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晤李味庄[①]观察
双帆落淮渚,秋风喜初劲。促膝展离悰,攒眉忧水病[②]。
水病奚由起?裁革失其正[③]。制沙既无资,流沙因以横。
譬彼高手棋,一著有一应。师心不师古,百局鲜一胜。
君持刑宪来,姑与言法令。水底有冤魂[④],三十八性命。
要以温嶠犀,照作秦庭镜。狱平水亦平,百物顺其性。
淮堧[⑤]树甘棠,伫见芃芃盛。
题漂母祠[⑥]
一鹿初收一雉来,母恩虽报母心哀。
祠前独立吟飞鸟,无限秋风起钓台。
宿迁[⑦]舟次,寄扬州诸友
全家寄与一帆风,过眼浮云入太空。
只有寥寥几朋辈,须眉频入梦魂中。
不遣客游同宦游,修琴撰杖尽勾留。
竹西风味尝将尽,又看长安五凤楼。
送别城边尽有诗,吟来处处感秋思。
骊歌不袭阳关旧,荻渚秋风旅燕知[⑧]。
治水机关治病同,水中脉络要疏通。
楼船一去河防坏,谁买黄金铸靳公[⑨]?
小长沟即事
船开无一事,小女对梳头。晓日山村远,西风古戌秋。
意闲浑似鹤,机尽不惊鸥。欲借南僧便,钞诗寄旧游。
赠陆古愚[⑩]
身寄百僚底,风霜失旧容。羹时欣有母,哦处惜无松。
书或几箱曝,印常终日封。谁知心似水?穷达任遭逢。
题浣笔泉[11]
笔端夭矫若生龙,文字颉顽唯杜公。
恰好南池一掬月,还来照此碧澄中。
谪仙诗似琢琼琚,句外谁知味有余?
不愧此中为一浣,旧时曾写荐贤书。
泊船秋树下,水鸟对窗鸣。细绎新诗句,中含古性情。
惜民为政简,临去说官清。记得樊川[14]语,期君晦盛名。
舟 夜
暝色下寒皋,斜风折雁毛。月沈渔火静,闸闭水痕高。
在客身弥健,当尊兴复豪。昔游多胜事,梦断广陵涛[15]。
汶水分流处作
游屐千山耸,归帆百驿长。以闲报秋水,将醉驻斜阳。
车笠无颓俗,桑麻有故乡。压船明月好,渔笛起沧浪。
寄 兄
前发中途信,遥遥问起居。去人经几县?离愫托双鱼[16]。
日落砧声起,心驰箭镞如。黯然城外柳,记得别家初。
读王先生猷定[17]《四照堂诗》,书后
西江诗派[18]本然清,造句还如玉琢成。
百怪盘胸能匠物,孤岑晦迹恐沽名。
榑桑日影桃花寺,韎韐[19]风涛铁瓮城。
目断长湖人渐老,黄冠[20]麦饭独关情。
将至聊城,感怀故友耿伯孚、靳橘村诸兄弟
苍茫东郡水,突兀鲁连台。胜迹千秋迥,长风万里来。
日随黄叶落,年为白驹催。文字欢娱地,寒蛩泣草莱。
光岳楼[21]
孤标近帝阊,云宿画榱旁。一蹑生遥感,多年别故乡。
秦碑折腐草,鲁殿失灵光。谁奏箜篌引[22]?惊鸿下汶阳[23]。
饮 酒
年华如逝水,已去复谁收?齿角各有憾,穷通非所谋。
半生尘网系,三载醉乡游。适意邗沟月,还来照我舟。
寒鸥依野渚,秋色满家山。水次帘初挂,天涯客已还。
兀兀千觞尽,悠悠众累删。翻愁当此后,有酒却无闲。
鬓边纷是雪,膝下杳无人。此意凭谁语?持壶为买春。
有天唯俟命,无德是真贫。结得千丝网,谁能下要津?
古来觞有羽,能向月前飞。嗜此销忧物,何能与愿违?
煮菘供夜酌,烧烛闭船扉。暖我耽吟骨,功同著锦绯。
寄张船山
频招吟侣蹑青峦,又督篙师刺碧澜。
渚柳依人成旧识,畦菘挟露入朝餐。
风中梵语愁都尽,笛里秋声梦亦寒。
闻得故人持绣斧,定应披腹献琅玕。
寄吴玉松
典却貂裘赠绮罗,胭脂夜半走高坡。
芙蓉一笑尊前妓,舴艋双桡[24]月底歌。
色可倾城看不厌,语能攻过听无多。
谁为切玉如泥手?子有藏锋古太阿[25]。
寄法时帆
面以吟多生皱文,宅居潭上少尘氛。
簿领抽身争笑我,沧浪得月苦思君。
归航独酌茱萸[28]酒,醉眼时时看暮云。
寄杨蓉裳
游旅常嗟岁月驰,清曹食指[29]亦难支。
乡心几载飞红叶,史局诸公颂白眉。
已老虞卿衔未改,多愁杜牧镜先知。
近来同辈无多少,夜雨潇潇赋此诗。
七级[30]夜泊绝句
病酒何能真戒酒?思家今日果还家。
二分明月千株树,犹认虹桥赏桂花。
东平堤柳接东昌,夜吐星光纳水光。
何事画船丝与肉?书声学馆正琅琅。
著人家去送家书,鸿影离离入太虚。
拆看家书兄必笑,十郎[31]食厌广陵鱼。
书痴蹇陋似书蟫,吏治文章两可惭。
多少故人留不得,牵衣祝我宦江南。
谈何容易牧民才?八面都须照管来。
未食古人三斗醋,先生大口莫轻开。
书朱庚侯《巾车集》后
绣虎才多命苦屯,朱门住怕换柴门。
俗物轻人牛有角,蛟溪谁识献王孙?
客寄新茶浇肺膈,沙埋破舫悟穷通。
怡情句有伤心泪,牛背孤禽麦陇风。
野 眺
船窗幽旷手堪凭,何待高楼最上层?
古渡人归槎宿鸟,秋郊风厉客呼鹰。
罾鳞饱我全家饭,夜绩[32]怜渠小户灯。
揣分定知闲是福,何愁复遣上眉棱?
李海务[33]
郡树青苍水鸭屯,牛羊在野未黄昏。
沽帘堕地斜风急,卷著船旗过闸门。
无 题
隔水金乌堕水迟,暝烟著树碧离离。
过船一叙枌榆旧,小妇偷抄戒酒诗。
暝 愁
萧寒一古刹,草共折碑齐。倦鸟来归树,枯僧不过溪。
试问何年创?无人向壁题。暝愁消不得,烟上断桥[34]西。
腰 痛
三年谢羁缚,尘缨濯鸥浪。吾腰久不折,何由得此恙?
湿非注厥肤,热非蕴于脏。气积两肋中,忽下又忽上。
顿使昂藏姿,化为龙钟样。扶婢或谦抑,揖客乃骄抗。
夜榻一辗转,九牛回孤嶂。首由是而頫[35],神由是而丧。
书由是而搁,斚由是而旷。吁嗟乎!璧碎千金何太勇!
失声破缶何不壮?鼠肝虫臂[36]亦区区,胡为作兹可怜状?
题李载园[37]《策蹇图》
浚渠涉邻县,风雨来作梗。驴背有斯人,乃是驴之幸。
契阔三十年,挑灯对此图。赴工若赴敌,磊磊好丈夫。
既无轩可乘,行行位其素。一鞭送斜阳,添个驴典故。
仲宣[38]爱驴鸣,我癖同仲宣。旧时中后所,月满僧窗前[39]。
题 画
琴声掩映泉声起,摄取泉声配宫徵。
空山花开云自飞,泉声不止琴声止。
山角转出皤然[40]翁,欲听琴来生媚容。
入世闻根欠幽绝,更乞写我泉声中。
留侯始入世,气高量犹隘。一击借人手,岂非孺子态?
后人读汉书,至此颇不快。浮白[43]何激昂!作论亦正大。
庾山接眉山,嵚崎出伟概。春秋十六七,眼射群儿外。
追维进履人,貌已入图绘。云我逢黄石,亦下留侯拜。
凤凰非世鸟,蛟龙异凡介。绮年[44]志恢阔,定当撑世界。
先生墓草宿,神光永不坏。题诗当夜阑,斗牛挂丛桧。
[①] 李廷敬,字味庄,沧州人。乾隆乙未(1775)进士,历官苏松太道。有《平远山房诗钞》。刘大观自注:“是时,观察权按察使印,奉铁宫保檄,调清江,谳江西、安徽诸狱。”
[②]刘大观自注:“黄水冲入淮水,运道梗塞。”
[③]刘大观自注:“靳文襄公设宣楼船,刷沙通运,为万古良法。数十年来,以其縻费除之,水患从此兴矣。”
[④]刘大观自注:“近日盐城县事。”
[⑤]堧:城郭旁、宫殿庙宇外或河边的空地。
[⑥]漂母祠,位于江苏淮安钓台之北,为一典雅的古典庭院,祠堂正中塑有漂母坐像,东面系漂母教诲韩信的塑像,后人为纪念漂母,建祠祭祀。
[⑦]宿迁:市名。在江苏省西北部。京杭运河和废黄河贯串境内。辖宿城区和沭阳、泗阳、泗洪、宿豫四县。秦、汉为下相县,东晋置宿预县,唐改宿迁县。1987年改设市。1996年升为地级市。原宿迁县级市分设为宿城区和宿豫县。名胜古迹有项王故里、马陵公园(内有宿北战役纪念馆、纪念塔和抗日烈士纪念碑)。
[⑧]刘大观自注:“钱玉鱼、乐莲裳、家(刘)芙初诗中,皆以淮、扬灾民为念。”钱东(1752—?),字东皋,号玉鱼生,浙江杭州人,侨居扬州。工诗,尤长词曲,善书画,俱得恽寿平法。刘嗣绾(1762—1820),字醇甫,又字简之,号芙初,江苏阳湖人。(清史列传作年六十岁,无卒年。此从补疑年录)少颖异,识量过人。早游京师,知名于时。嘉庆十三年(1808)会试第一,卷进呈,帝道:“朕久知其名,可谓得士矣!”廷试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和平安雅,见义无不为。年五十九,丁母忧,以毁卒。嗣绾诗及骈体文,少作多明艳,中年则以沈博排募胜,晚更清遒骏迈,以快厉之笔,达幽隐之思。所著有《尚絅堂集》,《清史列传》行于世。
[⑨]靳辅(1633—1692),字紫垣,汉军镶黄旗人,祖籍山东历城(今济南),后随军迁徙辽阳。康熙10年授安徽巡抚,后改任河道总督10余年,主持治黄工程,成绩斐然,是清朝最有影响的治水名臣,有《靳文襄公奏疏》传世,死后被追封为太子太保、兵部尚书。
[⑩]钱泳《履园丛话·丛话十八·古迹》:“小松出示所藏金石图书,与州人李铁桥、山西刘镜古、吴江陆古愚同观,为一时佳会云。(济宁)”
[11]浣笔泉,坐落在今山东济宁浣笔泉路南段,亭院式建筑。相传唐代大诗人李白于开元年间寓居任城(济宁)时,曾在此泉浣笔,故称“浣笔泉”。
[12]汉置县,后汉为任城国治,晋时国废,南朝宋时县废,后魏复置,为任城郡治。北齐时改郡为高平,隋郡废而县存,明省县入济宁州,即今山东济宁县治。
[13]赵北岚:山东莱阳人。
[14]樊川:即西安城南少陵原与神禾原之间的一片平川。
[15] 嘉庆本,此处为“客游多胜事,还梦广陵涛”。
[16]双鱼:或双鲤。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后因作书信的代称。刘禹锡《洛中送崔司业》诗:“相思望淮水,双鲤不应稀。”
[17]刘大观自注:“先生,南昌人,号于一,好学。性恬退,与喻仲宣、丁仲阳号三隐君。”王猷定(1598—1662),南昌人,字于一,号轸石,江西南昌人,明末清初散文大家、诗人。他出身于官宦之家,祖父辈科名显达,但他并不追逐功名利禄,却酷爱钻研学术。其传奇性散文以小说传奇体打破了传统古文写法,代表作有《李一足传》、《汤琵琶记》、《义虎记》等。
[18]又称为“江西宗派”、“江西派”、“西江派”,是北宋后期形成的一个诗派。以黄庭坚(号山谷)为祖师,并列陈师道等人为宗派的成员。崇尚苦吟,以学问为诗,风格奇涩险怪。
[19]韎韐,古代祭服上用以蔽膝的韨,用茅菟草染成赤黄色。
[20]黄冠,黄色的冠帽,多为道士戴用。用以指代道人。
[21]山东聊城的象征,与岳阳楼、黄鹤楼并称中国三大名楼。位于聊城古城中心,外观为四重檐歇山十字脊过街式楼阁,由墩石和主楼两部分组成。墩台为砖石砌成的正四棱台,高9米,四层主楼筑于墩台之上,高24米。光岳楼通高和四边长都是33米,也就是古代的九丈九尺,在中国古代九为阳数之极,寓意其不可超越。
[22]箜篌引,乐府《相和六引》之一。据崔豹《古今注》,有一 白发狂夫渡河溺死,其妻援箜篌而歌《公无渡河》曲,声甚凄惨,歌毕投河而死。朝鲜渡口守卒霍里子高妻丽玉遂依其声调作《箜篌引》曲。
[23]汶阳,春秋鲁地。在今山东泰安西南一带。因在汶水之北。故名。
[24]桡:划船的桨。
[25]太阿:亦作“泰阿”。古宝剑名。《史记·李斯列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相传太阿剑为春秋时欧冶子、干将所铸。见《越绝书·外传记宝剑》。
[26]瀛洲:传说中神仙居住的仙山,与蓬莱 方丈并称东海三神山.北魏置。治所在今河间(隋置)。宋升河间府。
[27]石鼓文:即是刻在鼓形石上的文字,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刻石文字。石鼓共十个,每块各刻四言诗一首,内容是歌咏秦国君游猎情况的,故也称“猎碣”。近代考证,它是战国时期的秦物。石在唐初被发现,后经历代辗转,原有700多字,现已仅存200多字,其中一石文字全无。
[28]茱萸,植物名。有浓烈香味,可入药。古代风俗,夏历九月九日重阳节,佩茱萸囊以去邪避恶。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诗:“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29]食指:家庭人口。
[30]在山东阳谷县东北运河之东。路出聊城县,有古渡。相传唐田真兄弟哭活紫荆于此。
[31]十郎:刘大观的乳名或小号,其有“刘十”篆刻印章一枚。
[32]绩:把麻纤维披开连续起来搓成线或绳。
[33]李海务,镇名。在今山东聊城市东昌府区。
[34]断桥,在浙江省杭州市西湖白堤上。原名宝祐桥,唐时称为断桥。据传因白堤到此而断,筑桥以通,故名。桥东有亭和“断桥残雪”碑。为戏曲《白蛇传》中所说的白娘娘和许仙相会处。桥旁重建望湖楼。“断桥残雪”为“西湖十景”之一。
[35]頫:同“俯”。低下。
[36]鼠肝虫臂:比喻极微小而无价值的东西。语本《庄子·大宗师》:“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宋陆游《成都岁暮始微寒小酌遣兴》诗:“鼠肝虫臂元无择,遇酒犹能尽一欢。”清金人瑞《绝命词》:“鼠肝虫臂久萧疎,只惜胸前几本书。”
[37]嘉庆丁卯(1807)年,粤东李载园太守至吴门拜访钱泳,随身携带杜甫《赠卫八处士》诗墨迹卷。恰好杜邨亦至,并带有颜鲁公《竹山书堂联句诗》真迹。
[38]王粲,字仲宣,“建安七子”之一,汉献帝初平4年(193),因避董卓之乱而南下襄阳投靠刘表,至建安13年(208)依附曹操。王粲在襄阳15年未被重用,郁郁不得志,一腔愤懑化为《登楼赋》这一千古绝唱。后人在襄阳城内东南角建“仲宣楼”以为纪念,明代五世贞曾作《仲宣楼记》。原楼早毁,现已恢复。
[39]刘大观有《中后所月下听驴鸣》诗:“但得无烦恼,兹声亦惬怀。萧萧对明月,朗朗入空斋。乍起风吹散,徐闻漏与偕。仲宣奇僻性,例得入斋谐。”
[40]皤然:白色。如白发皤然。
[41]戴筤圃,大庾人。《郎潜纪闻二笔》卷十三:“乾隆中,大庾戴筤圃仆少请增至圣诞辰祭祀,高宗谕曰:‘国家尊师重道,备极优崇,自有常制,援据礼经,实不同于寻常庙祀。戴第元乃欲于彝典之外,轻增一祀,转为亵越,不足以昭隆礼。士不通经,所奏宜摈,原折发还。’”
[42] 《进履图》:是文嘉的艺术作品之一,取材于秦代张良进履典故。说的是秦灭六国,统一天下。韩国贵族后裔张良,为振国仇家恨,访寻贤能之士,以图举事抗秦。有一日张良行至桥傍,见一老叟坐于桥上,把所穿鞋子掉到桥下,随上前为其拾起,并替老叟把鞋穿上。不料老叟复将鞋掉到桥下,如是者三次,张良再三地为老叟穿上鞋子,面无愠色,老叟欣然曰:孺子可教也。此老叟是黄石公,他传授张良治国安邦策略。后来张良辅助汉高祖刘邦,灭秦兴汉。
[43]浮白:本为罚酒,后转称满饮一大杯酒为浮一大白或浮白。
[44]绮岁:犹绮年,即华年。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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