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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世仁身上的可取之处

《红楼梦》二十四回摘录:

 

贾芸出了荣国府回家,一路思量,想出一个主意来,便一径往他母舅卜世仁家来。原来卜世仁现开香料铺,方才从铺子里来,忽见贾芸进来,彼此见过了,因问他这早晚什么事跑了来。

 

贾芸道:“有件事求舅舅帮衬帮衬。我有一件事,用些冰片麝香使用,好歹舅舅每样赊四两给我,八月里按数送了银子来。”卜世仁冷笑道:“再休提赊欠一事。前儿也是我们铺子里一个伙计,替他的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今总未还上。因此我们大家赔上,立了合同,再不许替亲友赊欠。谁要赊欠,就要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况且如今这个货也短,你就拿现银子到我们这不三不四的铺子里来买,也还没有这些,只好倒扁儿去。这是一。二则你那里有正经事,不过赊了去又是胡闹。你只说舅舅见你一遭儿就派你一遭儿不是。你小人儿家很不知好歹,也到底立个主见,赚几个钱,弄得穿是穿吃是吃的,我看着也喜欢。”

 

贾芸笑道:“舅舅说的倒干净。我父亲没的时候,我年纪又小,不知事。后来听见我母亲说,都还亏舅舅们在我们家出主意,料理的丧事。难道舅舅就不知道的,还是有一亩地两间房子,如今在我手里花了不成?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叫我怎么样呢?还亏是我呢,要是别个,死皮赖脸三日两头儿来缠着舅舅,要三升米二升豆子的,舅舅也就没有法呢。”卜世仁道:“我的儿,舅舅要有,还不是该的。我天天和你舅母说,只愁你没算计儿。你但凡立的起来,到你大房里,就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便下个气,和他们的管家或者管事的人们嬉和嬉和,也弄个事儿管管。前日我出城去,撞见了你们三房里的老四,骑着大叫驴,带着五辆车,有四五十和尚道士,往家庙去了。他那不亏能干,这事就到他了!”贾芸听他韶刀的不堪,便起身告辞。

 

卜世仁道:“怎么急的这样,吃了饭再去罢。”一句未完,只见他娘子说道:“你又糊涂了。说着没有米,这里买了半斤面来下给你吃,这会子还装胖呢。留下外甥挨饿不成?”卜世仁说:“再买半斤来添上就是了。”他娘子便叫女孩儿:“银姐,往对门王奶奶家去问,有钱借二三十个,明儿就送过来。”夫妻两个说话,那贾芸早说了几个“不用费事”,去的无影无踪了。

 

 

 

博主点评:

 

卜世仁薄情势利,是反面人物中的小人物。但他也有可取之处,他的闪光点在于他很会说话——将现实与虚构融为一体,像个出色的编剧。他回绝贾芸的一番话很见功力,可谓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首先他亮明观点——“再休提赊欠一事”,接下来他找了四个论据:

 

1,“前儿也是我们铺子里一个伙计,替他的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今总未还上。”——意思是:赊给你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你当我傻?

 

2,“因此我们大家赔上,立了合同,再不许替亲友赊欠。谁要赊欠,就要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意思是:你别想打亲情牌,我要赊给你我还得罚款,你如果忍心让我被罚,就说明你不念亲情,那我干嘛还要念亲情?更没有理由赊给你了!

 

3,“况且如今这个货也短,你就拿现银子到我们这不三不四的铺子里来买,也还没有这些”——意思是:就算你不念亲情我念亲情愿意赊给你也没货,形容铺子“不三不四”,是说自己小本经营,艰难得很,你不帮衬我,还来赊账,你良心何在?

 

4.“你那里有正经事,不过赊了去又是胡闹。”——意思是:就算前面都不是理由我也不能赊给你,因为你拿了东西无非去换了钱吃喝嫖赌,那我赊给你就是在害你!害你的事情,我这个做舅舅的能做吗?

 

说完这些,他开始教训贾芸——“你只说舅舅见你一遭儿就派你一遭儿不是。你小人儿家很不知好歹,也到底立个主见,赚几个钱,弄得穿是穿吃是吃的,我看着也喜欢。”——意思是,你要不是整天游手好闲,你用得着来求我吗?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本事!

 

他这番话把贾芸噎得火起,不赊就算了,还这么羞辱我,于是回敬了他几句,表明了两个意思:1、我来找你不是没道理的,如果不是当初你侵吞了我家财产,我家也不至于这么穷,我也不会没本钱起家。赊点东西都不肯,你没有良心!2、我没你说得那么差劲,我要是像你一样无德,赖上你,你也没辙!

 

卜世仁心理承受力很强,没跳起来跟他急,一句“我的儿,舅舅要有,还不是该的”,把贾芸翻的旧账抵赖得干干净净。然后继续打他的痛处,你就是稀泥巴糊不上墙,不然贾府美差怎么轮不到你?说完,还假惺惺地留他吃饭。他老婆也是个“编剧”,擅长编骂戏,接口道:“你又糊涂了。说着没有米,这里买了半斤面来下给你吃,这会子还装胖呢。留下外甥挨饿不成?”把他刚盖上的亲情面纱一把扯掉!

 

人都是真善美假恶丑的混合体,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有“卜世仁”的时候,学学他怎么说话也没什么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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