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綦江老家为老爹买了江景房，了了做女儿的一桩心愿。虽是在小县城买房，但我是小老师，挣的是死工资，所以一套房也还是一笔巨大的数目。装修的时候，就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哥哥也懂事了，出钱出人，亲自操持，两兄妹热热闹闹地要按照我们“年轻人”的眼光把新房装修出来。
但很快就不断地接到哥哥对老爹的“投诉”。咱们这个老爹，有自己的“审美”呢。洗手间他偏不要两个，厨房的结构呢他要按照老厨房的样子来，地板颜色他要我们最不喜欢的那种……总之，他就跟咱不一个思路。小老头儿很厉害，倔起来的时候像个孩子，放出言来：如果不按照他的想法装修，他就不愿意搬进去住。
这下可把我和哥哥吓着了。我们连忙开电话会议商议这事儿，最后决定彻底地全面地妥协：这房子，就算买给老爹的大玩具了。他想咋装修就咋装修，我们只负责出钱出力，绝不插嘴。买房子嘛，就图赚个老爹高兴，如果因为装修思路不同坏了他的情绪，那不因小失大吗？
总方针一定，立马执行。房子很快装修完毕，老爹乐呵呵搬进了新居。哥哥发过来一组新房照片，看得我直起鸡皮疙瘩。那地板，那家具，那窗帘……我的妈呀，什么叫代沟，我总算又一次深刻体会到了。但还是乐，因为，老爹乐啊！老爹辛苦一辈子，可能还是第一次完完全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办成了一件大事，他多有成就感啊！
爱他，就纵他容他，他要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老爹老啦，思维有些僵化了，记忆力也衰退了，有时候很不讲道理了。我简直不敢跟他聊天，往往聊不了几句，就被他的一口时时刻刻都在教训人的政治腔噎得难受。哥哥说，老爹在老家更横，蛮不讲理的时候多呢。我跟哥哥商定，不管他怎么不讲理，我们都不回嘴，听着就是，傻乐着就是，绝不反驳。这么老的老爹了，就是蛮不讲理，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只要他还在蛮不讲理，就说明他还活着，我和哥哥，就是有爹的孩子啊！
爱他，就纵他容他，让他按照自己习惯的方式说话，痛痛快快地说。
比起女人，男人邋遢的多。老公也一样。每天刷了牙，把牙膏一扔在台盆上，就一走了之了。我爱整洁，见了，就把牙膏放进杯子里。然后提醒老公：刷了牙，不要乱扔牙膏，要把牙膏放回去。
我替老公收拾牙膏一收拾二十多年，提醒老公提醒了二十多年，老公毫无改变。为此失望伤心愤怒，再把这小事和其它事情一联系起来，觉得这个老公真是不理事儿不管事儿的主，于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自怨自艾，这辈子遇到这样一个老公，油瓶儿倒了都不会扶，活该操心！
后来慢慢醒悟：我只看见老公把东西乱扔乱放，却没有看见他从不在任何小事上求全责备我。这个老公，对自己要求很宽松，对别人也是一样呢。男人最怕不是懒惰，而是自己懒惰，还嫌女人不够勤快。比起这样的变态男人，老公优秀伟大一百倍。其实，邋遢的背后，是一个人性格的一体两面：邋遢男人往往更宽容，更随性。两个人天长地久地过日子，家里乱点儿没有啥，经常为小事较真，常常弥漫火药味儿，那才够呛。
从此决定不再管牙膏的事。他乱扔就乱扔吧。真没啥了不起。其他的小事，也按此处理。女人要活得不累，很多时候就得学点儿男人的懒。
爱它，就纵他容他，让他按照自己习惯的生活方式生活，不要想改变他。
儿子迷上了写小说——他自认为是小说的小说。一到周末就抱着手机在网上写。不看书不运动不作业不复习。除了摆弄他的文字，啥都不干了。
我着急啊！这小子，学习本就不轻松，这下好，更是全丢了。
我便跟儿子战斗：规定他用手机的时间，严厉呵斥他时间到了，咕咕唧唧提醒他还有若干学习任务，严重的时候还威胁他这样下去考不上高中，读不了大学，养不活自己。反正，他累的不是文字，是坟墓。
一次跟儿子聊天，儿子眼泪汪汪地说：你说我不够努力，我三天写了1万字，你怎么没看见？我还不努力吗？
我被儿子问住了。细细一想，儿子问得有道理。他只是在我希望他做的事情上没有努力，他在他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很努力了。只是当妈妈的，不认同这样的努力。
我忽然觉得很惭愧。我自己当年，也是个糟糕的孩子。一直读到高四，走投无路了，才开始发愤读书。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为啥要要求儿子做到呢？
我想起尹建莉老师反复提到的那个教育案例：一个孩子，玩电脑游戏，要吃饭了，也不愿意停下来。尹老师问，两个妈妈，两种行为，你赞同哪一种？第一个妈妈，把饭菜端好送到孩子房间里，让他继续玩，自己想吃的时候就吃。第二个妈妈，把饭菜扔进垃圾桶，厉言警告孩子：到点儿不来吃饭，下场就是这样。
尹老师说，大部分家长都觉得第二个妈妈有魄力。事实上，从教育效果来说，第一个妈妈做得更好。
第一个妈妈行为背后的理念是：相信孩子生而向善，理解孩子，不会宠坏孩子。认同孩子的玩耍跟学习一样重要，尊重孩子的乐趣，帮助孩子充分地深刻地享受玩耍的乐趣。给孩子自我成长的时间，不要唠叨，做“不讲”道理的家长，越在孩子不值得信任的时候，越要信任他。凡道理，不是孩子自己悟出来的，都不算真道理。
如果是十年前，我可能会觉得尹老师是胡说八道。但人到中年之后，经历了太多的事儿，现在的我，理解了，认同了。
爱他，就纵他容他，让他有自由痴迷于自己的世界。不要打扰他。做家长的，最忌太功利。一年两年的，三年五年的分数之争，名次之搏，看淡些，再淡些。
于是，我对儿子说：你愿意写，就写。妈妈相信你能够安排好时间。妈妈不再打扰你。
其实我知道儿子肯定安排不好，那就纵他容他暂时安排不好吧。一个在阅读的孩子，在写作的孩子，不大可能成为坏孩子。这就够了。只要和道德和安全无关，儿子，你自己折腾去吧。折腾不下去的时候，你会回来找妈妈。妈妈，一直都在。
人生就是一辈子，爱这人生，就努力让孩子的人生属于他自己——不管在哪个年龄阶段。你可以不优秀，但不可以没有自己，不可以没有为自己热爱的“事业”疯过狂过。
我从圆明书院的女厕所出来，迎头就撞上一个小子，正鬼头鬼脑地在摆弄厕所旁边的铁门的钥匙，鬼鬼祟祟大概想把铁门打开。
我大喝一声：“你干啥？”
小家伙惊恐地抬起头来，尴尬地解释不想做什么。
天，又是他！这家伙，几乎天天惹是生非：不是想方设法把饮料零食带进小院，就是课堂上废话贼多根本不听招呼，甚至翻窗户爬进我的办公室拿走被没收的手机。胆大包天，屡教不改，很让我伤脑筋。这回，一定又有坏念头萌发了。
我把小家伙提溜出来，狠狠地教训了一通。小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幸运自己“防患于未然”了一次，沾沾自喜，小有成就感。
但晚上琢磨这个事儿，转念一想，不对，做得还是不够漂亮！当时我为什么不多问问他弄那个门干啥呢？其实门里边就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巷子，除了关着一条狗，啥都没有。也许是这小子好奇，想进去看看罢了。我没有必要把孩子想得那么复杂，总觉得他一定要搞破坏。我最好的处理方法不是呵斥他，制止他的“探险行为”，而是请保安把大门打开，准许他进去巡视一番。这样，既消除了他的疑虑，又满足了小男孩儿的玩心，成全了他的一次探险。这样处理，孩子会觉得老师理解他，信任他，比大呼小叫地教训一段效果好多了。
爱他，就纵他容他为他创造能够满足他天性，顺应他心灵的玩法。
纵和容，是相信每一个人都生而向善，且都有自我教育的能力。只要我们不破坏，这种能力就会蓬勃发展。纵和容，是顺应，是呼应，是抛开世俗的功利对错，放弃较真，直面一个个具体生命的具体生活场景，去应答，去理解，去成全。
（2015/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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