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法院报

慕伟春 作

    2016年6月29日下午，江苏省海门市一座宅院里，年过花甲的冯文清被自己的前女婿王勇连捅数刀，当场死亡。年仅11岁的外孙王冯璋亲眼目睹了这悲惨一幕，从此噩梦缠身。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让这对昔日翁婿挥刀相向？又是什么原因，让两个原本幸福的家庭走上毁灭之途？

    近日，江苏省南通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结了此案，一出因老人大包大揽导致小夫妻任性离婚，最终引发亲家“夺孙”大战的惨剧浮出水面……

    1

    老人争养孙子 夫妻乐得清闲

    2014年5月的一个晚上，王勇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走进家门，见父母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立即兴奋地走上前：“爸、妈，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轻点声，璋儿已经睡了。”王母赶紧阻止，“你能有什么好消息，不添乱我们就烧香拜佛了。”说着，王母走进厨房，给儿子做醒酒汤。王勇不满地嚷道：“这次，我是要出国了！”话音刚落，家里就炸开了锅，两位老人听闻儿子又整幺蛾子，坚决反对。

    1982年出生的王勇是江苏南通海门市人。2004年，王勇经人介绍，认识了小他一岁的冯盈盈。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两个年轻人很快走进了婚姻殿堂。

    王勇和冯盈盈都是家中独子，婚后，小夫妻俩跟王勇的父母住在一起，事事都有父母操持，日子过得十分随性，常常玩到三更半夜才归家，惹得王母常常唠叨两人，把家当作旅馆。不过，很快王母的注意力就转移了。2005年，冯盈盈顺利生下一个男孩，王冯两家都乐坏了。后经商量，合两家之姓，给孩子起名王冯璋。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特别宝贝这个孙子，争抢着要带孩子。好在两家相距不远，亲家间因为孩子的缘故，关系变得更为密切融洽。

    对这唯一的孙子，四位老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在王家，一看到王勇逗弄小孩，王母立马抢过来：“你手脚不知轻重，可别弄疼我孙子。”而在冯家，一瞧见冯盈盈抱着小孩，冯父赶紧接过来：“外公来抱抱！”小夫妻俩乐得靠边站，甚至完全当起了甩手掌柜。

    转眼孩子8岁了，一天，王勇闲来无事，见儿子正在写作业，便随手翻起他的作文本。看到其中有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来了兴趣。结果越看脸越黑，拎起孩子就想揍一顿，却被王父喝止。

    王勇十分不满：“爸，你看看这臭小子都胡写些什么？他说我是个游戏迷，每天都在打游戏，都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难道不是？！”王父根本不予理会，径自抚摸着小孙子的头说，“我家璋儿聪明懂事，以后一定不能像你爸爸一样……”

    看着这爷孙俩有说有笑的场景，王勇心里憋得慌。他知道自己没本事，三十好几了还没闯出点名堂。正巧，他有一个兄弟准备出国淘金，对王勇说：“勇哥，你既然想干一番事业，何不跟我一起去澳洲闯闯？凭你的本事，不出两年肯定赚得钵满盆满。”在一众兄弟的吹捧下，王勇不禁有些飘飘然，当即约定一起去澳洲打工。

    谁知，王勇回家一说就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妻子冯盈盈也不赞成。这一下，反而把王勇的犟脾气激了起来，在几个星期的拉锯战里，王勇委托兄弟把出国的一应手续都办了下来。

    王勇不管不顾的离开让父母伤透了心，承欢膝下的孙儿成了他们唯一的安慰。然而，自从独守空房的冯盈盈搬回娘家住后，小孙子璋儿在冯家的时间明显增多，王母有时不免抱怨几句，王父总是劝解说：“是咱们没有把儿子教育好，对不住亲家。”

    王勇到了澳洲才知道，海外淘金远非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必须克服生活习惯、工作环境、语言、饮食等方方面面的差异，这对他来说是个严峻的挑战。他特别想家，有空就和家人视频，可是渐渐地，王勇觉得不太对劲，镜头里的妻子越来越漂亮，烫了头发纹了眉，整个人显得年轻不少。连兄弟从旁看见了都打趣他，“嫂子这么漂亮，小心被拐跑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后每次视频聊天时，王勇话里话外都是对妻子的不满。冯盈盈独守空房本来就觉得委屈，没想到远在异国他乡的丈夫还对自己指手画脚，她越发不愿意多和丈夫联系。

    2

    夫妻任性离婚 “夺孙”硝烟四起

    不知不觉在国外已待了一年多，王勇觉得很无趣，决定提前回国。一天，王勇突然收到国内一兄弟发来的微信，打开一看，竟是妻子和一名陌生男子的合影，而照片的背景显示是在一家酒店的大堂。照片是他的兄弟在一家酒店的门口意外看见冯盈盈，随手拍下发给王勇的。

    王勇顿觉气血上涌，他抓紧办理回国事宜，没有告诉任何人，比原定日期提前一个礼拜回了国。

    猛然见到阔别已久的丈夫，冯盈盈既惊又喜。没料，王勇直接从自己的手机中翻出那张合影，亮在妻子的面前：“这是谁？你们是不是去酒店开房了？”

    “你竟然查我？这是我们公司的主管，我们就不能一起去酒店接待客户吗？你对我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冯盈盈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勇，相逢的喜悦烟消云散，两年的相思、委屈涌上心头，她掉头离去。

    在国外这两年，王勇见多了夫妻因扛不住异地久别而分道扬镳，心中早已认定妻子给自己戴了“绿帽子”，很快就提出了离婚。冯盈盈也对这个男人彻底失望，没有多做解释就同意离婚。

    在王勇的坚持下，冯盈盈放弃了儿子的抚养权。两个年轻人自作主张，就把婚离了，四位老人得知后非常震惊，轮番上阵劝和：“你们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璋儿着想呀！”可是王勇和冯盈盈都沉浸在自己的委屈里，根本不听劝。老人只能被迫接受离婚的现实。

    转眼到了周末，吃罢早饭，王父喊小孙子去钓鱼，却听小孙子告知，待会儿，外公要带他去儿童乐园玩。

    看着小孙子那满是期待的眼神，王父顿时紧张起来：不好，这是冯家要出招了呀。原来，王冯璋一直想去儿童乐园，四位老人为了激励孩子学习，约定期末考试后再带孩子去。如今，冯家率先打破规矩来讨好小孙子，这其中的意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想到这里，王父立即放下鱼竿，对小孙子说：“别等外公了，爷爷现在就带你去。”

    爷孙俩前脚刚走，外公冯文清后脚就到了，听说王父抢先带孩子走了，冯文清十分不满，当着王母的面就发起了火：“老王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可别忘了，璋儿是我们王家的，我们想带他去哪，就去哪！”王母冷冷地回答，把冯文清所有的理由都堵了回去。

    回到家中，冯文清越想越愤愤不平，一想到从小带大的外孙，抚养权归了王家，身为外公的他根本不能接受，他要求女儿必须要回抚养权。

    在父亲的逼迫下，冯盈盈又找王勇商量了几次，无奈王勇早已接到父母的死命令，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原先关系十分亲密的亲家，如今彼此设防，剑拔弩张。

    3

    翁婿打出命案 外孙痛失外公

    自从女儿离婚后，冯文清夫妇已经有一个多月时间没有见着外孙了，两人心里总是感觉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中午，冯盈盈回家，见饭桌上又是清粥和凉拌酱瓜，眉头紧皱：“咱们家是破产了吗？怎么天天吃这些呀？”

    “我小外孙不在，做菜给谁吃？”看着女儿那没心没肺、满不在乎的模样，本就没胃口的冯文清更觉食不下咽，起身离开了餐厅。

    “你看看这孩子，像话吗？”母亲怒其不争，气得直抹泪，冯文清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起身拉着老伴前往外孙所在的学校：“看来靠女儿是不顶用了，还得我们老家伙亲自出马！”

    此时，离放学的时间还早，冯文清夫妻俩在学校外面等着。有好事的邻居看到后，忙给王家通风报信。

    “这还了得！”王家老两口顾不得手上正忙着的活，立即赶到学校。前亲家相见，分外眼红，一言不合，四位老人就在学校门口拉扯起来，扯嗓子的扯嗓子，撸袖子的撸袖子，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

    外孙没有接到，还被整得灰头土脸的，冯文清憋着怨气，发誓一定要接回外孙。一场争孙大战就此爆发，此后，四位老人争着到学校去抢孙子，弄得人仰马翻，还多次惊动了派出所。

    两家老人白天互相战斗，晚上对着儿女唠叨。王勇和冯盈盈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可是又没有能力去平息战火，只能任由战事不断升级。

    2016年6月28日，冯文清夫妻又一次去学校接外孙，遇上王勇父母，双方直

    接动了手，各有受伤，再次惊动警方，警方对四位老人进行了调解，当晚，在警方的建议下，冯家将外孙带回了家。

    离开派出所，王勇觉得有必要跟父母好好谈谈，劝道：“爸、妈，你们就别争了，警察也说了，冯家有权探视孩子……”谁知，他话还没说完，父亲举起手提包就要往他头上砸去，“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我和你妈伤成这样，你还在维护他们……”王父越说越激动，唇角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直流。

    王勇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父母这边说不通，他又忍不住怨恨冯家逼人太甚，顿时怒火中烧，当场就要前去冯家理论。王母赶紧把他拦下。

    同样不安宁的，还有11岁的王冯璋，虽然大人们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尽量避开他，但是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几次三番在学校门口争执，夺孙大战早已传遍整个校园，他感到很害怕，却不知该怎么办，四位老人，都是他最爱的人，他都不想失去。

    忐忑不安地在外公家过了一夜，王冯璋早早地起床，特别乖巧地整理好被子。冯文清看到外孙这么懂事，对于外孙抚养权归王家一事更加不能接受。他帮外孙整了整书包，亲热地说：“喜不喜欢在外公家？过两天外公再接你过来住。”却见外孙低声嗫嚅道：“可是明天就要放暑假了……”

    冯文清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暑假有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如果王家霸着孩子不让见，那可如何是好？冯文清越想越担心，打定主意先下手为强。

    这天下午，冯文清再次来到学校，提前将外孙接回家。待到放学时，王父王母去接孩子，又一次接了个空，心里又气又急，当即打电话给王勇，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去把孩子要回来。

    王勇正在忙，很不耐烦道：“接去就接去吧，孩子在那边也受不了委屈。”王父气不打一处来，“他们这是在抢我孙子！好，你忙，我自己去！”说着老两口就往冯家赶。

    一到冯家，就看到孙子正在门口玩耍。王母跟孙子招手，要孙子跟他们回家。正在厨房忙活的冯文清，听到声响立即跑了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孙子就往屋里送。王父顿时被激怒了，上前动手抢孙子。冯文清寸步不让，双方一来二去、厮打在了一起，王冯璋吓得哇哇大哭。

    而王勇挂了父亲的电话后，一直心神不宁。正在这时，他又接到冯盈盈的电话，称双方父母打起来了，喊他去劝架。想起昨天父母已经挂了彩，今天不知又要吃多少亏，王勇心急如焚，随手拿起了一把刀，匆匆赶到现场，面对纷乱的场面，大喝道：“谁敢动我爸妈！”

    众人一愣，停下了脚步。但是冯文清却没有被吓倒，挺身冲上前，试图吓退这个前女婿。推搡中，王勇手中的刀捅向了前岳父，冯文清摇晃着走了两步就倒在了地上，鲜血顿时染红了地面……冯家急忙报警，并拨打120急救电话。王勇也惊呆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他拨打了110电话。经法医鉴定，冯文清系遭他人用单刃锐器刺戳胸部致肺脏、心脏破裂，大出血死亡。

    亲眼目睹父亲杀死外公，年仅11岁的王冯璋，夜夜噩梦，身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给身陷囹圄的父亲写了一封信：我还叫你一声爸爸，因为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可我恨你，你杀了爱我的外公，让我永远失去了他，让我再也不能像其他小朋友那样快乐，让我成了杀人犯的儿子……

    近日，南通中院开庭审理了此案。法院审理认为，被告人王勇因儿子抚养权纠纷，至其前妻冯盈盈家，与其前岳父冯文清发生争执，持尖刀捅刺冯文清胸部，致冯文清当场死亡，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考虑到案发后，王勇主动电话报警，滞留现场等候警察抓捕，归案后如实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实，系自首，依法可以从轻或减轻处罚，遂以故意杀人罪判处王勇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  

    案后余思

    由于“祖孙亲”的缘故，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常常明争暗斗争夺孩子，使得家庭矛盾层出不穷，甚至酿成悲剧。而“80后”独生子女结婚后，双方父母争着抢着承担照顾孙辈的责任，是目前极为普遍的现象。可祖父母们的越俎代庖，却在无形中纵容了小夫妻当起了甩手掌柜，虽然早已成年且为人父母，但对婚姻对孩子都缺乏起码的责任感和担当，以致“80后”离婚率居高不下。而小夫妻俩离婚后，又常常会引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夺孙”大战，稍有不慎，就会酿成悲剧。

    本案中，最受影响和冲击的，还是无辜的孩子。对于孩子来说，两边都是至亲的人，可两家的“夺孙”大战，无疑割裂了骨肉亲情，给孩子心灵蒙上终生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