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传诵不衰的劝酒诗

——读白居易的《问刘十九》

厦门城市职业学院卢佳音

《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诗意诠释】

    译诗：
    新酿熟的酒
    浮着细微的绿沫，
    暖在小泥炉上
    正一旺嫣红的火。
    天色已晚
    冷冷地快要飘雪了，
    朋友——
    你到我这儿来
    对饮一杯，如何？（范晓燕编著《唐诗三百首赏译》）

    译文：
    新酿绿蚁酒醇厚芳香，红泥小火炉冒着火光。晚上要下雪天气寒凉，能否来喝酒叙说衷肠？（《唐诗鉴赏辞典》）

    【内容解读】
    中国是酒的故乡，在中华文明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流传着无数关于酒的诗歌作品。酒不只是一种饮品，而是已经形成了一种文化。不仅贩夫走卒为之痴迷，文人墨客亦为之陶醉。酒本助兴之物，朋友聚会有酒方能尽兴，诗人作赋，没有酒是不能激发灵感的，王羲之醉时挥笔方得“遒媚劲健，绝代所无“的《兰亭序》，怀素酒醉泼墨才留下神鬼皆惊的《自叙帖》。诗人大多都喜欢饮酒作赋，因酒成诗抒发豪情，创作了无数的佳作。
    白居易就以好酒而闻名，方勺《泊宅编》卷上说：“白乐天多乐诗，两千八百首中，饮酒者八百首。”可见酒在白居易的生活中不可或缺。
    《问刘十九》诗作于元和十二年，是作者被贬江州的第三年时所作。是一首清新的生活小诗。准确地说是一封诗柬。
    刘十九，又名刘轲，十九是他的排行。河南登封人，元和末进士，隐居于庐山。白居易的朋友。唐人喜欢以排行称呼好友。
    在冬天的生活中，小饮取乐，或兼御寒，这是常有的事。诗人此时正谪居异乡，更想邀请友人共饮，所以诗人以诗代柬，邀朋友刘十九来饮酒叙谈。促膝夜话，排除自己心中的苦闷与无聊，这既表现了朋友之间的情谊，也隐露着被贬客居的孤寂和苦闷。
    诗歌的开篇先说酒，以酒破题，同时为饮酒进行层层渲染，渲染之中，余味无穷。黄醅酒，可能是唐代文人常饮的普通酒。“醅”是指没有过滤的酒，大多带着酒糟，临饮时要进行压榨或者过滤。而诗中的“绿蚁新醅酒”即是指新酿成的黄酒，刚刚滤去酒渣，还未完全滤清，酒面上泛起一层细小的有泡沫，色微绿，有如蚂蚁，故称为“绿蚁”。唐代饮酒还讲究温热了喝，到了寒冷的的冬天，往往会在烧得通红的小火炉上温上一壶酒，朋友之间边畅饮边谈论。酒香四溢，充满了诱惑力，让人垂涎欲滴。“绿”、“红”、“新”、“小”几字将小酌写得极有诱惑力，而且极明快欢娱。流露了诗人乐观向上的情趣。
    “晚来天欲雪”第三句紧承上句，进一步渲染气氛。天色渐晚，一场风雪将至，这可以说是诗人准备酒与炉火的一个原因。“雪”让人联想到寒风凛冽，大雪飘飞，这样寒冷的天气最容易让人产生饮酒的欲望，又逢夜色，此时还能有什么比在炉边饮酒更让人觉得快慰呢？
    “能饮一杯无”诗人向刘十九发出了邀请。第四句看似土语，然而此处却显现幽雅的力度。和两人情谊的深厚。《唐诗评注》：“用土语不见俗，乃是点铁成金手段。”《诗境浅说续篇》评价曰：“末句之‘无’字，妙作问语，千载如闻声口也。”面对此情此景，刘十九怎能无动于衷？可以料到，他定会兴高采烈而来。诗到这里戛然而止，却让人们对二人饮酒的场面产生无穷的联想。
    这首小诗，诗人捕捉一刹那的想法写来，诗明白如话，仿佛随口说出、未加任何雕饰，但是，它为何有吟之令人忘倦的艺术魅力？开头十个字，没有一个动词。分开来，除了两个形容词外，就是四个名词，都是日常生活中习见习知、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物。可经过诗人这么一组合，平常的事物却有了不同寻常的迷人光彩。试想，在一个快下雪的阴冷天，看着这十个字，你是否嗅到了新酿的醇香，感到了炉火的温暖？你是否看到了酒面美丽的绿蚁，看到了玲珑精致的小火炉？你是否二话不说，立即冒着风寒前往赴约？这一设问有问无答，照应诗题，虽有商榷之意，却无虚假之情，表明了诗人真挚的情意，既诙谐又幽默。
    诗所以有这样的艺术力量，奥妙有三点。一是采用倒插法。本来是晚来天寒，欲雪未雪，诗人未免孤独，心绪不佳，所以邀请朋友，然后备下酒菜。如果这样写，这首诗还有味道吗？将最精彩、最动人的事物放在前面，末句那一问，才情味悠长，摇曳不尽。二是诗人深知人的心理，根据冬日气候特征，选取最诱人的典型事物：酒香火红。三是使用暖色调的词语同冷色调形成对比。绿酒红炉，炭火熊熊，色彩已够美了，跟暮色的黑与白色的雪一对照，顿然有融融暖意。
    全诗妙用对比，描写雪夜邀友围炉饮酒御寒的常事，一经信手写出，却成为一种将雪未雪的诗的境界，充满了诗情。语言质朴、自然、平淡，不加修饰，却有味有致，充满了浓浓的生活气息，是一首比酒还醇浓醉人的小诗，令人身心俱醉。实际功用和艺术表现都圆满天成。

    【相关诗话附录】

一
暮雪纷飞话人生
——白居易《问刘十九》与杜牧《初冬夜饮》对读

    朔风凛冽，大雪纷飞，不同的诗人，不同的人生境遇，感受自然千差万别。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问刘十九》和杜牧的《初冬夜饮》这两首小诗就借雪夜饮酒表达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体悟。
    前者是这样写的：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后者是这样写的：
    淮阳多病偶求欢，客袖侵霜与烛盘。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次凭栏杆？
    白诗似熊熊炉火，照亮眼睛，温暖人心；杜诗如黯淡烛光，拉长身影，投下凄凉。何以见得？下面我从四个方面加以对比解读。
    先说光色，两首诗都注重对明暗光泽和冷暖色调的合理配置，并借助这种配置传达两种或热或冷，或乐或悲的心理感受。白诗写“红泥小火炉”，简单朴素，近乎寒碜，但熊熊燃烧，照亮了四壁，映红了诗人的脸膛，也温暖了诗人的心窝。在那个大雪纷飞、寒冷彻骨的夜晚，诗人想象和朋友刘十九一块围炉而坐，一边畅饮家酿，一边聊叙衷情，暖意融融，欢乐无比。杜诗则写烛光，沐浴风霜，摇曳不定，暗影幢幢，孤灯如豆，给人以微弱无力、奄奄将尽的感觉。灯前还有一位漂泊流浪，归家无计的游子，自斟自饮，形影相吊，这种场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游子的命运和处境就像这暗淡无光的烛火一样，落寞凄清，孤弱可怜。
    再说饮酒，白诗中的酒是白居易的家酿浊酒，质量粗糙，档次不高，但是刚刚出炉，酒香四溢，诗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老朋友刘十九。他想，在这寒冷的冬天，应该叫来老朋友喝杯家酒，暖暖身子，扯扯家常，酒质的淡泊和条件的简陋并不影响朋友之间的深情厚谊。而且，白居易在描写这种“绿蚁新醅酒”的时候，还以“红泥小火炉”陪衬，气氛热烈欢快，酒香诱人可口，如此温馨幸福的画面，不仅可以驱寒，更可暖心。杜诗中也写饮酒，不提酒的质量色泽，也不对饮酒场面作精心布置，只一句“淮阳多病偶求欢”，求欢，即求酒之意，诗人是在多病缠身、客居异乡的情况下饮酒，显然是自斟自酌，形影相伴，借酒浇愁。风霜奔波之苦，思家念亲之痛，仕途打拼之累，壮志难酬之忧，万般苦楚，尽在独饮苦酒之中。这儿见不到白诗饮酒场面的欢畅和温热，相反只给人留下孤苦和痛苦。
    接着说暮雪，白诗写雪，“晚来天欲雪”，窗外，大雪纷飞，阴云笼罩，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室内，热气腾腾，炉火熊熊，主客畅饮，其乐融融；内外结比，以暮雪的寒冷来反衬友情的温暖人心。而且，一个“欲”字表明天将下雪，雪越下越大这样一个渐次变化的过程。诗人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变化，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朋友，朋友的冷暖牵挂着他的心怀，他希望以和朋友一块畅饮的方式迎接这场大雪，来驱赶这场大雪带来的寒冷，诗人绝对相信，温暖的友情一定可以融化隆冬的风雪。杜诗也写雪，有两个特点，一是以梨花作比，白雪遍地，花团锦簇，凄艳美丽，亮人眼目。二是借雪伤身，寄托身世茫茫之感，诗人灯下独饮，本已孤凄不堪，现在茫茫雪夜，更加深了他的身世茫茫之感，他不禁忧叹“明年谁此凭栏杆”，明年这个时候我又在哪儿呢？这种漂泊不定的日子何时是尽头？何处是归宿？留给诗人的是一个沉甸甸、白茫茫的问号！
    最后说说两首诗的人物形象。白诗中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诗人自己，一个是诗人的朋友刘十九，诗人准备了家酒，燃起了火炉，煮好了火锅，热气腾腾，万事俱备，只等朋友一到，就可以开怀畅饮，友情在风雪之间经受了考验，人性在熊熊炉火中闪光。杜诗中也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历史上的淮阳，即西汉汲黯，汲黯因刚直敢言，屡次切谏，数被外放。在出任东海太守时，虽卧病不视事，而能大治。后又拜淮阳太守，他流着泪对汉武帝说：“臣尝有狗马之心，今病，力不能任郡事。”（《汉书·汲黯传》）。要求留在京师，但遭拒绝，最后死于淮阳。观其一生，仕途不顺，充满悲情。另一个是诗人自己，失意他乡，流落天涯，仕途坎坷，壮志沦空，这种境遇使他很容易与淮阳产生共鸣。诗人写淮阳，实乃写自己的苦难不幸。——《梦回唐诗千百度》（徐昌才著）

二
窗前读好诗

    初春时候，说是有寒流要来，今天的天空灰蒙蒙，连一朵漂亮的云也不见。我在窗前读诗，诗的典雅优美，也为我的日子镶上了一道美丽的彩虹。
    那天，方阿姨跟我说：“家里刚装了新的窗帘，可是，我每天还是要把窗帘全都打开，只为了看窗外飘过的云朵……”原来，喜欢看云的，不只是我一人；原来，对美憧憬的情怀，并不会因为岁数大了就消失。
    可惜，今天没有微笑的云飘过窗前，不晓得方阿姨会不会觉得有些儿失落呢？
    我还记得，每天当天寒地冻时，有个朋友总爱在信上写着：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当然明白，那是白居易《问刘十九》的诗。刘十九即刘禹锡，是白居易的好朋友，诗名亦显，文学史上有“刘白”并称的佳话。这诗的意思是说：“我这儿有新酿好的绿蚁酒，也准备好了温酒用的小火炉，天快暗了，好像就要下雪的样子，最适合饮酒赏雪了，好朋友！你能不能也来共饮一杯呢？”写的是雪夜怀友，醇美而动人。后来，朋友出国读书去了，冬夜时依然抄这样的诗来，不免被我取笑：“阁下莫非江郎才尽？天下好诗又岂只这一首？再说，隔着千山万水，‘能饮一杯无？’简直太欠缺诚意！”好了，朋友闭门思过之后，终于另有新词出现，改用欧阳修的《春日西湖寄谢法曹歌》：“遥知湖上一樽酒，能忆天涯万里人。”朋友的深深的思念，多么让人动容。他说的是：“你在那遥远的地方，应知我在湖上带着一樽酒，想念着在天涯万里外的你。”
    诗的美好，是它说中了你幼微的心事，它也含蓄地为你递送了无限的情意。尤其是历代流传下来的经典好诗，更让人一读一叹赏，顿觉天地间的深情厚意，我们何其幸福得读这样的好诗。
    窗前读诗，没有美丽的云朵飘过也无妨，而方阿姨，您可知道我对您的惦记和祝福？愿和您共享我心中亮丽的彩虹。
    附：文中的刘十九说是刘禹锡，显然是笔误。刘十九，是刘轲河南登封县人。或，另有一说，刘十九应为刘禹锡（刘二十八）之堂兄刘禹铜。存疑。——《慢读唐诗》（琹涵著）

（2013.8.14初稿，2013.8.18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