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父亲来汉生活已经一年多了。老父亲曾感叹:要是我的母亲活着的时候,他们老俩口在这儿和我们兄妹一起生活,哪怕只有一年两年,那该多好啊!
听父亲的口气,一辈子在农村的他,对城里的生活算是接受了,这是多不容易啊。尽管开始他死活不愿意来武汉,但在我们的诚心安排下,特别是妹妹对他饮食起居的精心照料,几个月后,他就满足地说:“我这都是享你们母亲的福啊。”
对这话我由衷地同意。如果母亲还活着,她是无论如果不会同意和父亲来城里享这清福的,她只要能动,就一定会和父亲守着那村里的三栋房子,一年四季种着那两亩旱地,指望收获一季棉花,一季油菜,还有房前屋后的几块小菜园。她在最后的几个月里,都一直有这样的奢望——还能活两年,她即使不能下地,就是坐着门前,由她安排,父亲天天在地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儿,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不顾年老体弱,拼命劳作了。然后,盼着儿女隔三差五地回来,这个瓜啊,那个果啊,新鲜时蔬啊,盐制小菜啊,一袋袋,一车车,像打货一样带到城里。因为她不在了,不得已,父亲才来到城里生活。
还有一层意思,不知父亲想到没。父母养育我们五兄妹,父亲就是一头只知做事的老黄牛,不会操其它心,是母亲操持着这个家,是她教养着我们成人晓理。如果没有母亲的管教,特别是她坚持让每个孩子读书,我们至少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生活环境。在农村,养儿一群,却无人养老、晚年凄凉的多了。
父亲和母亲成家之前,父亲几乎就是一个孤儿,这家放几年牛,那家学几年艺,像一个无根的浮萍,漂荡了到二十多岁,是母亲给了他一个家,并撑起了这个家。到了他们的晚年,母亲却抛下父亲先走了,但母亲教养的儿女,不会让从小是个苦孩子的父亲,再次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这应该是父亲说享母亲福的真正意义。但是,对于我们一大家来说,一切都不能代替母亲活着的好。
这几天,是母亲走后的第二个国庆长假。老天爷把秋高气爽阳光和煦的天气赐予了我们,Alen仍然坚持把最好的日子留给父母,放假之前,她就打电话接父亲,还有我的岳父母来过国庆。我们本来的打算,十一这天和老人一起过,之后再安排我们自己“准空巢老人”的生活,比喻短途外出啦,会会朋友同学啊。
十一这天早晨,父亲早早地就来了。一进门,见他一手拧一个柚子,另一只手拧着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具。我们一看,父亲是想在这住几天了。Alen悄悄问我,是不是我另外打电话嘱咐父亲了,我其实没有。Alen马上示意我,不要多说什么了,让父亲在这儿住几天吧,难得他老人家这样主动啊,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大的“外事活动”。就这样,父亲在我这儿住了四天,我们的长假过半。
背着父亲,Alen说,要是母亲还活着,她老人家一定会像“白云”管“黑土”一样,不让头脑简单不善言语的父亲自己乱作主张,没有多大理由,就在这住几天的,因为母亲总是会想到,那样会影响我们的生活,如果他们有自己的窝,她最多会在这儿吃一餐两餐饭就消开,而且在这儿,会以主人翁的姿态,和我们一起接待她的亲家公亲家母。然后,把更多的时间留给我们作其它安排。
不过也好,没那么复杂的父亲,不会让我们犯其它的难。他在这儿,难得看了几场戏,4日这天,我们陪三位老人,来到试营业开放的沙湖公园,他和我岳父,一个完完全全的城里老人,像是老同事老兄弟一样,走走,坐坐,聊聊,看看。父亲腿脚灵便,岳父因摔过一次,走路有点不便,两位老人就相互搀扶着,看着两位老人的背影,我很欣慰,亲家这样相处的并不多见,笑称岳父没有嫌弃我土气的父亲。可是,Alen并不这样想,她说两位父亲其实是个相互依靠,你看,岳父牵着父亲的手,是为不熟悉城里环境的父亲导游,父亲牵着岳父的手,可以辅助腿脚不方便的岳父上下坡啊,过门槛啊,这不省了我们的事吗?
一年来,凡外出,父亲和岳父总是相互搀扶着。在我的记忆中,这样温馨的情景,母亲生前似乎没见过,她会认为父亲给别人添了麻烦。如今,她在天之灵看到此景,一定会非常舒心畅快,因为她毕竟不在了,在她“管理”不到父亲之后,父亲并不孤单。
母亲也许不相信,父亲现在也晓得嘱咐我们,说你们也不年轻了,你们自己要注意身体。特别嘱咐alen,你两边都是老大,操心多,这比我们做体力活都累,要注意休息。要知道,多年来,这些话都只是出自母亲之口的。听到父亲这样说,我内心有一丝丝感动。
其实,我忍不住还要再次忏悔一次,母亲生前在儿女面前,特别是在我面前,总是很谨慎地提出哪怕是很小的要求,如春节希望我能回家,都怕我工作丢不开,生怕我为难,几乎没有在我面前说,你要给我怎样怎样,这是我永远的心痛。让母亲哪么是无理的喝斥一顿、过分的要求一次,都会让我感到多么幸运,可惜,此生再无此“待遇”了。
国庆长假之前,因好友母亲去世回了一趟乡下,我和Alen特意拐道到村头,去看看母亲的墓。远远望去,那块黑色的墓碑特别醒目,田里的稻子已经收割完,只剩下半截稻茬,墓地周围的花生,也只有刨完地里花生之后枯黑的一堆堆藤蔓。母亲的坟头上,青草已经不多,周年忌日,儿孙们插上去的有些塑料花,仍然在那儿摇曳。我和Alen在初秋的阳光下,在这寂静的田野里,虔诚地给母亲跪拜、磕首。
在祭给母亲的一阵清脆的鞭炮后,我们站在墓前诉说:要是母亲活着,她一定是在门口等候着我们回来;要是母亲活着,她也许和父亲在地里拾别人收割完之后的稻菽,拾出自己一年的口粮;要是母亲活着,她也许就是村里头在一起瓣棉花桃子的老人中的一个;要是母亲活着,她和父亲一定要让我们车子的后备箱里堆得满满的回城。而这次,堂嫂从自己的菜园里摘了一袋辣椒送给我们,我们觉得特别珍贵。
要是母亲活着,她可能会试探地问,海外的孙子该要带女朋友回来了吧。如果给她肯定的答复,她会一则以喜,喜孙子都要成家了;一则以忧,忧孙子带孙媳妇来乡下,这条件这环境,上个厕所都不方便,她如何是好?
这样复杂的心情,母亲在20多年前曾经经历过。当年,我带着从小生长在大城市的Alen第一次回来,母亲当时作为家贫如洗的主家人,像是要接受一场考试一样,诚惶诚恐,虽然她最终难为无米之炊,却庆幸她得到了Alen的理解,我自信地以为,Alen最终成了她最贴心的媳妇,这让村里人好不羡慕。
现在不同了,有我们儿媳在,母亲再不必那般发愁了,好坏都由我们当父母的担着,可惜,母亲大人再也看不到这一幕了,她没有第二次接受“考试”的机会了,这是上天的吝啬,也是上天的眷顾。因为,上天一定知道,母亲一生太累了,该歇息了。达·芬奇说过,“就像劳累的一天带来愉快的睡眠一样,勤劳的生命带来愉快的死亡。”母亲离去一年多,儿女们虽然不愿接受这样的“愉快”,但悲伤毕竟渐渐淡去,这是否意味着母亲真的在天堂享福去了呢?
可以告慰母亲的是,您的长孙说了,如果到了他带着女朋友回国的那一天,他们会来看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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