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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
韩愈
纤云四卷天无河，清风吹空月舒波。
沙平水息声影绝，一杯相属君当歌。
君歌声酸辞正苦，不能听终泪如雨。
洞庭连天九疑高，蛟龙出没猩鼯号。
十生九死到官所，幽居默默如藏逃。
下床畏蛇食畏药，海气湿蛰熏腥臊。
昨者州前捶大鼓，嗣皇继圣登夔皋。
赦书一日行千里，罪从大辟皆除死。
迁者追回流者还，涤瑕荡垢清朝班。
州家申名使家抑，坎轲只得移荆蛮。
判司卑官不堪说，未免捶楚尘埃间。
同时流辈多上道，天路幽险难追攀。
君歌且休听我歌，我歌今与君殊科：
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
【译文】
浮云纤细四处飘散却不见银河，清风徐来明月当空处处洒清波。沙滩平坦风平浪静无声影，敬杯美酒恳切请你吟唱一支歌。你的歌声充满辛酸词意也悲苦，我被深深感动没等听完泪如雨。洞庭湖波涌连天九疑山更高，湖中蛟龙出没山上猩猩号。九死一生来到贬谪地，幽居默处宛如罪犯在潜逃。下床怕蛇吃饭惧毒药，海气毒气混杂蒸发气味腥又臊。昨天州衙前面忽然擂大鼓，报说新皇继位将要选拔启用新官僚。赦免诏书一日传递一千里，死刑罪犯一律都免死。被贬官员外放官员全召还，革除弊政铲除奸邪清理满朝之官员。刺史申报姓名却被观察大使硬压下，命运坎坷多艰只能量移到荆蛮。充任判司这样小官简直不堪提，稍有不慎就遭申斥鞭打苦难言。同时遭贬官员纷纷上道回长安，我们却感觉回朝道路幽暗险阻难追攀。你歌姑且暂停听我歌，我歌与你不同且听细细说：一年中月光明亮今晚光最多，人生由命莫管其他只管喝，面对明月有酒不喝干什么，对不起皎洁月光特婆娑。
【注释】
[张功曹]即张署，字公撰，河间（今属河北）人，与韩愈同时被贬岭南，顺宗登基后，二人没有被及时调回京师，同时在郴州（今属湖南）待命。 [纤云]纤细游云。 [属]倾注，此引申为劝酒。 [酸]辛酸，形容声音悲凉。 [九疑]即苍梧山，在今湖南宁远县南。 [猩]猩猩。 [鼯]亦称“太飞鼠”，形似松鼠，尾长能低飞，栖于树洞中，昼伏夜出。 [十生九死]犹言九死一生。 [藏逃]藏逃的罪犯。 [药]指蛊毒，据说是用毒虫制成的杀人药。 [湿蛰]藏伏于潮湿之地的虫蛇所放射出的毒气。蛰，藏在土中的虫蛇之属。 [捶大鼓]唐代宣布大赦令时，击鼓千声，集合百官、父老、囚犯，公开宣布。 [嗣皇]继嗣的新皇帝，此指顺宗。 [登夔皋]进用夔和皋陶那样的贤臣。夔、皋陶皆虞舜的贤臣。 [赦书]皇帝颁发的大赦令。 [大辟]死刑。 [迁者]降职贬官的人。 [流者]流放到荒远之地的人。 [涤瑕荡垢]洗刷瑕疵，荡涤圬垢。此指革除朝中弊政。 [清朝班]清理朝中官员。 [州家]州刺史。 [申名]提名向上申报。 [使家]指湖南观察使。 [坎轲]不顺利，艰难。 [移荆蛮]指调往江陵任职。江陵旧属荆州，又处南蛮之地，故称荆蛮。 [判司]唐代对诸曹参军的总称。 [捶楚]受鞭挞。唐代凡参军、簿、尉有过即受杖笞之刑。 [同时流辈]指和张署、韩愈同时遭贬的人。 [上道]走上回京之路。[天路]喻指进身朝廷的途径。 [殊科]不同类，不一佯。 [多]指明月最圆最亮。
【评斩】
韩愈终生关怀国事，直言敢谏。贞元十九年(803)，韩愈、张署同在朝任监察御史。此年关中大早，二人上疏进谏，被人谗毁，同时遭贬。韩愈为阳山令（今属广东），张署为临武令（今属湖南）。贞元二十一年(805)，顺宗李诵即位，大赦天下，韩愈、张署同到郴州待命。该年八月顺宗禅位于宪宗李纯，再次大赦。按理说二人在两次大赦中，本应返回京都任职，却因湖南观察使杨凭从中作梗，而分别改派为江陵府法曹参军和江陵府功曹参军。这一消息传来，使二人再受沉重打击。本诗便是借酒浇愁，抒发强烈的愤懑与牢骚。
全诗分三层。从开头到“不能听终泪如雨”是第一层，描写时间与背景，为结尾的抒情埋下伏笔，并写出张署吟诗的悲酸，引出第二层。“洞庭连天九疑高”到“天路幽险难追攀”十八句是全诗的主体，借张署之口抒发二人共同的牢骚。张署贬谪之地属湖南，故诗中之地理皆湖南。先说途中环境之险恶，经过洞庭湖的风浪和苍梧山的险峻，九死一生才到达衙门，但又深居简出怕见人，这是在政治上遭受打击之人的普遍心理，很细致入微。这里蛇多，还有蛊毒，因此时刻胆战心惊。“昨者州前捶大鼓”以下六句是一转折，谓出现转机，因为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贬谪流放的官员都可以落实政策回到朝廷。二人都有望还朝出任京官。但州刺史已经将二人的名字申报上去却被节度使压下，只将二人平调到江陵府出任参军之职，即州郡一级的中层干部。这又是一次打击。张署的情绪极其悲观幽愤。从“君歌且休听我歌”到最后是第三层，别出新意，用旷达语解劝对方，同时也是自我安慰，包含着命运弄人的无奈与怨恨，感情上回应张署的“声酸辞正苦”，从意境上照映开头的美景。因为这是中秋之月，是赏月最佳时刻，因此用不要辜负美好的夜晚美好的月光作结，首尾一体，结构很巧妙。
韩愈诗歌层次结构很有特点，语言风格也接近散文，直陈其事，不用比喻和寄托，而是采用主客对话的方式，在问答对话中表现自己的观点和看法，颇有点像散文赋的笔法，也可以说是“以文为诗”的一种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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