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实感人似项脊轩志——《立冬之后》

　　每年立冬之后，公公婆婆便满载着秋收之后的各类成果来这过冬。经历了大半年的户外辛勤劳作，他们的脸上显现出粗糙却健康的颜色。

　　脱掉臃肿厚实的外套，婆婆不知疲倦、兴致勃勃地开始分配几个孩子的各人所得，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这些东西运到县城并恳求大巴司机带到太原的：几袋自磨白面、几串辣椒、一捆大葱、一袋馒头、几瓶磨好的花椒面、红薯、萝卜、南瓜若干、孙子孙女的棉衣棉裤……原本整洁得有些冷清的厨房开始囤积起世俗居家过日子的美好景象。

　　女儿被逼穿上碎花布的棉衣棉裤，活脱脱一个山妞妞，伸进口袋一摸，怎么还有几百块钱呢？婆婆赶紧抢过来说，这是给你过年的压岁钱，现在还不能给！哦，冬天确实是来了！

　　接下来的这个冬天，婆婆便把我们撵出厨房并大展拳脚，柿子油格马、菠菜合灌、豆芽卷卷、酸菜羊肉面……餐厅里弥漫起晋南家乡的味道，爱人和女儿热烈地埋头享用，看着数月不见的儿子和又长高一大截的孙女，婆婆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当然对儿媳妇的烹饪培训也是必不可少的课程，公公说你妈这些手艺平常在家的时候可是懒得展示呢！

　　太阳晴好的时候，婆婆会翻出柜子里的被褥缝补浆洗，有一次，她拆开女儿尿渍斑斑的炕褥，扔掉脏污的棉块，一点点的补上新的棉花，再用旧窗帘布包裹，密密实实地缝了一床新炕褥，从早到晚忙活了一整天。女儿回来，看见满头棉絮的婆婆说，奶奶，你变成了白发魔女！

　　小区外的商城是婆婆最爱逛的地方，每次出门前爱人都要嘱咐过马路和买东西的注意事项，时间久了，婆婆便一脸的不耐烦：“我能生下博士儿子，怎么就过不了马路？”于是在商城里便能经常看到走在前面挑挑拣拣、讨价还价的婆婆和跟在后面若无其事、等待买单的公公。

　　几番购物之后，婆婆便开始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家居，挂一串硕大粗糙的中国结，在客厅贴一幅毛主席像，她甚至指挥公公调整了家具的摆放位置，惹得我经常跟爱人嘀咕：这家里谁才是女主人啊？

　　婆婆很自信自己的管理能力，曾任职中学校长的公公退休后被她指挥得团团转，不是清洁工就是搬运工，于是便经常会出现老大家富余的东西搬到了老二家，老二出差带回的土特产又出现在别家的餐桌上，公公笑言你妈这是宏观调控，婆婆一针见血，我这是杀富济贫！

　　我多年脾胃不和，有一年，公公抄来一副偏方，因为里面的配药生僻怪异，我还是不敢服用，婆婆不得已又献良策：咱们去求神吧！公公婆婆经常带来的还有一种我爱吃的豆面、玉米面、白面三合一的红豆馅的蒸点，每每想到他们身体老迈，还要生炉架火、和面发酵、煮豆调馅、包作上笼，心中便会生出阵阵不安来。

　　公公婆婆立冬前后过来，等不到第二年的清明，家乡总会有人打电话来：谁谁家的孩子快办喜事了，村里的庙会今年请了哪家的戏班子，谁谁家的媳妇跑回娘家等着唤呢……蛰伏了一冬的公公婆婆就会急不可待、满怀成就感地飞回老巢。毕竟，那又一春返青的麦地、村口古朴的门楼、院子里繁茂的老槐才是他们生命最深的眷恋啊！

　　两年前，年事已高的公公婆婆迁至北京儿子的家中长住。今年三月公公被确诊为肺癌晚期，期间举全家之力多番求治，针石汤药却终未见显效，于今年九月八日辞别人世。

　　五七过后，爱人接婆婆再回太原，推门进来，婆婆依旧是过冬的穿着，没有大包小件的包围、没有呼儿唤女的热闹、更没有身后公公温厚的笑容和默默的相随……我搀扶婆婆坐下，相顾无言，摩挲着她关节粗大、大拇指根部明显外凸的手，不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