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是中国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字典,许氏用“读为”“读若”等术语为一部分字注音。
到了魏晋时期,出现了反切注音法。于是就出现了《说文音隐》一书,见于《隋书·经籍志》著录,这大概就是专门为《说文》注音的而作,可惜此书早已亡佚。
有了反切,很多生僻字都有了明确的读音,这不能不说是一大进步。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完整的有注音的《说文》,有北宋时期徐铉奉敕校订的(大徐本),据说注音是根据唐代孙愐的《唐韵》。徐铉的兄弟徐锴也有《说文》校订本(小徐本),每个字头下也有注音,据说是依据五代时期朱翱反切。
此外《说文》中的字头又大多见于《广韵》《集韵》《玉篇》《类篇》等韵书、字书。比对诸书注音,我们发现,有些字头注音并不完全一致,到底孰是孰非,需要认真考辨。
下面就从最通行的大徐本中略举数例,以见一斑。
【鳝】鱼名,皮可为鼓。从鱼、单声。常演切。(第十一下·鱼部)
据常演切,折合成今音为shàn,字亦作鳝。
段玉裁注曰:“今人所食之黄鳝也。黄质黑文。似蛇,皮可为鼓。”
黄鳝体型瘦长,它的皮怎么能可以做鼓呢?
经过考察,其实古代可以作鼓的是“鼍”,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扬子鳄”。扬子鳄的皮可以做鼓面,起源很早,《诗经·大雅·灵台》就有“鼍鼓彭彭”之句。“鼍”字,从黾,单声,有时也写成“鳝”,这就和表示黄鳝意思的“鳝”成了同形字。
段玉裁以为“皮可为鼓”四字本非《说文》原有,属于后人增窜的,因此在他的书里把这几个字删去了。
今按,段氏所删未必妥当,但至少说明他是发现了《说文》注音和释义不一致的矛盾。
【巨】规巨也。从工,象手持之。其吕切。
【榘】巨或从木、矢,矢者,其中正也。(第五上·工部)
根据《说文》的解释,“巨”的本义为规矩的“矩”,类似于后代木工用的曲尺。《广韵》中规矩之“矩”音“俱雨切”,属于见母,虞韵、上声。而《说文》的注音则是“其吕切”,属于群母、鱼韵、上声。《广韵》“巨”字注音是“其吕切”,与《说文》相同,而注释则是“大也”,这是巨大的意思。
由此可见,《说文》本条的注音只是采用了当时最常见的读音,而没有考虑具体的训释,可见注音和释义并未统一。
【褚】卒也。从衣、者声。一曰:制衣。丑吕切。(第八上·衣部)
根据段玉裁的注释:“制衣”当作“装衣”。这是由于字形相近产生的讹误。检《广韵》上声语韵丑吕切“褚”,训为姓也。很明显,这是作为姓氏时的读音。而丁吕切之“褚”字则注为“装衣”。这恰好与《说文》相合。
由此可见,《说文》此条的注音实属张冠李戴。
【鷕】雌雉鸣也。从鸟、唯声。《诗》曰:有鷕雉鸣。以沼切。(第四上·鸟部)
鷕,《说文》注音为“以沼切”,但正文明明说是“从鸟、唯声”。显然,“以沼切”与“唯声”相差很大,也不符合音变规律。检《广韵》上声小韵“鷕”,注文是:“雉鸣也。以沼切。又羊水切。”“羊水切”之音与“唯声”是相合的。但是“以沼切”的读音是怎么来的呢?戴震曰:“有字虽不讹,本无其音,讹而成音。如《诗》‘有渳济盈,有鷕雉鸣’,‘鷕’从唯得声,与‘渳’为句中韵,下复举‘济盈’‘雉鸣’,亦句中韵。旧音‘鷕’以水反,(见《释文》)‘水’讹为‘小’,遂有‘以小反’之音。《广韵》于是收入三十小,改‘小’作‘沼’,并其所由致讹几不可考。”(以上见《论韵书中字义答秦尚书蕙田》)
《说文》此条注音虽渊源有自,其实仍是讹误之音,应以“以水切”为是。
由此可见,大徐本《说文》的注音和释义有时候并不一致,需要仔细辨析才不为所误。蔡梦麒先生已在《说文》注音方面有比较深入的研究,有《〈说文解字〉字音注释研究》一书,讨论的就是这方面的问题。
原文见第1669号《语言文字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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