌;书中文字,个个都是心血写成,都要十分珍惜。”妈妈总是超负荷地工作,好让我们多些学习的时间, 妈妈常说:读书靠勤奋,“记性”、“记性”,要多看多记才会好。 妈妈还多次对我们说:我想世界上最应受尊敬的应是老师,你们看, 这么多有本事的人,都是老师培养出来, 若不是老师传授知识和道理,那有先进的科学技术?
  妈妈的话说得多么中肯! 正由于在困苦环境中有爸爸妈妈的远见卓识,我们兄弟姐妹才都能上学读书; 而亲爱的爸爸妈妈,既是我们兄弟姐妹的导师,也是我们下一代许多孩子的启蒙老师。  我明儿出生时,妈妈已是八十一岁高龄了。 妈亲自从故乡赶来,指导、关照我妻、儿, 亲自为我儿子取了“方明”这个充满希望的名字。 如今我看着妈妈和刚出生一周的方明在一起时那开怀欢笑的留影,总会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
  常记妈妈对我说:婴儿是见风长的。
  明儿过第一个儿童节时,正值早几天着凉高热, 刚刚退热康复。 妈妈由二姐陪同送来节日的礼物─一套美丽的童装和一厅香脆的饼干。妈疼爱地抱起明儿,明儿高兴地对奶奶啊啊喔喔讲话。妈妈对我们说:“婴儿象花朵,很娇嫩的,要倍加细心照护, 稍不留心,花瓣就会受损伤……”。
  明儿周岁了。二姐赴天津参加全国现场统计学术会议, 我与妻儿和妈妈住在一起。妈妈每天清早起来为方明蒸鸡蛋, 还为我煮面条──我上班路远,妈让我吃了早早等车。有天晚上, 听到方明哭闹不停,妈妈披衣起床来看,又去冲了牛奶, 取了饼干亲自来喂他,明儿不哭了。 妈妈对我们说:“妈带了你们这么多孩子,可以没有舍得让你们哭过。 做父母的一定要了解自己孩子的需求,要知其冷热,不可让孩子伤饥失饱。 东痛西痛也会哭要找原因。带孩子不是随随便的事,是要化大力气的。”
  妈妈疼爱方明,方明也特别亲奶奶。 妈妈将黄豆装入胶片盒封好,做成简易的“响鼓儿”给方明玩, 又拿出儿孙们寄给她的许多贺年片,让方明看五彩的世界。明儿两岁时, 在他妈妈的书面上学得了“中国”两字,当他到奶奶、姑妈家里, 发现了报纸上大篇文章里的“中国”两字时, 兴奋地指着字对奶奶喊:“中国!中国!”妈妈真高兴, 要我剪了卡片为方明写了许多字让他认。方明兴趣十足,很快认识了大量汉字, 三岁就能自个儿看书了。妈妈善于因势利导,培养教育孩子在德、智、 体方面都健康成长。妈发觉明儿上幼儿园后脾气急躁了, 对我说:孩子这么大的时候,要特别注意培养各种好习惯。

                                                十二

  1989年春天,妈妈体力大不如前了, 坚持每天到校园里散散步,但上下居住的五层楼很费力了,我陪妈走上三楼, 总要歇一阵,妈说:“若住三楼,还是可以的。 ”可妈妈在家总还是要坚持做这做那,只想减少一点儿女的辛劳。 看着方明已能在沙发上爬上爬下,妈妈满心欢喜地对我说:“其,快得很,不久, 你下班回来,方明就会‘爸爸,爸爸’喊着跑出门来迎接你了。 你自己也千保万保要晓得保身体, 这样才能有心力培养儿子为杰出的人才。”妈妈欣慰地说:“你们兄弟姐妹都知努力报效国家, 对父母也好,以后孩子也会好的,好子有好孙。”啊, 亲爱妈妈!您含辛茹苦培养了下一代、二代,自己一天天衰老了, 却依然时时牵挂着儿孙,牵挂着孩子们的前途,祖国的命运!
  难忘妈妈病重时,陪伴妈妈的日夜夜。
  1989年5月,妈妈首次消化道大出血初愈,又能起床,靠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节目了。全球都在动荡,中国也在闹学潮。 我深记妈妈意味深长的话:“总要安定,不要乱,不要打仗, 乱起来吃亏的总是人民。”那些日子,妈妈不顾劳累, 为我们讲了过去战争连年,社会动荡,人民吃苦的许多史实,也是在这时, 系统地对我们讲了爸爸为祖国统一, 为反抗日本侵略者忘我奋斗的可歌可泣的事迹。
  7月,妈妈病重住院。农历八月初六,妈妈以顽强的毅力战胜了病魔,子女八人及众多子孙,齐聚在妈妈身边庆祝妈妈的生日。妈出院后住在湖大,大姐、姐丈、 二姐和我们弟妹日夜轮流陪伴在旁。妈妈的身体,很衰弱了,可还是努力要做她能做的事。 晚上,我睡在妈妈床沿的沙发上,转侧时发出声响, 妈妈就拉开床头开关,探头看我是否睡好了。方明来看奶奶,妈忍不住想抱他,毕竟力不从心,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渗出。 妈对我说:“妈能再健几年就好了,妈就能亲手把你明儿带大。”如今回想那情景, 怎不潸然泪下!

  1996年,农历八月初六,妈妈诞生90周年纪念日,晚上10点,我国电视通过卫星向全世界传播一部获中国政府奖的优秀纪录片,片中,一位睿智、 慈祥的母亲的形象久久停留在屏幕上,令人肃然起敬!呵,那就是妈妈,10 年前大哥为妈妈做的那尊塑像。天下母亲的爱,全在妈妈那深情的目光中。
  亲爱的妈妈离开我们八年了,和伟大的爸爸一起, 长眠在生前辛勤劳动的土地上。在这里后人栽种的柏树郁郁葱葱, 已和群山松竹连成一片,用永恒的绿色,渲染这无垠的山峦。
  爸爸一生轻视富贵利禄,献身人民事业,抚民救国无私无畏;妈妈终生追随爸爸,作为爸爸的贤慧的得力助手,培育子女乐于助人, 受苦受难而无怨无悔。我又想起了三十年前爸爸给我的那封信中的话:“你们妈妈一生的行为,为我所钦佩,你们也应为有这样的好妈妈而自豪。”啊,亲爱的妈妈,您光辉的人生反映了中华美德的精魂, 您博大的爱心美德,自会千秋万代,与日月同光!

               三儿 于1997年元旦,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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