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媒体这个圈子混得久了,各地名酒几乎尝了个遍——当然,浅尝辄止。 和许多爱酒之人一样,每结识一种新的酒品,就像结交了一位新朋友,好长时间我都念念不忘。而在这些酒品中,当属在白酒行当里名气全无的白酒——友好白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 记得2010年10月,我去黑龙江省伊春市一个偏远的林业局采访。 当天傍晚,主人特意请我们吃了一顿颇具东北特色的杀猪菜,招待我们的白酒就是当地颇有名气的友好白。 回想起友好白的“冲”劲,恐怕是我今生今世也要铭记在心的了。以至于我的嗓子眼儿至今还火辣辣的,像一条火蛇,不,是数十条火舌在窜动、翻腾,几乎将我周身都点燃了,并让我经历了人生最难过、最颠三倒四、似乎最接近死亡的一个夜晚。 那天,菜甫一上齐,只见主人的大手在空中有力地一挥:“烫酒!”嗓音浑厚、短促,振聋发聩。 典型的东北人性格:豪爽,干脆,霸道,不容分辩。 顷刻,跑堂拎上一只大号铁壶,壶嘴还冒着丝丝热气。霎时,小酒馆里溢满菜香、酒香。 那伙计二话不说,照准桌子上依次摆定的三两装玻璃杯“咕嘟嘟”倒将下去,直到溢出了,方吆喝一声“满嘞——” 了事,走人了。 主人是个赤红脸膛的东北大汉,个高块大,甚是爽快,叫人初相识时的芥蒂荡然无存。 一席开场白后,“为表示欢迎和诚意”,脖子一扬,一杯白酒便不见了点滴。 看表情,轻描淡写,像饮一杯矿泉水般风平浪静。 我自认年轻,体力好,也有一定酒量,和一腔轻易不露的豪爽劲儿。 见主人舒展大方,而且已经“先饮为敬”了,忙不迭抢先站起身来,回谢一番“感谢主人的盛情款待,我等必辛勤工作……”云云,便端起酒杯欲饮。 众人忙起身劝阻:“慢饮,慢饮。” “悠着点儿,悠着点儿。” “小心呛着。那混物,闷死牛呢。” 我心里说,你们这是隔门缝看人——把人瞧扁了。切,俺走南闯北,什么烈性白酒没喝过,什么大场面没经历过?区区一杯友好白还能呛住我? 怕是徒有虚名吧! 于是,不顾众人劝阻,三两一杯的白酒一饮而下。 就像一条火龙从咽喉直窜五脏六腑,心肝肺肚顿时焦燥起来,烫得我险些背过气去。 “哇,啊,啊,我,我……啊,天哪,这……这……这是什么……什么酒啊……辣死、呛死我了,咳咳咳……” 我狼狈不堪地强撑着跑到酒店外面,在墙角处排山倒海般一顿折腾,险些把肠子弄丢。 “哈哈哈哈,让你悠着点儿,你偏犯犟。 “这酒,性子烈着呢。” 众人嘻嘻哈哈,七嘴八舌。 在众人的一顿捯饬下,我总算喘上气来了。 这下,我算见识友好白的冲劲儿了。 友好白我是不敢沾唇了,生怕那看似白水一般的液体把我壮硕的身躯燃烧成一抹烬灰,只好以茶当酒。 主人见状,也不勉强,哈哈一笑了事。 待稳定下来,我低声问身后的伙计,这友好白是辣椒酿的么?简直……简直要了我的命啦…… 伙计以手掩面,笑而不答。 原来,这烈性的友好白属于纯粮酿造,产自伊春市下属的一个林业局(区)(经打听才知道,唤作友好林业局 )。 细打听,方知,早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一些外乡人(以山东籍移民居多)就几经辗转来到伊春讨生计,唤作“闯关东”,成为林区第一批拓荒者。 这些外乡人的到来,给这片沉睡的、尚未开垦的土地带来了生机,同时也带来了粗糙、浑朴的酿酒工艺——那时候,蒸馏白酒尚未传承到偏远的林区。 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这等劣质酒经过不断改良、发展,再改良,再发展,反反复复历经多次酿造和工艺的提高,发展成如今的友好白。 那次从东北回来时,赤红脸膛的东北汉子特意给我拎包里装了两瓶一斤装友好白。他拍着我的肩膀调侃说:“大记者,回去你得多练了。”他摇着右手食指说:“你是干记者的,至少得能整一瓶友好白,免得再来时一杯酒就干趴下了,多没有战斗力,影响大家情绪不说,也丢你们记者是脸哪!” 我满面羞惭。 后来,每次和朋友推杯换盏,我都会讲起那次东北之行,讲起到赤红脸膛的东北大汉,和令我回想起就心惊胆颤的友好白。 酒量非但没长,反倒不及先前了。友好白的“长效”让我对其噤若寒蝉,闻之丧胆了。 我联想到,当年诗仙李白喝的肯定是南方的米酒吧,比较温婉柔和的那种,所以能连干数杯。 如果在今日,他李太白胆敢跑到东北,饮一杯友好白,恐怕立马就会酩酊大醉了,哪会有杜甫笔下的“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诗仙李白? 有的恐怕是醉酒哭天的李酒鬼了。 唐朝的诗人们大多爱酒如命,也经常诗酒唱酬,至于李白——简直将酒视作灵感的源泉。 这种古朴的酒风,居然是当时诗人们灵魂的魔术师。他们创造了这个国度诗歌的黄金时代——作品中冲天的才气直冲九霄。 逐步深化的联想使我激动起来,窗外的松涛如同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膛音宽洪地对我吟哦: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哦,这唐朝的松涛,吹拂着李白,也吹拂着我微醺的醉意。 今天,我们正徜徉在这条河流的下游。 这是一条怀旧的河流。酒,自然是一种怀旧的酒了。 我想,从此以后,无论谁,信手掀开唐诗三百首的哪一页,都会回忆起各种酒类那陌生而又熟稔的气息,回忆起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古代文明…… 其实,诗歌的容量要远远高于酒精的含量。 ——读唐诗宋词也能醉煞人啊。 是夜,在我居住的万丰公园附近的小酒馆里酒漫饮几杯,浑身霎时洋溢出早春的暖意。再看看周围的宾客,皆面似桃花,腮若红霞——这都是酒的功劳,酒的效果,酒品精髓的派发。 此时,我才知道意识到,酒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可饮物;它不仅陶醉你的肉体,更能陶醉你的灵魂,使你重温遥远的人物,遥远的故事…… 有谁知道,酒杯里沉淀着多少陈年旧事呢。 此刻,已是深夜,友好白甘凛持久的芳香,透过阳台轻薄的幔帐,和月亮的银辉一起洒落我的书桌上,洒进我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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