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吹出魏家妆,日落鲜鲜烂锦房。
丽色已参红艳贵,香魂应妒玉蕤芳。
——明·叶纨纨《紫茉莉》
漫步小巷,秋日余晖里一抹紫红色跳入眼帘,墙角处,紫茉莉那一团团,一簇簇,一株株的花儿,热烈浓郁。燃烧的晚霞映照姹紫嫣红的花丛,熠熠生辉。
记得林清玄说过:“紫茉莉是乡间最平凡的野花,它们整片整片的丛生着,貌不惊人,在万绿中却别有一番姿色。”
山林有蔓卉,香色亦纤新。
绾髻能增艳,和铅可点唇。
空斋宁用此,聊藉缀苔茵。
——明·李之世《胭脂花》
正如诗中所言,紫茉莉清新,恬淡,可以装扮美人,也可点缀小院。
紫茉莉生命力非常强盛,却极朴实,乡土气息浓郁。这一点及像它乡村的“伙伴”——凤仙花。墙角路边,门前屋后,随手扔几粒种子,无需照管,便长出来嫩苗。几场雨后繁茂的枝叶肆意疯长,乱糟糟地铺洒开扩张地盘,不久居然开出了一片长柄小喇叭状的花朵,辉映晚霞,香飘四野。
儿时女孩叫它粉豆花,男孩叫它地雷花,母亲更喜欢叫它晚饭花。还有人叫它洗澡花、胭脂花、烧汤花、官粉花、夜娇花、状元花、晚茶花、野茉莉等,可谓是花界拥有最多“名号”的花。
清代吴其浚在《植物实名图考》记载说:“野茉莉,处处有之,极易繁衍。高二三尺,枝叶披纷,肥者可荫五六尺。花如茉莉而长大,其色多种易变。子如豆,深黑有细纹,中有瓤,白色,可作粉,故又名粉豆花。”
斜阳墙角疑铺锦,红黄紫白交相映。
也助晚妆忙,风来冉冉香。
佳名偷末丽。野意饶媚娟。
留得果盈盈,还将粉细匀。
——清·叶申芗《小庚词·菩萨蛮》
清风里,眼前的这丛紫茉莉枝叶摇曳生姿,心形的嫩叶青青的,弥漫起淡淡的清香。每一朵艳丽的花儿,五片花瓣边缘以无以伦比的弧线形“无缝”紧连,花瓣越向外越尖,挤满在层叠的青枝绿叶上,像一群欢闹的顽童,露出娇羞的小脸,秀丽可掬。
这丛紫茉莉的花色竟各不相同:紫红色居多,杂以白的,黄的,粉的,水红的,还有同一枝上开着黄红或红白两色花儿。竟然还有花朵是半红半黄,或者白色花上撒着星星点点的紫,如同着裙裳娉婷袅娜的少女,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那一个个长柄成五角星状的花朵,如同节日街头着红装吹唢呐的队伍,高举着多彩的小喇叭,吹吹打打,热闹非凡。我曾问过一位对花儿有研究的朋友,据他讲,紫茉莉“色多种易变”。几种色彩的花儿种在一起,经“虫媒”“风媒”授粉杂交,采籽粒播种后,经常出现“串色”的现象,花儿会变换颜色,甚至在一株之上就可以开出诸多不同色的花朵,这是紫茉莉特有的别样美。
生来不上樱唇,红过一秋谁管。
小朵新抽,长自挂名妆院。
血痕点向壶心泪,怎画牡丹千瓣。
似南朝废井,景阳钟动,玉人魂断。
甚西风,又脸霞吹处,淡白娇黄相半。
粉子成丸,圆到香奁空转。
绝怜北地青山色,匀上徐娘羞面。
愧芳丛、尚点春纤银甲,凤仙成畹。
——近代·赵熙《陌上花·胭脂花》
紫茉莉暮开朝落,一夜的热闹消耗了精力,晨曦微露之时就闭目养神了。它如同赶夜场的演员,晚饭前后盛装出场,花满枝头,最为热烈。
汪曾祺描绘它:“晚饭花开得很旺盛,它们使劲地往外开,发疯一样,喊叫着,把自己开在傍晚的空气里。浓绿的,多得不得了的绿叶子;殷红的,胭脂一样的,多得不得了的红花,非常热闹,但又很凄清。”
曾有植物学家称它是“农业社会的计时器”。紫茉莉开放之际,夕阳将要下山,天边飞来艳丽的红霞。有传说紫茉莉是一个迷路小孩幻化而成,告诫与他一样贪玩的孩子,紫茉莉花开,就要赶紧回家,妈妈已经煮好晚饭了。
“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先秦·诗经《君子于役》)。此时,夕阳拉长了人的影子,牛儿“哞哞”,羊儿“咩咩”,从田间阡陌,山坡溪边,缓缓归来,洒下一路悠然而又欢快的从容。
紫茉莉突然舒解了满怀心事,快乐地绽放出来,在袅袅炊烟里弥漫着温暖清香。这如一幅沁满蜜色的油画,是从《诗经》中流淌而来的汩汩诗意,是乡村一段充满温情的时光。
惨碧蒙茸覆小山,胭脂渍露晓潸潸。
雾绡夜剪鲛人锦,茱带寒吹燕女鬟。
冷艳花姑惊弄色,妖妍阿紫自低颜。
却怜华落秋妆怯,好拭红绵映指环。
——清·彭孙贻《紫茉莉》
清代汪灏辑《广群芳谱》的《紫茉莉》条中引《草花谱》曰:“紫茉莉,草本。春间下子,早开午收。一名胭脂花,可以点唇。子有白粉,可傅面。”
紫茉莉的黑色种子,极像一颗小小的地雷,内呈白粉状。乡下的女孩子都会采紫茉莉的果实,剥开漆黑的外壳,碾出白香滑腻的粉,细细擦在脸庞上,光洁白皙,漂亮无比。
有《红楼梦》第四十四回一段话为证:“宝玉忙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瓷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又笑向他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摊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肌肤,不似别的粉青重涩滞。”
《草花谱》里还说紫茉莉花籽还有美容功效:“(紫茉莉)子名土山奈,取其粉,可去面上癍痣粉刺。”有一年我的背上长了个疖疮,红肿疼痛。对门大奶奶告诉母亲:把紫茉莉的花叶放在蒜臼里捣烂敷在疖疮上便会止痒消肿。母亲照这样做,我背上的疖疮果然就痊愈了。邻居二爷爷还说过,晚上躺在紫茉莉下的蓑衣上,它吐出浓郁的香气,能驱蚊虫。
声声络纬,薄暮送新凉。
坐对晶帘看夜妆。胭脂花衬酒涡庞。
端详。更令我、一缕魂销到夜来香。
——清·潘榕《猫儿坠·其二·题草虫胭脂花夜来香画扇》
余晖洒在紫茉莉上,红霞满天,花儿妩媚。和紫茉莉一起站在初秋的傍晚,安静而美好。
清甜醉人的花香里,忽然忆起儿时把紫茉莉花当小喇叭吹的经历,“老夫聊发少年狂”(宋·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摘下一朵花儿,小心抽掉花蕊,轻轻含在唇间,还真的呀呀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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