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气,总是湿润而清亮。细小的雨水,安静地落了一夜。
槐树花飘散,一粒粒洁白的光点一般,闪烁在忽明忽暗的天光。
天是淡远的灰蓝。
没有晴空炽热的欢乐,没有雪天冰凉的悲伤,这一刻,它只是一派宁谧的喜悦。
梧桐道上行人来往。裹住头巾的西亚女子,蓄长发的美国男人,穿短裤戴毛线帽子的日本学生。
北语是如此多姿的地方。
你看到在同一个空气安详的早晨,各种各样的人,神色匆忙地奔赴生活。
我坐在莫的后车座上,在飞驰的车速中,穿过了人群。
道旁这些比我们年龄大上许多倍的植物,用它们的手掌撑起碧色的凉棚,营造着一条翡翠的长廊。
我喜欢这一条梧桐道。喜欢它们沉默而多情的姿态,和如此挺拔的生。
这一天早上,莫很开心。在数次失败后,她终于学会了骑车带人,并顺利将我送到学院。
因为身体的原因,好多时候,我需要以这样的方式到达教室,才不至劳累和气喘。
莫本不会带人。瘦小单薄的她,却下决心学会,好每天骑车带我上课。
莫很开心,当车子在学院门口稳稳停下,她高兴得像个孩子。
我们相互做着胜利的手势,旁若无人地欢呼,噢耶,成功了。
这个微凉的早上,莫的额头却渗出了汗水。“我害怕摔着你,特别紧张”,她笑着说。
她是这样善良的女孩。总是为别人考虑着,为别人疼痛着,默默地付出。
冬天的时候,我的身体状况很差,上过课回到宿舍便已疲惫不堪。
莫便每日把饭打回来,和我一起吃,然后再回去自习室学习。她在寒冷里往返奔波,只是因为我。
莫不愿我说起这些,不愿听我的感谢。
她说,她是快乐的。“ 为你做些什么,我是开心的。”
莫用单纯天真的心,去体会这个世界,去爱身边所有的朋友,像一株明黄色的小花,照亮哀伤的眼。
虽然,她的眼里也有哀伤,她的生活也有艰难和困惑。
莫依旧是用尽全力去温暖着他人,而不计较什么得失,什么回报。
也许,不过是一些小事。但真挚而细微的帮助,却最令人深记。
不过初夏,宿舍中却已经有蚊子出没。
莫说,田,我帮你挂上帐子吧。
于是,她爬上床去,一处处精心地调整,将纱帐高高挂起。
莫坐在床上问我高度怎样,我说很合适了,她才放心地顺梯子爬下来。
我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有些话,是不宜说出,亦无法说出的。
只让我深记吧。
我善良的朋友。
和莫一起站在来园的池畔。朗诵外文的声音不绝于耳。
在北语这样一所语言学校,这样的情景是太合乎情理的。
我却不愿,将晨早最洁白的时光奉予他国的语言。
纵使,那是多么美妙,甚或多么优雅的一种语言。在我的心中,在中文的魅力前,都显得脆弱苍白。
在莲花睡眠的池上,在绿树掩映的石子路,我们该读起诗的,不是么。
诗经的静穆庄严,汉乐府的天真朴拙,唐人的天马行空,宋词的低回婉转,哪一种声音,配不起眼前的晨光洁白。
或者,只是读我们自己写的短句吧。
一些散碎在生活缝隙里的沙粒,一些还未消减的少女情怀,让我读着,让你读着,像一棵树对自己的沙沙细语。
对莫说,以后早上我们来这里读诗吧。
莫欣欣然地说,好啊。
两个人会心地笑了。
莫开始准备考研。而我则考虑觅一份稳定的工作。
我愿意做学生,却不愿承受考研的压力和风险。我仿佛从无法是一个全力以赴的人。
我只是跟随着自己的心,做好该做的事情,然后任由随心所欲。
莫却是认真的人。我相信,她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目标。
莫担心考研失败,所有认得她的人都说,若你都考不上,那便没有人考得上了。
她的笔记整齐细致,一丝不苟,从不缺课,甚至从不迟到。
在现今的大学中,如莫一般的学生,还有多少个呢。
莫的认真,有时,令我感到羞愧。
这一周,我回到了宿舍居住。不再在家与学校间往返。
宿舍是陌生的。搬到新宿舍楼后,我便几乎没有在学校过夜。
这一周,我回到了朋友们的身边。
和她们聊天,嬉笑,互相吹捧和诋毁,毫无顾忌。
一起去吃菜场里的小笼包和烧卖,再挑一条顶花带刺的黄瓜,半斤酸到胃疼的杨梅,拎回慢慢品尝。
我们在宿舍煮面,分吃一包武汉的特产,分喝一瓶奶茶。站在阳台上看楼下拥抱的情侣,看路边等候中显得不耐烦的男生。
用一个下午的时间,重温泰坦尼克号的爱情故事,又一次落泪。
小小的房间,充斥了女孩子们的天真欢笑。
我的生活回归到如此简单,心无旁骛的地方。只有那些真诚的友谊,只有我们定然会在来日想念的如此青春。
小鹿在凌晨1点30分由五层的通宵自习室走下。她写,夜很美,很静。
我想,她穿着白色高跟鞋的脚步声,该是踩过了我昨夜甜美的梦境。
有时,也想和她一起上到五层去,点一盏蜡烛吧,若没有别的人夜读。
让我们对坐在烛光的柔光里,说起那些已经真假不辨的往事,让你说起你第一次深爱过的人,而没有一丝悲伤。
然而,我终于不能。
我的夜,而今,只能够属于梦境,属于睡眠。
也许,这是一个莫大的遗憾。
我只有想象着,小鹿在深夜独自走下楼梯,见一窗雨水,安静地下落。
我不曾奢望,在身边围绕着你们,如此可爱的朋友。
而我,却这样幸运地拥有了这些,与你们相处的光阴寸寸。
田没有一句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