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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尽头,为谁憔悴为谁瘦

戊戌年,丙辰月,乙亥日,二月廿八。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蝶恋花》

身边有很多朋友不喜欢古龙笔下的李寻欢,而这些朋友里又以女性居多。焦恩俊版李寻欢的泡面发型固然是扣分的一个因素,不过更多的应该还是归咎于李林恋中探花郎的谦让与犹豫。

当然我不是想探讨李寻欢林诗音龙啸云之间错综复杂的三角恋爱,只是不期然地想起了古龙,想起了李寻欢。

一提到浪子,人们很容易就会想到古龙笔下那些鲜活的形象,楚留香,陆小凤,萧十一郎,更不用说探花郎李寻欢。古龙本身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浪子,才华横溢偏偏又嗜色如食嗜酒如水,最后也是因此英年早夭,只剩下棺木里那四十八瓶XO静静地陪伴着他。

塑造出了无数浪子形象的古龙曾经说过,《小李飞刀》是他投入了最多个人意念的一部小说,然而李寻欢这个浪子却像他手中那把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飞刀一样成了一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情痴。林诗音的凄美与不幸全是因他而起,而他颠簸坎坷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因了这个巧笑倩兮的表妹。

很多年以后,大部分情节都已经在记忆里渐渐淡出,唯独忘不掉,他多少次站在梅林,望着恍若隔世的冷香小筑,他多少次握着酒壶,伴着如豆的烛火吞咽苦涩的烈酒。

有人说,情到浓时情转薄。也有人说,相思成疾,相思成灾。

柳永当然是个浪子,更是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最声名狼藉的浪子,“薄于操行”“词语尘下”。沉迷秦楼楚馆,出没烟花柳巷,与歌姬倡优为伴,与贩夫走卒为伍。可是却也正是这个被所有士大夫集体不耻的浪荡子,给我们留下了一阕阙感人肺腑的词章。

我轻抚着雕栏,如同牵着你的柔夷,共沐在这微寒的春风里。抬眼望那天地尽处,浓郁不化的竟是我深深的哀愁。青草脆嫩,暮色四合,我不言不语,更找不到人陪我分享这寂寞。无数次试图用杯中物将自己灌醉,乘着酒兴于这无边旷野纵情高歌,只是,只是强打的笑颜终究抵不过心底的思念,我始终无法在看不到你的日子里快乐。

一念起,天雷勾动地火,沧海化为桑田。都道是相思催人老,你可知,相思已经染白了我的鬓发。

与李寻欢一生痴恋林诗音不同的是,浪子柳永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出现过太多的绝色女子,我们如今已经无从考证这阙《蝶恋花》是写给谁的。安安?香香?或者是虫娘?不得而知。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当那股从鸿蒙初辟之初喷涌而出的忧伤将我们席卷,除了同词人一起洒泪相和,我们别无他言。

人,是一个人。楼,也是岌岌的危楼。就连草长鹰飞的春,也还带着那么一丝丝的愁。不是为赋新词独上高楼,不是天涯望断芳草无处,仅仅,仅仅是我将阑干拍遍将风丝数尽,也不曾看到那巧笑倩兮的佳人儿。愁,是情苦,黯,是心伤。千年以降,天地间回荡的,还是那个梦笔生花的少年低声叹息,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上阕写景,一笔叙事继而转为叹息心事无人知。景物描摹旷朗舒清,正合“由诗入词”的“柳氏家法”本真。下阕笔锋一转,孤苦寂寞无人知,不若疏狂一醉,也顾不上李太白所言“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了。想要一醉解千愁,不料酒入愁肠,迎风啸歌,刻意为之的乐事仍然味同嚼蜡。此处引曹操《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句,虽是用典,却如羚羊挂角臻入化境。结尾一句道明苦楚的缘由,“衣带渐宽”,容颜憔悴,不过是“为伊”二字。曲径通幽处方显柳暗花明,读来却令人不禁神伤。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一扫全词颓唐之感,用决绝之语表达了自己矢志不渝的忠贞,将全词提升到一个新的境界。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到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的三种境界,第二境便是以该句形容,取其坚韧执着之意。

《庄子·盗跖》里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名叫尾生的年轻人,和一位美丽的姑娘约定在桥边相会。不料天降大雨,河水上涨,姑娘还没有来。尾生想到两人之间的海誓山盟,竟决定抱住桥柱,苦等不去,终于被活活淹死。姑娘到后,看见到死都还紧紧抱着桥柱的尾生,不禁放声大哭,纵身跃入滚滚河水,化为一缕芳魂陪伴在情郎身侧。

并不是很复杂的剧目,却因为主人公对爱情的纯忠,将这幕爱情悲剧深深地刻在了中国文化史上。李白在《长干行二首》中赞道:“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纯粹而坚贞的感情,从来都是令人向往和感佩的。

速速食文化快餐爱情泛滥的今天,水泥森林深处的我们已经有多久不曾有过心底执拗而漫长的思念?用一分钟去爱上一个人然后用一天去忘掉这个人,阅尽千帆后谁还记得最初的悸动?一幕幕的情事成为频繁上演的情景剧,一次次的相爱变成了乏味生活的点缀,我们在滚滚红尘中丢掉了爱的能力相思的甜蜜,舍弃了对感情执望的我们,再也找不到那一丝源自灵魂的本真。

柳永当然不够专情,可又有哪个负心男儿能够写下这样感人肺腑的词句?遍游花丛,多情却不薄情。坎坷的仕途,颠簸的人生,情爱成了他生命中最后的慰藉。他将真情给予每一个女子,他将真心送给每一个爱过的人,真心真意真情真爱,全部伴着心尖的热血汩汩淌出,全是他诉说不尽的真性情。都说浪子无情,浪子若真无情,又因何浪迹天涯?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坚守?

尾生守诺,探花守爱,柳永守情。都是让无数人仰慕的伟丈夫,都是让无数人心动的奇男子。

那个矢志不渝心心念念轻唤着你名字的人。

那个望着你近在咫尺却又如天涯般遥远的人。

那个怀着对你的思念形销骨立的人。

天地间每多痴情人,遇到了,便是可以期待可以守望的陌上花。那些瑰丽的传说已经消散在了云霞之外,唯有真爱留在人间。那些令人心中怦然心下惘然的过往,带起吹皱一池春水的情缘,轻易地便将两颗心牵绊在了一处,哪怕是相隔千里,哪怕是山水迢迢,心有灵犀依然可以彼此抚慰。君不闻,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若遇到了这个人,你可忍心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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