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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道| 王文治论书画的“听声”与“真鉴”
樊波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王文治(1730—1802,字禹卿,号梦楼,江苏丹徒人),清代著名书法家,撰有《快雨堂题跋》,为友人汪榖之子汪承谊所编。在《快雨堂题跋》中,王文治提出了两个对立的概念:“听声”和“真鉴”。

良由《兰亭》为书中宝王,……余尝见宋刻数本,绝非定武祖刻,而奇古纵宕之趣,竟有祖本所弗能及者,此刻其一也。听声者,考定武于纸色墨色及己损未损、点画连断之间,然定武真面目,究竟未见。真鉴者,审玩于神明气韵之内,故但是宋刻,皆可参究,而于右军血脉,直可潜通,何论定武哉?听声之与真鉴,天地悬隔,非算数所及。此刻神明超妙,蕴含无穷,安得与真鉴者共赏之!(《宋本兰亭》)

[清]王文治 节临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轴

129.5cm×58cm  纸本 山东省博物馆藏

王文治认为,“听声”与“真鉴”的根本区别就在于,一者仅仅着眼于“纸色墨色”“点画连断”,一者则“参究”和“审玩于神明气韵之内”。简言之,就是前者偏重于“形”,后者偏向于“神”。重神轻形乃是文人画的一贯主张。王文治指出:“听声之与真鉴,天地悬隔。”实际上是将这一主张由审美创造领域进一步延伸到鉴赏领域,表明在鉴赏活动中要能够由“形”通“神”,其鉴赏的主观因素才是至关重要的。王文治还有一段类似的论述进一步阐发了这一道理:

《兰亭》定武本,自薛道祖以赝易真,士大夫家刻之石极多。明东阳何氏,以得之扬州石塔寺井中者,谓之定武真本。其书苍深古厚,诚非他刻所及。然直谓之定武,谁见之而谁传之?终未敢竟信也。此刻五字未损,谛观神观,实远超何氏之上。形体亦多有不同,字里行间,无处不含异趣,殆目中所以未观者。《筠廊偶笔》载五字不损,更有枣木刻本,然此刻乌丝屈曲处,劲健如屋漏痕,字体外刚内柔,其陋夫定为北宋时五字未损本,不为无见。陋夫虽非大书家,然每观其题跋古帖,皆深中书家甘苦,迥非听声者可比,亦近时一真鉴家也。(《宋搨兰亭》)

这是讲,要确定作品(如《兰亭》定武本)的真伪高低,不能仅凭“听声”的感官之见,而需“谛观神观”的直觉把握。与感官“听声”相比,直觉化的“谛观神观”更具主观能动性,更能由“形”通“神”。我们知道,唐代孙过庭曾经说过“玄鉴精通,故不滞于耳目”,唐代张怀瓘也曾说“状貌显而易明,风神隐而难辨”,“自非冥心玄照,闭目深识,则识不尽矣”。这也都是强调在审美鉴赏中,直觉把握(“玄鉴精通”“冥心玄照”)要高于“耳目”感官之见。如果不能从感官(听声)之见提升到直觉把握(谛观神观)的高度,就无法判断作品的真伪高下,更无法由“形”通“神”。跋文中所谓“谛观”,本从佛教文理中引申而来,“谛”者为真实不虚之义,“观”者则有“观想”之说。在佛理中,“观心”被称为“顿悟法门”,强调“如此悟者,名见真谛”。王文治借佛教这一术语,正是用以说明超越形相声色的直觉方式,表明在审美鉴赏中只有通过这种直觉的“谛观”才能有效地把握作品的内在“神明气韵”。

应当说,在王文治的书画鉴赏理论中,重“神”轻“形”与其强调“真鉴”(直觉把握)、贬低“听声”(感官之见)是密切相关的。而主观直觉化的“真鉴”是把握作品之“神”的关键因素。

对于书画鉴赏中的主观因素作用,王文治还以孟子“以意逆志”之说进一步加以论证。

常疑《停云》所刻《曹娥碑》,未能免俗。今谛观此帖,古雅淡宕,寸幅千寻,乃知待诏胸中尚未深入晋贤妙境,良由晋贤去今日远,非夙具大慧根,不能以意逆志也。(《赵州石氏曹娥碑》)

对于孟子的“以意逆志”之说,历来有两种解读。一种是将“意”理解为欣赏者的主观之意,如宋代朱熹对此解释曰:“当以己意迎取作者之志,乃可得之。”据此来看,所谓“以意逆志”,就是强调欣赏者应以自己主观之“意”去体会作者(或作品)的内在之“志”。另一种看法则将“意”解释为作者(或作品)的固有内涵,从而“以古人之意求古人之之志”。孟子这一命题思想不仅对后世文学鉴赏产生了深刻影响,而且进一步渗透到书画鉴赏领域。明代恽向就曾说:“故论诗者以意逆志,而看画者以意寻意。”而王文治以上论述亦为很好的例证。而他对“以意逆志”的引证显然偏向第一种解读,由此凸显了书画鉴赏中欣赏者的主观因素(意)的作用,认为只有“夙具大慧根”,才能“深入晋贤妙境”,才能获取“去今日远”的晋贤的“神明气韵”,才能达到“真鉴”的境界。

为了达到“真鉴”的境界,王文治进一步强调欣赏者必须具备一定的艺术实践经验。据此他对传为卫铄《笔阵图》中所说的“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命题提出了质疑。他是以董其昌为例证来反驳卫铄上述命题的:

文敏题跋多率文落笔,不暇详检载籍,而书家品韵,往往以悬判得之。所谓冥契古人,不沾沾事实也。后人即间有合处,亦不过昔人所谓善鉴不书之流,非如思翁真能书画而深知其甘苦其可比。(《颍上兰亭》)

这表明,要做到“真鉴”,就必须“真能书画”,必须体察艺术实践的“甘苦”,唯其如此才会“冥契古人”,这样的“真鉴者”显然不同于“所谓善鉴不书之流”。

这种以艺术实践经验为基础所达到的“真鉴”,实质上深化了直觉化的主观功能。王文治指出,这种直觉化的“真鉴”辨识往往不同于理智的判断,它似“审者切脉”,又如“佛光”所“照”,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性状。他以赵孟頫和自己临写《兰亭》为例说:

顾承旨尝谓真知书者,自能辨之,正不在肥瘦浓淡之间,殆承旨自陈其心得耳。私谓鉴书如审者切脉,知音者一倾耳而识宫商,知脉者一按指而知寒热。门外之人,尽其智量,无从拟议也。余从事于《兰亭》者三十年,从事于定武者二十余年……顷向山人借临数日,觉书格颇有所进。正如佛光一照,无量众生,发菩提心,盖叹此帖之神妙,不可思议也。(《武定兰亭》)

所谓“知音者一倾耳而识宫商”,“知脉者一按指而知寒热”,就是一种基于艺术实践经验而形成的一种直觉化认知。这种直觉化认知往往消解“智量”“思议”的理智成分。它是瞬间、直接而成的,是一种直透对象“神妙”的审美体悟和发现。

根据这一见解,王文治反对审美鉴赏中一味注重考据的方法。他说:“予于法书各画,不倚考据,专贵眼照”,“专恃目力,不倚考据”,“书家品韵,望而可知,辨古人书,当于精神中求之。形貌之似,已落第二义。若纷纷考证年月事迹,相遇斗诤,去之更远矣”。所谓“眼照”“目力”,就是在长期艺术实践中培养出来的一种审美能力,一种可以直透古人“精神”的“真鉴”直觉。反之,考据则多为理智考量,纠缠于“形貌”之辨,这也就是他所说的“听声”。应当说,清代考据之风盛行,这种风气也漫延到书画鉴赏领域,对此王文治进行了尖锐的批评:

故考据之学盛行,而天下无真学者,不独鉴定书画为然也。(《颍上兰亭》)

大抵鉴古者,必具正眼,尤贵平情,正不在矜奇炫博也。(《越州石氏晋唐小楷》)

这一批评是有见地的。但客观而论,考据并非都是毫无意义的(如对作品和作者、“年月事迹”的考辨确定)。但“考据”应当以把握作品内在“神韵”为目的。偏离了这一目的,一味“矜奇炫博”就会“去之更远”,这当然就不是“真学”,更不是“真鉴”了。

【详见《中国书画》2020年6期】


责任编辑:刘光   新媒体编辑:崔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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