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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为何强化伦理淡化宗教?

人类文化都是以宗教开端,且以宗教为中心。人群秩序及政治,导源于宗教,人的思想知识以至各种学术,亦无不导源于宗教。道德、礼俗、法律皆属后起,初时都蕴孕于宗教之中而不可分,是即以人类文化不能不以宗教开端,并以宗教做中心。文化都是以宗教开端,中国亦无例外。最早的图腾崇拜,庶物崇拜,群神崇拜等,都为宗教的一般形式。在周孔教化未兴之时,自古相传未断之祭天祀祖,其实都是一种宗教形式。胡石青先生论中国宗教时把世界宗教分为三大系,中国便为其中一系。

然,为何中国文化却是强化伦理而淡化宗教!我们可以单从宗教、伦理本身,以及伦理与宗教的关系简略论述便可得知。

所谓中国文化是周孔以后的近三千年的文化而非其之前的,缘由有二:其一,中国文化之发展开朗,原是近三千年的,及周孔以后的事;其二,中国文化之流传至今,一直为中华民族所实际用者是周孔以来的文化。“几乎没有宗教的人生”,即为中国文化一大特征,何以如此说,一方面从中国文化为周孔之后的时间段便可知晓。另一方面,周孔以来的中国文化,其中有一些成份显然也是属于宗教范畴,但何以说它缺乏宗教,何以说它是“几乎没有宗教的人生”,则是以三千年的文化其发展统一从不依赖宗教做中心。试观西洋国家,多数国家的文化的发展及其统一皆是以宗教为中心,西洋的基督教便是一例。时年西洋文化东来,国人欲以西洋军备、经济、政治、教育代替中国军备、经济、政治、教育。却少有欲以西洋宗教代替中国的盛大运动,此也不乏说中国人缺宗教兴味,中国文化是以不同于宗教的形式发展着。

纵观历史,却并非中国文化故意淡化宗教,实是中国社会与中国文化的发展着实有些“怪异”,就如梁漱溟先生说“不料中国是人类发展历史上的一个早熟”。此早熟不仅包括中国社会的发展也包括中国文化的早熟。

宗教问题不仅为中西文化的分歧,而且也是中国何以强化伦理而淡化宗教的重要因素。中国古代社会与希腊罗马古代社会,彼此原都不相远的。但西洋继此而有之文化发展,则以宗教如基督教做中心。中国文化则不然,中国原始的宗教,大抵是于人事有关的神祗崇拜及巫术之类,这样,是中国老早已接受了现代世界人的观念。中国宗教始终不能发展到唯一绝对的大神观念。因为在宗教上的统一天国尚未成熟之前,政治上的统一帝国已经先建立起来;因此宗教的统治,便用不能再出现了。没有出现的宗教统治也就没有了所谓的以宗教为中心的中国文化了。

然而中国的历史告诉我们,即便是有了统治地位的势力也会被后来势力所代替,何况是没有丝毫统治地位的宗教,于是乎,一种将统治中国文化三千年之久的周孔教化横空出世后毫无悬念的取代了宗教本应该有了的地位。伦理相对于宗教,本远为晚出,不料中国文化的却因为早熟而变得特殊了。周孔教化即兴之后,文化中心便由宗教转移到非宗教的周孔教化上。而周孔教化则重理,孔子更甚,儒家文化可谓是把理发挥到了极致,并主张以伦理组织社会。

儒家的伦理出后,便是后二千年中国文化的骨干了,它规定了中国社会的组织结构,大体上一直没有变。所谓历久鲜变的社会,长期停滞的文化皆处于此了。不过因此也早就了中国一个“伦理本位的社会”。 伦理始于家庭,首重家庭,以致中国人倚重家庭家族而缺乏集团生活。而中国人家族生活偏胜中国的路是以周孔的伦理教化而来。相对于中国,团体和个人,在西方俨然是两个实体,而家庭几若为虚位。中国却从中间就家庭关系推广发挥,而以伦理组织社会消融了个人与团体这两端。在家庭生活之外,社会上又有四面八方若近若远数不尽的关系。是关系,皆是伦理,每一个人对于其四面八方的伦理关系,各负有其相当的义务。全社会之人,不期而辗转互相链锁起来,形成了一种组织。此种组织与团体组织不同,他无边界,不形成对抗。中国自古相传的便是“天下一家”、“四海兄弟”。

伦理组织社会,起其组织之重点主要放于经济、政治。于经济方面,在伦理社会中,夫妇、父子情如一体,财产是不可分的,分则背理。从某一点上看,这种伦理的经济生活,隐然亦有似一种共产。且社会组织皆从伦理情谊出发,人情为重,财物斯轻。相对西洋常有几百万的失业工人,整年靠国家救济金维持生活,实为过去中国所未闻的。于政治方面,整个政治构造,皆纳于伦理关系中,其政治上之理想与途术,亦无不出于伦理归于伦理者。以致中国的理想便是“天下太平”了,且自古便有了“以孝治天下”之说。

再者,伦理与宗教皆是一个国家最高统治者统治整个国家与驾驭社会的工具。宗教对于社会所担负之任务,是否就这样以每一个之自觉自律即可替代呢?答案显然不明确。而宗教在中国何以被替代下来,缘由有二:一,安排伦理名分一组织社会;二,设为利乐揖让以涵养理性。二者合起来,宗教便失去了他应得到的作用。中国人生因为有了伦理关系而得到了努力的目标,精神上有了寄托。而宗教都是以人生之慰安勛勉为事;那么,伦理便顺理成章地替代了宗教。王宏一先生曾经说过,鸟兽但知现在,人类乃更有过去未来观念,故人生不能以现在为止。宗教即为解决此三世问题者,是以有天堂净土,地狱轮回一类说法,但宗教毕竟确有迷信之说,终是弊端。而中国人则以一家至三世——祖先、本身、儿孙——为三世。过去信仰,寄寓祖先父母,现在安慰寄于家室和合,将来希望寄于儿孙后代。此较之皆比宗教解决问题跟为明通切实。如此说来,伦理有宗教之用,却无宗教之弊,中国文化强化伦理而淡化宗教确是应该的。就好似擂台比赛,技不如人,只有下台了,如果运气不错,倒还可得个安慰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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