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白喝酒

生于而死于酒，酒成就了李白，也害死了李白。那个浪漫而著名的李白结局的传说，老李因为醉酒，因为水中捞月而死，而归天，多么令人瞎想。越过千年，与老李对酒当歌吧，月明星稀，江边东风，许多的烈酒，配上什么呢？心中有块垒，当以酒浇灌之。这样的情境，我们把耳朵竖起，李白一斗诗百篇。天皇老子来也别打搅，喝酒着呢。酒醉眼花中，天籁之音滚滚而来：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 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的似, 可怜飞燕依新装.。名花倾国两相欢, 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 沉香亭北倚阑干。酒通向了绝代佳人，通向了灵魂的出口。

想着千年后的一天，当涂谒李白墓，须得有酒。

当年白居易来采石矶，对着被荒草湮灭的坟堆，哭着解下腰间的酒壶，环坟洒扫，算是开了个头。此后千百年，“请君沥酒一吊之”，“时有诗人酹一觞”，就成拜李白墓的规矩。

说是规矩，实为投其所好。李白号称诗仙、酒仙。给李白送酒或与李白喝酒该是最让他高兴的事了。说是规矩，亦为投己所好。来李白墓的大多是文人、诗人。文人诗人贪酒，带酒祭扫正是为自己狂饮找理由。于是，白居易、苏东坡、袁中道、吴承恩、吴敬梓、姚鼐等都是带酒到李白墓前喝。吴敬梓甚至大冷天来喝酒，大醉，身子都差点儿冻僵。

这是古人，今人是否？不知道。只知道蒋介石、郭沫若、老舍三位去时都没喝酒。老蒋和老舍去时甚至连酒都不带。郭沫若认李白老乡，是带了酒的，但只祭酒，自己也不喝。这就是今人的拘谨了。拘谨也罢了，老郭却突发奇想：“我欲泛中流。借问李夫子：愿否与同舟？”同舟也罢了，却要：“君打桨，我操舵，同放讴。”噢，要李白下苦力划船，你老郭倒省心坐着掌舵，亏你想得出！你以为李白醉了？李白哪怕醉了……能开心吗？

我去，就要让李白开心：喝酒。“古人今人若流水”，“唯愿当歌对酒时”。李白说的。

我去当涂是今年3月底，清明节前夕。那天风和日丽，太白镇大青山下的李白墓园阒无一人。从写着“诗仙圣境”石牌坊进门，经太白碑林园、朓青阁、享堂、太白祠、十咏亭、青莲书院等多种亭台楼阁，最后才看到李白墓。一个圆圆的高高的坟堆，立一青石墓碑、上刻“唐明贤李太白之墓”，说是杜甫的手笔。墓碑顶部很显眼地刻着一个古钱币。据说李白死时穷，时人怕他到阴间没钱买酒，就刻个大钱币让他带着。不过，现在的墓园又大又气派，俨然富贵人家的园林，李白自然发了，估计喝酒可签单不掏钱了。

从墓地里出来，在青莲池畔找到李白的石雕像。立像，举杯邀明月，一副随和可以互动的样子，最宜与他对饮。像旁有几块大小石头，宜桌宜座，我就从包里拿出酒和菜摆上。酒是红星二锅头，菜是早餐打包的卤肉，只是没有筷子和酒杯。我将就着用二锅头瓶盖当杯，倒酒三次洒在像前，心里说：李先生，敬你三杯！我想李白会一饮而尽的。虽说他那时喝米酒，但白酒也行。他酒量高，不挑剔。当年在当涂只喝老农纪叟家酿的老春酒。老农死，他写诗说：“纪叟黄泉里，还应酿老春。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老春是农家酒，估计好不到哪里去，可李白爱喝，可见他随俗。不像有些领导，非茅台不喝。下酒菜呢，他不会计较。他说过：“客到但知留一醉，盘中只有水精盐。”我的卤肉比水精盐好。

酒敬了，就可对饮。我就对着酒瓶喝。喝一口，与李白碰一次杯，说：“李老师，干！”

就想：李白墓为何两个呢？我看过衣冠冢，在采石矶。这个是正坟，原在龙山东麓。后有当宣歙观察使的范传正，从李白的二位孙女处得知李白的遗愿是“志在青山”，就迁葬至大青山下现址。那时李白后代衰落，儿子伯禽早逝，孙子出游下落不明。孙女二人都下嫁农夫，贫贱得不拜墓已五六年了。那墓估计像白居易看了要哭的那样衰败吧。真是“享名甚高，后事何薄”？什么“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纯属酒醉说的话，饮者都能留其名吗？不——能！只有圣贤加饮者才能留其名，像你李白一样。对吧？

干——杯！

干杯好，干杯能写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岂止三人，我看太阳都两个了。你看影子两个、月亮两个吧？那就“对影成五——人。”五人好，豪气大。你就说高力士脱靴，杨国忠磨墨，来！我就说李白喝酒、李白作诗，来！谁敢喊你来呢？白居易、苏东坡敢吗？不敢。他们只敢自己喝。有敢喊你来的，历史上只有一位：随园主人袁枚！袁枚敢喊你喝酒，袁枚敢带小妾来喊你喝酒。袁枚敢喊：“今——晚，我要与李白同赏一轮明月，共饮一壶酒！”还敢作诗：“仰呼太白星，下来饮一卮！”最后下来的是他自己，他醉倒了，醉倒小妾香怀中。

我没醉倒，我没香怀，我也没作诗。我只和你碰杯喝酒，说：“老李——干！一切尽在——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