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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唐诗》中的西施

  

总共900卷、收录有二千八百余位诗人四万九千余首诗作的《全唐诗》中,于诗题或诗句中出现“西施(西子)”之名,以及诗题或诗句中虽未见“西施(西子)”之名、但所言实际是指西施的诗篇共有167首。如果算上虽未见“西施(西子)”之名、但诗题或诗句中出现有“越艳”“越娃”“越女”以及“浣纱”“浣纱石”“浣纱溪”和“馆娃宫”“响屧廊”等与西施有关语词的诗篇,则全书有关西施的诗作计有269首要是再加上后人所辑的《全唐诗》补遗中有关西施的诗篇和诗句的话,一共有278首

    唐代诗人笔下的西施,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西施?换言之,在唐代诗人眼里,西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他们所写下的诗篇来看,大体可归为四类:一是纯粹视西施为美人,单纯地将其作为美的代名词或参照对象的;二是将西施视为红颜祸水甚至斥其为妖孽,将吴国的败亡完全归咎于西施的;三是视西施为勾践兴越灭吴的巾帼奇兵,把她当作越国功臣的;四是视西施为不幸的女人,同情其遭遇并为其鸣不平的。此外,有不少诗作,则是诗人借西施的遭际和命运,感叹世事人生、抒发心中感慨的。

纯粹视西施为美人,单纯地将其作为美的代名词或参照对象的,主要有李白、元稹、刘长卿、韦应物、白居易、杜牧、李商隐、皮日休、韦庄等一些诗人。他们或拿别的美人与西施作比,或拿花朵与西施作比,或拿明月与西施作比,或拿鸟和蝴蝶与西施作比,这些诗无疑可以拓展我们的想象空间,让我们感受到,西施的美不仅是无与伦比的,也是丰富多样的。

先让我们来看看拿西施与其他美人作比较的诗人和诗句。

李白在其《效古二首》中,一开篇就是“自古有秀色,西施与东邻”这两句。诗句中的“东邻”,出自司马相如的《美人赋》。《美人赋》中这样写道:“臣之东邻有一女子,云发丰艳,蛾眉皓齿。颜盛色茂,景曜光起。恒翘翘而相顾,欲留臣而共止。”后遂以“东邻”指代美人。很显然,李白将西施与东邻并列当成自古以来天下“秀色”的代表,表明在他的眼里,西施并不是远离尘世、可望不可即的美人,而是如东邻女子那样生活在烟火人间、可以亲近的邻家美女。

韦应物在其《广陵遇孟九云卿》一诗中,有“西施且一笑,众女安得妍”之句,这与白居易《长恨歌》中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韦应物这是在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西施的美是顾盼生辉、艳压群芳的。白居易应该完全认同韦应物的说法,因为他在《重答刘和州》一诗中写有“分无佳丽敌西施,敢有文章替左司”的诗句。刘和州,即刘禹锡,因其曾任和州(今安徽省马鞍山市一带)刺史,故称。所谓“分无佳丽敌西施”,也就是西施之美是毋庸置疑、无可匹敌的。陈陶无疑也是赞同韦应物的观点的,他在《续古二十九首》(其二十)中写有“吴女妒西施,容华日消铄”之句,意思就是因西施实在太美了,吴地美女都不由得心生妒忌,但终因自惭形秽而致心情郁闷,使得自己的容颜日渐憔悴、日益衰颓。由此可见,在陈陶的眼里,西施之美,是其他一众美女根本就无法企及的。

当然,也有诗人认为,自己所见的美人中,有足堪与西施一比者。万楚在其《五日观妓》一诗中,就拿他所见到的歌伎与西施、丽华等美人来作比。诗是这样写的:“西施谩道浣春纱,碧玉今时斗丽华。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新歌一曲令人艳,醉舞双眸敛鬓斜。谁道五丝能续命,却令今日死君家。”诗中提到的“丽华”,历史上有名的有两位:一位是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原配妻子、第二任皇后阴丽华;一位是南北朝时期南朝陈后主陈叔宝的宠妃张丽华。两人皆有美色。在万楚笔下,他所见到的这位歌伎虽属小家碧玉,但完全可以与西施、阴丽华、张丽华等有名的美人争艳比美。由“却令今日死君家”句可以想见,这位歌伎的美是多么厉害地打动了诗人的心。

罗虬也写有与万楚类似的诗。他在《比红儿诗》(其九)中就这样写道:“越山重叠越溪斜,西子休怜解浣纱。得似红儿今日貌,肯教将去与夫差。”红儿是当时的官妓,罗虬非常喜欢她,不仅送礼物给她,还专门为她作了一百首《比红儿诗》,拿数十位古时的美人与红儿作比,其中就包括西施。罗虬的诗句可以看出,在他眼里,红儿的美绝不亚于西施。

唐代四大女诗人之一鱼玄机作有《光威裒姊妹三人少孤而始妍乃有是作精粹难俦虽谢家联雪何以加之有客自京师来者示予因次其韵》一诗,开篇即是“昔闻南国容华少,今日东邻姊妹三”两句,先肯定光、威、裒姊妹三人是如同司马相如所作《美人赋》中写到的东邻女那样的美人,后面接连用“妆阁相看鹦鹉赋,碧窗应绣凤凰衫。红芳满院参差折,绿醑盈杯次第衔。恐向瑶池曾作女,谪来尘世未为男。文姬有貌终堪比,西子无言我更惭”等句来烘托她们的美,意即这三姐妹不仅容貌美丽,还颇有才学。文姬即东汉时文学家蔡邕之女蔡文姬,她博学多才,擅长文学、音乐、书法。西施能够助勾践兴越灭吴,仅靠绝世之容肯定也是不够的。鱼玄机拿光、威、裒姊妹三人与蔡文姬、西施来作比,可见这三姐妹在她眼里是何其优秀出众。

刘长卿在其《观李凑所画美人障子》(“障子”,当指屏风一类的用具。所谓“美人障子”,即画有美人的屏风)一诗中,则将画中人比作西施。“无间已得象,象外更生意。西子不可见,千载无重还。空令浣沙态,犹在含毫间。一笑岂易得,双蛾如有情。窗风不举袖,但觉罗衣轻。”从这些句子可以想见,刘长卿所到的这幅美女画像肯定姿容宛然、栩栩如生,否则他也不会如此不惜笔墨加以赞叹了。

拿西施与花作比的诗人和诗句,在《全唐诗》中数量相对较多,其中除了拿西施与泛称意义上的花作比外,有拿荷花、牡丹花来作比的;有拿蔷薇花、石榴花来作比的;也有拿桃花李花来作比的;还有拿茉莉花和杏花来作比的。

拿西施与泛称意义上的花作比的诗人有元稹、施肩吾、罗隐、韩偓、韦庄等。在多情的诗人看来,无论花开还是花谢,都可以令人联想到西施。元稹在其《独游》一诗中有“花当西施面,泉胜卫玠清”之句;在《春词》一诗中有“西施颜色今何在,但看春风百草头”之句。施肩吾在其《玩花词》中有“今朝造化使春风,开折西施面上红”之句;李中在《姑苏怀古》中有“花疑西子脸,涛想伍胥神”之句。这都是把盛开的鲜花比作西施的容颜。大概在元稹和施肩吾等人的心目中,西施之美堪比百花争艳。罗隐在其《庭花》一诗中,把经一夜风雨摧残后的庭中之花比作是“南威(春秋时楚国美女,与西施并称'威施’)病不起,西子老兼至”;韩偓在《哭花》中这样写:“曾愁香结破颜迟,今见妖红委地时。若是有情争不哭,夜来风雨葬西施。”韦庄在《叹落花》中则如此写:“一夜霏微露湿烟,晓来和泪丧婵娟。不随残雪埋芳草,尽逐香风上舞筵。西子去时遗笑靥,谢娥行处落金钿。”在《残花》中又如此写:“和烟和露雪离披,金蕊红须尚满枝。十日笙歌一宵梦,苎萝因雨失西施。”把花谢花落乃至残花与西施联系起来,所透露出来的,是诗人对美好事物消逝的万般不舍和隐隐的怅然和无奈。

李白和皮日休拿西施与荷花作比。李白在其《夏歌》中这样写:“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邪。”在《西施》中又这样写:“西施越溪女,出自苎萝山。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皮日休在其所作的《咏白莲》(其一)中有“静婉舞偷将动处,西施嚬效半开时”之句;在《咏白莲》(其二)中有“吴王台下开多少,遥似西施上素妆”之句。其诗句中的“静婉”,指《梁书·羊侃传》中的张净琬。《梁书·羊侃传》载:“侃性豪侈,善音律,自造《采莲》《棹歌》两曲,甚有新致……儛人张净琬,腰围一尺六寸,时人咸推能掌中儛。”后用“静婉”指代歌舞能手。拿西施与荷花比,让人自然而然联想到:西施不仅是一位绝世美人,还是一个出污泥而不染的品德高洁之人。

唐彦谦、殷文圭和孙鲂等人拿西施比牡丹。唐彦谦在其《牡丹》一诗中这样写:“颜色无因饶锦绣,馨香惟解掩兰荪。那堪更被烟蒙蔽,南国西施泣断魂。”殷文圭在《赵侍郎看红白牡丹因寄杨状头赞图》一诗中如此写:“红艳袅烟疑欲语,素华映月只闻香。剪裁偏得东风意,淡薄似矜西子妆。”孙鲂在《看牡丹二首》(其一)中有“北方有态须倾国,西子能言亦丧家”之句。牡丹是花中之王,有“国色天香”之誉,可见在他们的眼里,西施的美是绝世无伦、雍容华贵的。

拿西施与石榴花作比的,有白居易的《山石榴寄元九》、施肩吾的《山石榴花》;拿西施与蔷薇花作比的,有吴融的《蔷薇》、王毂的《红蔷薇歌》、张碧的《林书记蔷薇》等;拿桃花李花来作比的有李商隐的《判春》;拿茉莉花来作比的有王建的《故梁国公主池亭》;拿杏花作比的有司空图的《村西杏花二首》(其一)。限于篇幅,在此不一一列举相关诗句。

李白除了拿西施与别的美人比、与荷花比以外,还拿西施比作明月。他在《送祝八之江东赋得浣纱石》一诗中就这么写:“西施越溪女,明艳光云海。”明月照千古。皎洁的月光,可以勾起人无限的遐思。我们也完全可以由李白的诗句联想到:西施的美是冠盖古今、超越时空的。

鲍溶的《姑苏宫行》中有这样的句子:“姑苏宫,九层金台半虚空。雕楹璇题斗皎洁,中有妖姬似明月。”诗人虽然将西施视为祸国殃民的“妖姬”,但又不得不承认西施美如明月,光照千秋。

唐代诗人中,还有拿西施与飞鸟和蝴蝶来作比的。杜牧在其所作的《鹤》一诗中,有“丹顶西施颊,霜毛四皓须”之句,将丹顶鹤头顶鲜艳的红色比喻为西施的脸颊,将丹顶鹤身上洁白的羽毛比喻为商山四皓[指秦末隐居商山的东园公、甪(一作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四人须眉皆白,故称商山四皓]的须发。李商隐在《和孙朴韦蟾孔雀咏》中,有“西施因网得,秦客被花迷”之句,将孔雀视为鸟类中的西施。徐夤在其《蝴蝶二首》(其二)中,有“拂绿穿红丽日长,一生心事住春光。最嫌神女来行雨,爱伴西施去采香”之句,将翩翩飘飞的蝴蝶与西施的美艳等同视之。可见,在杜牧、李商隐等人的眼里,西施的美不是僵滞不动、凝固不变的,而是活色生香、富于变化的。

唐时视西施为红颜祸水的诗人为数不少,有的甚至直斥其为妖孽,将吴国的灭亡完全归咎于西施。这些诗人当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主要有刘禹锡、李绅、殷尧藩、张祜、陆龟蒙、苏拯、裴瑶、贯休、齐己、杜光庭等人。

让我们先来看看将西施直斥为妖孽,将吴国的灭亡完全归咎于西施的诗人和诗句。

李绅,就是写出“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诗句的那位,他所作的好几首诗中都写到西施:《过吴门二十四韵》一诗中有“苎萝妖覆灭,荆棘鬼包羞”之句;《若耶溪》一诗中有“倾国美人妖艳远,凿山良冶铸炉深”之句;《回望馆娃故宫》一诗中有“因问馆娃何所恨,破吴红脸尚开莲”之句;在《姑苏台杂句》有“西施醉舞花艳倾,妒月娇娥恣妖惑”之句。从这些诗句中可以明显看出,在李绅的眼里,西施就是导致吴国灭亡的妖孽。

苏拯在其《西施》一诗中这样写:“吴王从骄佚,天产西施出。……在周名褒姒,在纣名妲己。”褒姒是周幽王的第二任王后,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屡次搞“烽火戏诸侯”的把戏,最终导致敌人来袭时无一援兵前来救援,身死国亡;妲己按《封神演义》的说法,是千年狐精附体,受女娲之命祸乱殷商,使纣王变得残暴无道,终于招致灭亡。在苏拯看来,西施与褒姒、妲己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生活的时代和国度不同而已。他在《西施》一诗的末尾还有“君王政不修,立地生西子”之句,与开篇的“吴王从骄佚,天产西施出”相呼应,表明他坚信,一个国家的国君如果不修德政、昏庸无道,上天就会用褒姒、妲己或西施这样的人来惑乱他惩罚他。

裴瑶、杜光庭包括僧人贯休与李绅和苏拯持相同的观点。裴瑶的《阖闾城怀古》是这样写的:“五湖春水接遥天,国破君亡不记年。惟有妖娥曾舞处,古台寂寞起愁烟。”杜光庭的《咏西施》则如此写:“素面已云妖,更著花钿饰。脸横一寸波,浸破吴王国。”这表明,在他们看来,吴国的灭亡就是应归咎于西施对夫差的迷惑。

僧人贯休视西施为祸害人的妖狐化身。他在《读顾况歌行》中有“妖狐爬出西子骨,雷车拶破织女机”之句。妖狐,也称狐妖、狐仙或狐狸精。在中国神话传说中,狐狸能修炼成仙,化为人形,与人来往,故称。很显然,贯休这是把西施视为妖狐附身。他在《偶作五首》(其五)中又有“君不见西施绿珠颜色可倾国,乐极悲来留不得”之句。绿珠是西晋时富豪石崇宠妾,我国古代著名美女之一。据古籍载,依附于赵王司马伦的孙秀暗慕绿珠,趁石崇失势之机,明目张胆地派人向石崇索取绿珠,遭石崇拒绝。孙秀恼羞成怒,遂鼓动与石崇的外甥有仇的赵王司马伦诛杀石崇。见到杀上门来的赵王司马伦的兵,石崇对着绿珠叹息:“我现在因为你而获罪!”绿珠流泪说:“愿效死于君前!”说完就转身跳楼而死。贯休把西施和绿珠相提并论,说明在他眼里,西施完全是一个给人带来祸害的角色。他在《经吴宫》一诗中尚有“妖艳恩馀宫露浊,忠臣心苦海山青”之句,与前面提到的诗句中的观点是一脉相承的。

《全唐诗》中,视西施为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迷惑夫差致其荒废国政的诗人和诗作颇多,这其中有写得直白鲜明的,有写得含蓄隐晦的。

刘商、殷尧藩、杨乘等人的诗句,就是想要告诉人们:西施实属祸害吴国的红颜祸水。刘商在其《姑苏怀古送秀才下第归江南》中有这样的句子:“银河倒泻君王醉,滟酒峨冠眄西子。宫娃酣态舞娉婷,香飙四飒青城坠。伍员结舌长嘘嚱,忠谏无因到君耳。”殷尧藩在《吴宫》中有“吴王爱歌舞,夜夜醉婵娟。见日吹红烛,和尘扫翠钿。徒令勾践霸,不信子胥贤”等句;杨乘在《吴中书事》中有“十万人家天堑东,管弦台榭满春风。名归范蠡五湖上,国破西施一笑中”等句;曹邺在《姑苏台》中有“吴宫酒未销,又宴姑苏台。……相对正歌舞,笑中闻鼓鼙”等句;刘驾在其《姑苏台》中有“勾践饮胆日,吴酒正满杯。笙歌入海云,声自姑苏来。西施舞初罢,侍儿整金钗。……越鼓声腾腾,吴天隔尘埃”等句子。在这些诗人的眼里,毫无疑问,夫差因西施而致朝政日废,吴国因西施而最终走向灭亡。

刘禹锡在《馆娃宫在旧郡西南砚石山前瞰姑苏台傍有采香径梁天监中置佛寺曰灵岩即故宫也信为绝境因赋二章》(其一)中这样写:“宫馆贮娇娃,当时意大夸。艳倾吴国尽,笑入楚王家。”这有责怪西施迷惑夫差致其荒废国政的意思在里面。卢注在其《西施》一诗中则这样写:“惆怅兴亡系绮罗,世人犹自选青娥。越王解破夫差国,一个西施已是多。”这就颇有斥责西施的意思在里面了。显然,在卢注看来,吴国的灭亡,就是因为有西施在夫差身边的缘故。

杜牧把西施说得就更是不堪了。他在《杜秋娘诗》中写下“夏姬灭两国,逃作巫臣姬。西子下姑苏,一舸逐鸱夷”这样的句子,把西施与夏姬(春秋时期郑穆公的女儿,因嫁给陈国司马夏御叔为妻,故称夏姬。御叔早死,妖淫成性的她与多位诸侯、大夫通奸。史载她3次成为王后、先后7次嫁给别人为夫人,共有9个男人因她而死,以“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而闻名,最终与楚国大夫巫臣私奔到了晋国)联系在一起,足见在杜牧的眼里,西施属于令人唾弃的害人精一类。

李白、王维、白居易、于濆等人用间接、含蓄甚至隐晦的笔法,来表达西施是红颜祸水的观点。于濆的《经馆娃宫》一诗中有“馆娃宫畔顾,国变生娇妒。勾践胆未尝,夫差心已误”之句,看似在说夫差,实际就是用间接的笔法在说西施。李白的《乌栖曲》就写得更为含蓄,“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犹衔半边日。”这些诗句,表面上是在讽刺吴王夫差的醉生梦死,实际上也在暗示人们:要不是因为有西施,吴国或许不至于这么快就灭亡!

如果说于濆的《经馆娃宫》笔法是间接、李白的《乌栖曲》笔法是含蓄的话,王维的《西施咏》和白居易的《吴宫辞》就称得上是隐晦了。王维《西施咏》中有“朝仍越溪女,暮作吴宫妃。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等句;白居易的《吴宫辞》则这样写:“一入吴王殿,无人睹翠娥。楼高时见舞,宫静夜闻歌。半露胸如雪,斜回脸似波。妍媸各有分,谁敢妒恩多。”这些句子,给人的感觉就是:西施并没有刻意去迷惑夫差,只是以自己的天生丽质吸引了他;夫差也并非由于受到西施的诱惑才迷失自我,而完全是因为他性情所致才对西施独施恩宠的。但这反过来也可以让人联想到,西施对夫差的诱惑力、影响力是多么大!她把夫差迷得神魂颠倒,对于吴国的灭亡,自然也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视西施为助勾践兴越灭吴的巾帼奇兵、把她当成越国功臣的诗人和诗作,在《全唐诗》不是太多,可以找见的有李白、宋之问、李绅、张祜、汪遵、皮日休、鱼玄机等人所作的相关诗篇。

宋之问在其《浣纱篇赠陆上人》一诗中,有“越女颜如花,越王闻浣纱。国微不自宠,献作吴宫娃。……一行霸句践,再笑倾夫差”等句。显然,宋之问这是把西施看成成功实施美人计的主角了。“一行霸句践,再笑倾夫差”句,把勾践称霸和夫差亡国的账,都记到了西施的头上。

张祜的《吴宫曲》把西施的角色写得就更明白了:“日下苑西宫,花飘香径红。玉钗斜白燕,罗带弄青虫。皓齿初含雪,柔枝欲断风。可怜倾国艳,谁信女为戎。”他这是直接将西施当成越国安插进吴宫的巾帼奇兵了。

李绅始终视西施为祸害吴国的妖孽,其《姑苏台杂句》一诗中,有“越王巧破夫差国,来献黄金重雕刻。西施醉舞花艳倾,妒月娇娥恣妖惑。姑苏百尺晓铺开,楼楣尽化黄金台。歌清管咽欢未极,越师戈甲浮江来”等句子,虽然一如既往站在将吴国的灭亡归罪于西施的立场,但恰恰也是从反面肯定了西施作为越国潜入吴国心脏的巾帼奇兵的作用。

女诗人鱼玄机在其《浣纱庙》一诗中写有这样的句子:“吴越相谋计策多,浣纱神女已相和。一双笑靥才回面,十万精兵尽倒戈。范蠡功成身隐遁,伍胥谏死国消磨。”可见,在鱼玄机眼里,西施对于越国的复兴有着无可替代的巨大作用,足可以抵得上十万精兵。

汪遵所作的《越女》一诗是这样写的:“玉貌何曾为浣沙,只图勾践献夫差。苏台日夜唯歌舞,不觉干戈犯翠华。”在这首诗里,诗人干脆将西施当成一名自觉自愿地为越国复兴而入吴进宫、接近夫差的爱国女子,让人感觉西施似乎生来就有为国献身的念头和打算。当然,这是诗人为了突出西施形象所采用的夸张手法。    

皮日休作有《练渎》《馆娃宫怀古》《馆娃宫怀古五绝》等数首与西施有关的诗。他的《练渎》一诗中有这样的句子:“波殿郑妲(即郑旦)醉,蟾阁西施宿。几转含烟舟,一唱来云曲。不知阑楯上,夜有越人镞。”在《馆娃宫怀古五绝》(其一)中又如此写道:“绮阁飘香下太湖,乱兵侵晓上姑苏。越王大有堪羞处,只把西施赚得吴。”从皮日休的这些诗句来看,他是把西施当作越国的功臣来看待的。

李白除了视西施为纯粹的美人,拿她与别的美女比,将她比作荷花、明月等以外,还将西施视为助勾践灭吴的女中豪杰,这从他的《西施》诗中“勾践徵绝艳,扬蛾入吴关”“一破夫差国,千秋竟不还”等诗句里面不难读出来。

视西施为不幸的女人,同情其遭遇并为其鸣不平的诗人,在《全唐诗》中仅见到三位,分别是陆龟蒙、罗隐、崔道融。这其中,为西施作辩护发声居多的,是陆龟蒙。

陆龟蒙在其《和袭美馆娃宫怀古五绝》(其一)中这样写道:“三千虽衣水犀珠,半夜夫差国暗屠。犹有八人皆二八,独教西子占亡吴。”所谓“犹有八人皆二八”,是因为据古籍载,同与西施被选为进献吴国的越国美女包括郑旦在内共有8人,故有此句。陆龟蒙诗中后两句就是在为西施抱不平:同被送入吴宫的美女有8名,偏偏只让西施一人承担亡吴骂名,这是毫无道理的,也是站不住脚的。

在《和袭美馆娃宫怀古五绝》(其五)中,陆龟蒙又这样写:“宝袜香綦碎晓尘,乱兵谁惜似花人。伯劳应是精灵使,犹向残阳泣暮春。”这就更是借古代伯奇之事在为西施鸣冤叫屈了。伯劳系鸟名,相传为周宣王时重臣尹吉甫长子伯奇所化。伯奇的后母为了让自己的亲生儿子独霸家产,设计陷害他(让尹吉甫误以为伯奇调戏她),导致他被父亲逐出家门,最后死在野外。东汉蔡邕《琴操·屡霜操》中对此事是如此记述的:“伯奇母死,吉甫更娶后妻,生子曰伯封。乃谮伯奇于吉甫曰:'伯奇见妾有美色,然有欲心。’吉甫曰:'伯奇为人慈仁,岂有此也?’妻曰:'试置妾空房中,君登楼而察之。’后妻知伯奇仁孝,乃取毒蜂缀衣领,令伯奇掇之。伯奇前持之,吉甫大怒,放伯奇于野。伯奇编水荷而衣之,采楟花而食之。清朝履霜,自伤无罪见逐,乃援琴而鼓之曰云云。宣王出游,吉甫从之,伯奇乃作歌,以言感之于宣王。宣王闻之曰:'此孝子之辞也。’吉甫乃求伯奇于野而感悟,遂射杀后妻。”陆龟蒙之所以用“伯劳应是精灵使,犹向残阳泣暮春”这样的句子,就是要告诉人们,西施所蒙受的完全是不白之冤。

在上面两首诗中,陆龟蒙还是用比较含蓄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观点,但在《吴宫怀古》中,其观点就显得十分鲜明了:“香径长洲尽棘丛,奢云艳雨只悲风。吴王事事须亡国,未必西施胜六宫。”显而易见,在陆龟蒙看来,吴国的灭亡根本就不该怪西施,也怪不到西施头上。

罗隐用设问的句式为西施的遭遇鸣不平。他在《西施》一诗中这样写:“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这样的诗句,不只令人同情西施的遭遇,也自然而然地引发人们深思。

崔道融更是用直截了当的语句,鲜明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的《西施滩》是这么写的:“宰嚭亡吴国,西施陷恶名。浣纱春水急,似有不平声。”

    《全唐诗》中还有不少诗作,是诗人借西施的遭际和命运,感叹世事人生、抒发心中感慨的。因篇幅所限,在此不一一列举。

读《全唐诗》中那些有关西施的诗作,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感触:诸暨人每以西施出自诸暨而骄傲和自豪,而在我看来,作为西施故乡的人,尤其是西施故乡的男人,更应该感觉到的是羞愤和郁闷。想一想吧,如果我们生活在西施那个时代,她或许就是你我的女儿或者姐妹,抑或就是你我身边的女人。这样一个绝代佳人,你我不仅不能保护她,反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送往敌手任人蹂躏,而你我只能在一旁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每念及此,不知有谁还能骄傲和自豪得起来?!西施实在应该是诸暨人内心深处恒久的隐痛!作为西施故乡的后人,恐怕只有永远自强不息,永远不居人后,才不致辱没西施的美名,才能求得一丝内心的安慰!有感于此,也有感于《全唐诗》中那些写西施的诗,遂凑成以下数句,作为本文的结尾:

若非吴越起纷争,便是寻常浣纱人。

一从诸暨入吴宫,惹人自古说到今。

由来社稷赖丈夫,岂闻江山托美人!

西子心事复谁知?浣水悠悠道不尽。

                                                                               202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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