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余罪》作者常书欣:卧底生活,热血无赖


他觉得自己写的是“伪刑侦”,偷牛案延展出的乡村现状、人性复杂才是他真正想写的故事。



文 / 刘璐  图 / 可乐

本文转载自《人物》


常书欣大多数时候都是笑嘻嘻的,留着长头发,格子衬衫外面再套件迷彩夹克,胖胖的,戴个眼镜。在山西沁水县城,他属于很好认的那种人。当《余罪》被拍成连续剧火遍互联网之后,作为原著作者的常书欣接受了央视的采访。沁水当地女警官李晓彤看到电视后,回家跟老公说起这个大新闻。老公问,他长什么样?李晓彤说:长头发,戴眼镜,胖胖的。老公一拍大腿:“我认识他,他每周都要和我一起买彩票啊!”


警察故事


今年41岁的常书欣有段时间对彩票很入迷,大家都觉得他上瘾了。他知道自己上瘾的原因,“就是觉得空虚,想找一种能刺激自己的东西”。出名之后他不好意思天天往彩票站跑,但也无关紧要,总的来说,这10年最让他感到刺激的还是码字,“可以怎么高兴怎么来”。他第一次对文字有感情,是写到一个哥哥为吸毒的妹妹铤而走险贩毒的故事,这让常书欣在电脑面前泪流不止。


常书欣在临近县城的山上找了一个房子进行写作,每天从家骑车出发,经过小河和麦田,10分钟就能到。窗户望出去就是连绵的青山,晋南的气候稍显温柔,有时风吹过来,成片的向日葵田和玉米地,就和常书欣的长发一起飘起来。要不是他桌上凌乱地摆着《世界轻武器精粹》和《合同诈骗罪》,你很难想象,像《余罪》那样的警匪刑侦故事诞生于这样一个地方。


在《余罪》里,常书欣描写了一个行走在灰色地带的传奇警察,与毒贩、悍匪、黑道大佬的博弈故事。创世中文网上连载的《余罪》点击量已经达到570万次,由张一山出演的网剧在两个月内观看次数超过19亿。女警官李晓彤是《余罪》的忠实读者,她在沁水县公安局指挥中心工作,日常工作之一是穿着警服,接报警电话。刚开始,她有时会被电话那头的人弄得抓狂,“我接起一个电话,对方也不说话,就一直放《荷塘月色》给我听”,放了快半个小时,也不能挂电话。“也有人打电话让我帮忙介绍对象,我说你去找婚介所,他说我觉得我俩就挺聊得来的”。除此之外,她还要花更多时间处理琐碎的工作。《余罪》里的警匪斡旋情节,带有晋南的社会气息,更像她想象中的警察工作,帮助她超越枯燥的日常。

在警察圈子里,《余罪》几乎成了一本“指导文件”式的作品。曾经有一本山西省级警察刊物给常书欣打电话,说希望能约他写专栏,开场第一句,“常老师您好,我也是省警校毕业的。”常书欣乐呵呵地告诉他,自己不是警校毕业的,还坐过牢,对方大吃一惊,只能悻悻地挂了电话。


有一次他接到郑州王警官的电话,王警官问,“你的书,是不是每一页都有浓重的香烟味?”这惹得常书欣哈哈大笑。就像出于一种警察侦查的本能,王警官能在常书欣的字里行间读出他抽烟的境界,“第一书里抽烟的角色非常多,第二书里对烟的描述,我觉得只有一个老烟鬼,才会有真切的感受”。


王警官将此形容为每一页纸都滴着焦油,就好像每个案件都滴着鲜血一样。


他曾经很抵触看《余罪》,甚至想“杀尽所有网络作家”,因为他们影响了自己正在上高中的女儿的学习。一位年轻的警察推荐《余罪》,他勉为其难接受了,也顺便把自己喜欢的《日瓦戈医生》推荐给这位年轻警察,前者300万字,后者70万字,他希望他们能同时看完。


可一看起来,王警官就觉得压力太大了,常书欣让他欲罢不能。如果睡前在床上阅读,他通常会读到凌晨四五点才罢休。有时候去上班,他索性直接把办公室的门一关,就开始读起《余罪》来。


他认为常书欣真性情,接地气,是真爷们儿,“中国人骨子里有一种匪气,但是缺少爷们儿的气质”,但常书欣有。


那通电话之后,王警官专门从郑州赶到沁水,想见见常书欣。他问了常书欣很多问题,希望能启发自己的工作思路。比如他专门统计出常书欣在书里提到二十几次夜总会,其中的状况和警方了解到的并无二致。他为常书欣的这种能力感到吃惊,问他,“你是不是经常在那儿跑?”


他认为常书欣在书里体现的那些奇思,决定了警察办案过程中最主要的侦查方向,是警察的高境界,“和做人很像,人重要的是世界观,观念走偏了人生就会被误掉。案件侦查也是这样,在办案中怎么保持理性和适度的灵活性最重要,但有很多警察会把自己主观的想象和猜测强加在案件上,这就会影响侦查方向。”常书欣笔下的主角余罪能把理性和灵性巧妙地结合起来,这很难。

王警官认为,作为一个警察体制外的人,常书欣赋予余罪一种“小人物办大事”的精神,这是对冗杂的官僚机构的反抗,在现行的警察体制里稀缺又必需。两人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交流,从上午10点到下午5点,常书欣的烟一根接一根,最终,王警官说,“老常的烟瘾把我熏跑了”。


动物凶猛


在可以俯瞰沁水县城的山顶上,和记者聊天时,常书欣手里的烟也是一根接着一根。


2011年,已经成为全职网络作家5年的常书欣在当地电视台上看到一条新闻:当地警方破获了一起1993年发生的命案,凶手逃亡18年后被缉拿归案。


常书欣一惊,他记得这个案子。逐渐步入中年的他早已有了非常稳固的善恶观念,知道这事情一定得有个结果,但他还是忘不了18年前那种害怕的感觉。他后来把这个故事写到《余罪5》里,给命案凶手取名武小磊。


武小磊是曾经和常书欣一起打架的朋友。上世纪90年代,沁水县城之于这群青春期男生的意义,就好像铜锣湾之于陈浩南们,每天无非就是成群结队,打来打去。他们在穿越县城的沁河里游泳,光着屁股在岸上跑以躲避老师的竹鞭,也在教室最后一排和兄弟面对面抽烟。他们也一起躲在录像厅里看《古惑仔》,那是青春的教科书,常书欣最喜欢的角色是陈小春扮演的山鸡。


“这个县城是很穷很落后的地方,农村来了一帮,然后我们东关的一帮,西关的一帮,还有城关的一帮,每天就在这种小江湖里没事找事。不因为什么,两人产生口角了,就打一架、干一仗。”空气里弥漫着无处释放的荷尔蒙,常书欣一本正经地说,自己体格好,打架比较凶,“属于基本上没人惹的那种”。


那时的少年兜里揣着刀子很正常(几年之后常书欣还找人做过一把山鸡那样的刀),脑袋被砖拍一下,第二天也能好好来上课。常书欣上高中时,有一次落单,被一群初中生恶打,“在我眼睛这儿砍了一家伙,不知道拿的什么东西,反正打得晕头转向的”。这件事对他最严重的后果是伤及自尊,“你一个成名很久的大哥,被一帮小毛孩给卖了,追打了一路”。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中,古惑仔们从没有想过生命是否脆弱的问题。他们第一次感到害怕,就是因为武小磊。在一个很偶然的傍晚,一个大地痞喝醉了酒,在街上和武小磊发生了冲撞。地痞又高又壮又狠,而武小磊“平时是个很老实的孩子”,但不巧,那天他身上带着一把刀。

“拔了就是一刀,一刀捅死就跑了。”武小磊从此消失在古惑仔们的生活中。沁水县公安局长换了几任,始终没能破案。武小磊的父亲本来是县里一名局长,因为这事,也时常被警察传唤去关几天。退休后,老两口在县城中心开了一家五金店,快70岁了还每天起早贪黑干活,生活拮据。


“就是那家。”常书欣指着50米外的一家五金店告诉记者。他几乎在沁水县城生活了40年,眼看着高楼越盖越多,城中心横冲直撞的摩托车越来越快,商店音响里的歌曲也从当年伍佰的《突然的自我》变成《夜空中最亮的星》。


常书欣的朋友崔健告诉记者,被杀死的地痞是自己的好朋友。他一度很伤心,觉得如果当时武小磊不把刀在对方身体里转一圈再拔出来,可能就不会出人命。


伴随武小磊落跑而来的,是年轻人“阳光灿烂的日子”结束,大家突然意识到,手里的刀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再后来高考结束,他们也无可抗拒地走散了。


饥饿游戏


常书欣值得书写的人生大都在18岁之后。他高考考得不怎么样,可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恰恰又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母亲望子成龙,使劲儿揍他,他产生了逆反,带着几十块钱离家出走。那些流浪经历就成为他后来创作最主要的灵感源头。


从沁水坐大巴到晋城,再偷偷跳上一辆火车,朝着广州的方向飞奔。“那个年代都往南方跑,好像那边是天堂,就跟现在咱们作为一个中国屌丝,憧憬美利坚的繁荣一样。”常书欣说,“去了才发现,比想象中还要差。”


首先进入他生存经验的地方是广州火车站,每天流动人口100万,到处都是坑蒙拐骗。一个年轻人,走在火车站广场上眼神发呆,不一会儿就有人来迎接你。常书欣回忆,“基本上就是一个盒饭搞定,在那个状态下,可能人就没有善恶观念了,他让你干什么你就会干什么。”他看见在售票窗口买票的人,正伸手递钱给售票员,可几乎就在眨眼间,钱被抢跑了。“我干不了那个,干那个需要个子高,腿特别长,跑得快。”常书欣说。


在1993年的广州,抢劫的方法总是千奇百怪。常书欣后来在写作中再去系统学习犯罪时,才发现当时广州火车站的同行非常有意思,“都是犯罪分子用犯罪思维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手法很精妙,你站在正常人的角度会觉得不可思议。”


比如很多女性骑那种前面有筐的自行车,两个贼配合,一个在后面喊,骑车的女性一回头,另一个就从前面把筐里的包拿了;类似的方法也可用于普通机动车,事先将车尾涂成黑色,车主上车启动时,从倒车镜看到一团黑,就会下车检查,这时候犯罪分子就从副驾驶座上把包抢走。


“反正到了那里,你不可能按照正常方式去生活。年纪不大,没身份证,没学历,根本没机会融入正常的生活,只能和这些坑蒙拐骗的搭一顿伙。”

这有点像常书欣在《余罪》的开头写到的那个中国版“饥饿游戏”:把菜鸟警校学生扔到一座鱼龙混杂的城市里,身无分文,也没有正经身份,经历40天的生存考验。


《余罪》的责任编辑、读客图书朱若愚认为这个设定有些残酷,“在这40天中,有的人去当了苦力,有的人选择进赌场博一把,还有的人进了夜总会当小白脸······到最后,严酷选拔变成鸡毛蒜皮的生活,他们要应付的人不再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而是会所里耍酒疯的无赖,是街边牌摊抽老千的骗子,是暗中使坏的奸商······他们应付的这些人,都是我们生活里要应付的人,他们人性中的弱点,就是你我的弱点。当我们自身陷入那样的情况时,又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


常书欣在火车站混了几天,学东西很快。他当时的生活状态是走到哪儿睡到哪儿,走到哪儿都能捞上点什么。那时黄花岗附近有一个开放式的公园,盲流特别多,常书欣是其中一个,广州的气候让他可以比较舒适地睡在草坪或躺椅上,谋生手段是很“低级”的抢包。


一般广东男士的体格比他瘦小很多,头发梳得油光滑亮,喜欢夹个包在腋下。常书欣和一个河北沧州人搭档,后者会两句粤语。在酒店或者银行门口,看见类似目标的广东男士,河北人会突然跳上去,说一句:“仲记唔记得我啊?”对方一愣,通常会回:“你系边个啊?”还没回过神来,腋下的包就被抢了。被抢的人急着上前去追,没想到贼还有个搭档,从后面踹他一脚,摔一跤,就再也追不上了。


常书欣从7、8月开始这样搭档,直到10月,他当那个抢包的人,结果被抓了。


监狱风云


常书欣在监狱一共待了8个月。被抓时,他先被巡逻队揍了一顿,去派出所又被警察打了一顿。在正式逮捕手续办好之前,他被关进羁押仓,又被揍了一顿。常书欣后来回想,在羁押仓的日子几乎改变了他的命运,“在外面混的时候,接触的大部分是正常人,只有一小撮坏人,但进去以后,接触的就没好人了。”偷的,抢的,做假护照的,杀人放火的,稀奇古怪的什么都有,一个仓里二十几个男人,每天两顿饭过后,除了吹牛就是打架。常书欣觉得那是一段很恐怖的日子,他甚至能理解警察为什么都要刑讯,因为“面对的就是这帮烂人”。


羁押仓里人员流动大,有的待很久都不走,有的来个两三天就走了,刚进去的人都会被打,“就像《水浒传》里说的,到哪儿先吃一百杀威棒”,敢还手的地位升起来就快一些。


被正式送进逮捕仓之后,日子就趋于稳定了。常书欣牢房里的老大是一个经济犯,60多岁,大家都很喜欢他。他喜欢给人讲故事,最主要是家里有钱,经常会分东西给牢房里的“无产阶级”吃。


还有一位,已经在牢房里住了两年多,很讲礼貌,不像其他人满嘴粗话。常书欣不知道他犯的什么罪,只看到他每天都会把家里的来信拿出来看,里面有小孩的照片,没事的时候就抄一遍信,每抄一遍还要细细想很久。“当时看不懂,现在好像能体会到他的那个感觉了。”直到他走,常书欣才知道他是因为抢劫杀人被判的死刑,“他可能对生活还有向往,最大的希望就是别判死刑。和他近距离接触以后,觉得也不是那么穷凶极恶。”常书欣又抽完了一根烟。

一个四川的打工仔,十六七岁,在运动鞋厂上班,把运动鞋皮料绑在身上往外偷,被逮住了。常书欣听他讲那个台资企业,对工人非常苛刻,基本不把工人当人看,工作时间长,每天出门还要搜身。常书欣当时觉得,“这他妈太应该偷了,应该多偷点呢。”


他后来回想,这些经历让他看人的眼光更复杂,不再是简单的善或者恶,“一个人因为钱去犯罪,这个人有问题;一个人因为面包去犯罪,那是这个社会有问题······”


这也是作家马伯庸认为常书欣笔下人物的可贵之处,“他们有贪欲,有胆怯,有小人物的不平气,有骨子里的惫懒,可也有仗义每出屠狗辈的豪气,丝毫不觉矫揉造作。”


常书欣很庆幸自己当时被抓,如果没有被抓,可能不出半年他就无可救药了。“人的胆子和欲望会不断膨胀,今天抢包,很可能明天就去抢车,接着就去抢银行了。”说话的工夫,常书欣手里的一盒中华烟就快空了。


人性故事


等到常书欣在8个月后被警方送回沁水县,父母才终于见到这个离家出走的儿子。倒是没有再打,直接送去了补习班。


残酷青春还没有结束。从监狱出来那段时间,他易怒、情绪化,有时候抽着烟就把烟头往手上戳,“从疼痛中找点刺激,找点存在感”。那时候伙伴们喜欢给自己文身,拿一捆针蘸上墨水,往手臂上刻,“自己往胳膊上刺只老虎,刺得跟土猪一样”。常书欣则给自己刻了“忍耐”作为忠告。


他糊里糊涂考上了省内一所大专,但没想到的是,大学生活竟然这么无趣,整天除了睡觉和赌博就没事干。他心又野了,只能去找事,和人打架,结果又被开除。


“像我这性格,就是活得不能太无趣。”常书欣说,“我们那个年代,不管怎么样都不想生活得平庸。”但为了养家糊口,他不得不从底层做起,卖过菜,当小奸商,还卖过电脑。


做电脑生意的时候,他穷得不行,淡季时一周连一台都卖不出去。他每天和电脑待在一起,又不会打游戏,要么看电影,要么看小说,由此发现在网上写小说能赚钱。说不清是理性规划还是感性冲动,31岁的常书欣开始尝试着写小说。他此前为数不多的写作经验来自监狱,因为字写得好,被安排写日常材料。


有一天朋友崔健路过他的电脑门市部,看他在写作,觉得很意外。事实上,常书欣写了70万字也没挣到钱。他看了那些写到30万字就开始大卖的小说,觉得还没自己写得好,就咬咬牙继续,“反正我那时候最可以浪费的就是时间了”。后来终于被网站编辑注意到,推上架销售,挣了几百块钱,比当时一个月工资还多,这就成为他此后写作的原动力。


数百万字的小说,灵感来自短暂的流浪和监狱生活,还有他平常爱看的美剧。在常书欣眼里,天下的警察和嫌疑人都一样,他从美剧中学习故事推进的风格和框架,再往其中填充本土原料。写作灵感更来自此后的县城日常,常书欣会有意识地接触警察,大多是反扒队或者乡警。他们会告诉他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犯罪故事。“辛辛苦苦抓贼、破案,最后发现是很简单的犯罪方式,戏剧性很强。”常书欣说。

市中心的商场扒手不绝,手法熟练,监控根本拿他们没办法,就算抓到嫌疑人,最难的也是审讯。“都是小错不断、大错不犯那种人,经验非常丰富。”了解这些扒手的习惯之后,警察就驻守在商城外面的垃圾桶或下水道旁,“他们一般只拿现金,钱包一扔就走”,在垃圾桶旁,人赃俱获,一个月就抓了40多个毛贼。


还有一次,警察抓到一个小偷,有证人说能证明他偷了东西,但后来证人的口供让警察越来越混乱。调查了一个多月,才发现这名证人是小偷老婆的情人,为了陷害,出来作了假证。


常书欣是那种走到哪里都能和人聊上天儿的人。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一个人出门,找那种又烂又破的出租车或三轮车,散根烟给街头混混,“和底层交往,一般就是一起骂娘就行了。”常书欣说,这种时候,故事就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了。


沁水县城里那些开三轮的或者卖菜的,其中一个他的相识,是偷牛的。偷牛案曾经在全国多地的农村发生,没有目击者,也没有任何线索。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但对本来就贫困的村民来说,则是“老婆被偷都没有牛被偷严重”。偷牛的告诉常书欣,别人都在大棚里种蔬菜,他们则在大棚里培育牛爱吃的青草,冬天山坡上一片荒芜,他们把青草撒满沿途,牛禁不住诱惑,都不用费力,它就乖乖地走上装牛的货车了。


常书欣从这里面获取思路,在书里,被发配到乡村去做乡警的余罪就是观察到沿途的绿色,破获一起偷牛案的。事实上,与武小磊那样的恶性刑事案件相比,偷牛案略显琐碎,但常书欣几乎写了整整一部书。


他觉得自己写的是“伪刑侦”,偷牛案延展出的乡村现状、人性复杂才是他真正想写的故事。


马伯庸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以偷牛案做了例子。他觉得常书欣最厉害的,就是把握现实和文学艺术的平衡,“偷牛案是一件非常琐碎的事,不是什么大阴谋,也不需要靠警察灵机一动。那种完全基础的琐碎排查,我后来回过头看,觉得非常难写。”


抵制无聊


崔健后来在网上读到常书欣的第一部小说,一看就知道是常书欣写的,“和他平常说话一样,说着说着总要蹦两句日怪的话出来。”


故事足够多,更重要的还有文字的节奏和激情,“必须保持那种刺激状态,才能把故事写出来,让大家看了有惊心动魄的感觉。可能我一直在找当年犯罪的那种感觉。”常书欣说。


有时候他整个白天都在酝酿心跳的感觉,“找到你做过的一件很嗨的事的那种感觉,比如第一次恋爱。”这会让他很亢奋,写到高兴的时候大笑,写到悲伤的时候又开始哭。


他有时把自己想象成警察,有时把自己想象成罪犯,通常后者更能让他找到激情。


在写武小磊杀人事件时,他想象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激情快溢出来了。他以旁观者的口吻写道:“他也激动得热血喷涌,就像看到古惑仔砍死大佬一样,那种逆袭带给观者的除了快感,还是快感。”


这让他感觉自己仍在激烈地活着。他最用力写的作品是《黑锅》,讲一个大厨在警界和餐饮界看到的人生百态。写作期间他深陷其中,颓废得厉害,写完之后体重涨到200多斤,走一百多米就感觉虚。


但常书欣觉得自己靠写作抵御了普通人无力抵抗的平庸。小时候一起打架的玩伴,大多过上了整天打麻将、喝酒或钓鱼的生活。他无心融入其中,几乎把友谊都舍弃掉,尤其在他成名之后,“他们在一起无非就是问你挣多少钱”,他仍然抽着烟。

真正与他心灵相通的,反倒是那些因小说结识的陌生人。就在常书欣的烟瘾把王警官熏走的那个下午,他送王警官去坐车,快到高速路出口时,常书欣故意把车速放慢,“大概只有30迈”。王警官回忆,他感到两人之间有一种不舍,还希望能多聊一会儿。


写作快10年,常书欣觉得自己丰富的人生经验已经用完了,越来越成熟的写作技巧给他带来了困扰。“过于技巧化的写作,让一切剧情发展都好像理所当然。以前有激情的时候,可能文字很差,但能让人感受到那种情绪。”常书欣很害怕自己对写作丧失激情。“现在还处于一种重复的状态,快江郎才尽了。”


县城里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却仍难摆脱年轻人大量出走、中老年人留守的命运。生命的本质是无聊的,常书欣觉得自己必须找一些刺激的东西,让生活和创作继续下去。


网剧《余罪》的编剧沈嵘觉得,在读到余罪进入婚姻之后,他明显感到一个被生活奴役的中年男人的无奈。


马伯庸则觉得,对警察、黑社会或者对人性博弈的思考,早就让常书欣看得很开,但他又有点舍不得看得很开。他在常书欣的书里并没有闻到太多烟味,只看到他对食物和市井的贪恋。


罗曼·罗兰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这有点像余罪,当他回归到正常生活之后,仍然贱兮兮地爱偷懒、爱逃避。常书欣也渴望深陷这种对生活和生命的热情中,就像有时候他回想起广州火车站,又恐惧,又怀念。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李晓彤为化名)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国民老公」新片尺度太大,我不敢看!
英文短篇小说听写:警察抓小偷-1
大连退休李警官开抖音,讲述警品收藏的故事(组图)
《新警察故事》中的心理学
70岁老爷爷越狱18次,抢劫银行跟玩似的,这样的剧情也太好笑了吧
我的外公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