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里寂寞的秋千

走进宋词，总能看到秋千在三月的黄昏，在绿杨的影里晃来荡去。在“墙里秋千墙外道”上，我听到了那吸引住苏东坡匆匆脚步的美妙笑声，在欧阳修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绿杨楼外出秋千”的美丽倩影。

我还看到那千古的女词人，“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之间，一段“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朦胧初恋，在那微微晃动的秋千上荡漾。“想得那人垂手立，娇羞不敢上秋千”，三月的阳光里，一种叫爱情的分子悄悄弥漫。

“秋千院落重帘暮，彩笔闲来题绣户”。暮色苍茫中,晏几道又来到那处院落,伊人当窗题诗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但院里空剩一架秋千寂莫，万重帘幕深垂。

“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多情。”榆钱风里自落，秋千飞出画墙，绿水涨与小桥平，朱门映柳，风送美妙筝声，多情才子秦观浮想联翩，心潮起伏。

高高飞起又倏忽落下的秋千，载着宋朝女子银玲的笑，飞入云端，又跌下花从。色彩缤纷的罗衣，翻飞成一只巨大的彩蝶，迎风翩翩。秋千佳人，无限春光，不仅吸引住了风流才子的身心，就连身在红尘之外的出家人惠洪也被深深地吸引，他饱含热情，浓墨重彩地讴歌：“画架双裁翠络偏，佳人春戏小楼前。飘扬血色裙拖地，断送玉容人上天。花皮润沾红杏雨，彩绳斜挂绿杨烟。下来闲处从容立，疑是蟾宫谪降仙。”看着那从高高穹宇翩翩飞下的佳人，惠洪和尚有月里嫦娥下凡尘的错觉。

“门外秋千，墙头红粉，深院谁家？”“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秋千，在宋朝男子的眼里，实在是个美丽、浪漫的物事，可以牵起最温柔的情怀、最温暖的回忆，还有最绮漪的相思。然而，秋千在宋朝女子的心底，却是欲说还休的幽怨载体。“深院无人，黄昏乍拆秋千”，“万千心事难寄，依旧秋千巷陌”。

不管宋朝的女子如何美丽灵秀，才思不凡，也摆脱不了作为男性附属的地位。女人来到世间的使命就是在家里相夫教子，做一个娴静的贤妻良母。春天，户外芳草连天，花红柳绿，生机勃勃，然而宋朝的女子却不能出去自由地欣赏春景，只能在自己家里逼仄的花园里，荡起秋千寻找一点快乐和看看户外的春色。青春时光就在秋千的晃来晃去中慢慢地流失。

如果说少女时代荡起的秋千中还有那么一份快活与浪漫外，嫁为人妇后，秋千就成了思妇守望的见证。“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消息未归来，寒食梨花谢。无处说相思，背面秋千下。”丈夫离别时那扬鞭跃马、威武俊美的形象一直“牵系玉楼人”。夜晚，绣被春寒，孤灯独眠，寂寞难耐，妻子天天盼着丈夫早日归来，寒食节过去了，梨花开了又谢了，一次次地等待，始终没有等到丈夫的归来。一片相思无处诉说，只好站在秋千架下背面痴痴地站立，默默地哭泣。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这个女子身在富贵又如何？丈夫留连歌楼妓馆很久都没有回家，心底满是空虚寂寞。她登高盼望丈夫归来，可是等到三月暮，等到花凋落，等到黄昏，丈夫还没有回来。她哀叹“无计留春住”，留不住春天的脚步，也留不住自己匆匆逝去的青春。青春就跟花一样，在这种寂寞的等待中，很快就要凋谢。“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花不能回答她，也不忍回答她，只好零乱地飞过空空的秋千。

“寒食不多时，几日东风恶。无绪倦寻芳，闲却秋千索”，寒食就要到了，春天就要走了，自己青春年华还剩下什么呢？想到这里，无绪寻芳，就连秋千也懒得打了。“江梅以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说不出的无奈和惆怅尽在那被黄昏疏雨打湿的秋千上。“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深夜的明月是寂寞的，与明月一同寂寞的是那秋千，而最寂寞的却是那深夜不眠，看到明月送过秋千影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