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也是一种美（婚外恋实录8）

第三封信

夏风：

　　每天都要来这里跟你说些话，似乎心才能塌实下来。今天给花浇水的时候，看到你挂在上面的头发，打开工作笔记本，又看到你的两根头发，我现在只有通过这些来感觉你，通过屏幕来跟你说话了。我也知道你也许永远都不会来这里了，就让我把所有的记忆都封存在这里吧。我跟你说过，分手并非不爱。你不是第一，也不是第二，但你永远是我最后一个女人，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爱上其它女人了。

　　长期以来，我一直努力经营我们的爱情，希望留住这一份美好，希望真能象我们所说的那样，一起慢慢变老，一起在落满夕阳余辉的林间漫步。和你一起漫步，是多么享受的事情呀，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天坛吗？我拉住你的手，看你在一棵古树前忧伤的眼神，仿佛跟这棵千年古树息息相通，你对我说：你看到树的眼泪吗？这些往来的人群，将这些树当成风景，可谁又想过，说不定树也有感情呢？也许很多人会笑你的这些想法，但我真的理解你，理解你的细腻、敏感、善良以及那与常人不同的奇思怪想。

　　你也是那么理解我，这么深的理解来自于哪里呢？我们相识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在很多事情上都能想到一起，说到一起，有些话，我刚在想，你就说出来了，或者，我刚说出来，你就说你也正在想。可是有那么深的理解，为什么还要吵架呢？不知道从哪天起，我们总是在吵，其实，我不是个好脾气的男人，刚开始，你跟我吵，我也很生气，但想到你要写论文，我不能影响你的情绪，于是，我就忍着，不论你怎么闹，我都好言哄你，但没有想到，越迁就你，你就吵得越厉害，于是，在你写完论文后，我准备不再迁就你，但是，你却把我的拒绝迁就看成我不爱你，为了证明我的爱，你就吵得更凶，形成了恶性循环。我跟你说过，我不喜欢吵架，也不会吵架，我选择沉默，在你发火的时候，我就不啃声，让你发完。可现在想来，这种办法也不好，我不哄你，你便感受不到我的爱，于是，你对我的爱逐渐被怨恨所取代。

　　宝贝，我真的不是不爱你，我就是觉得太累，吵得太累了。爱情就象跑步，刚开始的时候很轻松很快，但到后来，觉得沉重觉得无力觉得累，这其实应该是很正常的现象，男人也有疲劳的时候，不可能一直精力充沛。但你却把这看成是我爱情的减退，真的，如果你不要逼我逼得太紧，让我能够多呼吸一些新鲜空气，或许，我可以轻松点，可以爱你爱得热情点，但你总是坚持你自己的方式。我不是在为自己解释和辩解，我只是客观地说说我的想法，我们俩的家庭状况不一样，你一个人，而我却必须面对另外一个女人，和她，虽然没有什么激情，甚至也无话可说，但毕竟在一起十几年，有共同的孩子，有很多抹不去的共同经历，她虽然脾气不好，但对这个家也是尽心尽力的，我对她和儿子，有一份深深的责任，我做不到象有些男人那样，遇到一个好的女人就抛弃了家庭，我做不到，你说，这就是因为我爱她，我也说不清楚，我也不知道。可是如果这是爱，为什么我和她在一起并不开心，甚至连话都没有？

　　你说我是徘徊在两个女人之间，可是，你似乎并不理解这种痛苦，以前，有很多的话，很多的事情我都不跟你说，怕给你增加心理负担，因为，我觉得这些烦恼应该由我一个人承担。我这个家，有个上小学的儿子，他需要我们的照顾，平时，她妈也很忙，晚上常常很迟才回家，我就得接他，得在家陪他。开始，我去你那里，找点借口和他妈商量，她还能容忍，可时间一长，她就开始怀疑，开始吵闹，我也怕她吵，于是，就希望在你们之间求得平衡，可是，越想平衡就越遭。你是希望我每个星期能去陪你两次，而这每个星期的两次，我要寻找多少谎言呀。但我尽量能够满足你，可是，你似乎还是不满意，自从认识你，每天给你打电话已经成习惯，开始还好，能说得很开心的就挂了，但后来就不行了，你经常不肯挂电话，我就常常在家楼下拿着电话跟你聊，大都是听你抱怨，一聊就一两个小时，结果，你还是不开心，非要我去看你，我当然也想跟你在一起，但我怎么跟她交代呢？有时，我就横下一条心，不管她了，可见到她不停的打电话，跟你在一起，我又心不在焉了，因为知道有场战争在等着我。

　　还记得那次她出去玩，我晚上在家给你打电话吗？从八点聊到十点，最后，两个人都想念对方，我把儿子安顿睡着去了你那里，没有想到，儿子醒了，给我打电话，我急得要走，可你却不让走，最后，我只好不走，让他把家里的所有灯打开，让他睡觉，他才小学六年级，我真的很不放心，当时我的心都在滴血呀。你后来终于还是让我走了，但他的妈妈已经回来了，将我关在门外，不许我进门，我就只好在车里呆了几个小时。从那以后，我们进入了长久的冷战，家，象个冰窖，可这也并不能减少你对我的怨恨。

　　我也知道，我们两之间矛盾的主因就是我必须回那个家，我还有一个女人。怎么办呢，她又不肯离婚，而且，我不离婚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的父母，我不是在为自己解释，辩护，是真的。从小，我的父母就给了我一个衣食无忧的环境，从小到大，甚至到结婚生子，我几乎都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就连结婚的对象，也是他们的说服的结果，当时，她对他们很好，把他们哄得很开心，虽然，我并没有想跟她结婚的欲望，但我总觉得父母的选择是不会有错的。有了孩子以后，我一天天感到我的父母在老去，不知是从哪天开始父亲在我的眼里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力量。有次，看着他们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着走在我的前面，一向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我，心紧了一下，连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么多年来，他们给了我那么多，从来没有要求过我的回报，而我只能给他们添麻烦，当时，我就在心理默默告诉着自己：我现在可以，也是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我知道罪孽深重,我不配拥有你的爱。我知道我丢掉了这个世界对于我最重要的东西, 但我没有办法,只有无奈,我恨自己,恨我的精神和现实的不统一,我无法为我的爱人放弃我的责任,我矛盾……

第四封信

夏风:

前两天一直忙,今天一空下来,就想着给你写信,你好吗?你在做什么呢?现在,只要一安静下来,就会想你,心很痛.男人很可怜,明明已经很虚弱了,却还要装得坚强.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如果我们分手,长期痛苦的肯定是我,你可以把自己放在一个超越世俗的精神世界中,象张爱玲那样,从云端来俯视我们的这段感情,你会很快轻松下来.唉,希望你轻松,可是有好象不希望.我最近是怎么了,思维混乱,总是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究竟怎么了?

　　昨天在家,又吵架了.她先是哭闹,接着又对我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们离婚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就是不想哄她,我回答说:可以,你要是离婚,我把房子/存款所有的财产都给你,房子的贷款也由我来支付,但儿子要归我.夏风,你是知道我对儿子的感情,其实,我和你都一样,把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以前我跟你说过,你是我的左眼,儿子是我的右眼,你们两缺一不可.现在,没有了你,我把全部的感情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看见他安静的做作业,大口的吃饭,专注的弹琴,酣然入睡,心里觉得甜蜜也踏实,觉得这个世界上总还有一个真正属于我的东西.但她妈坚决不同意,到最后没有办法,我同意将儿子给她,并且每个月给她两千元生活费,反正,我每个星期还可以看见两次儿子,我都随了她,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当一切都答应她之后,她又说不离了,唉,女人,真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总是变来变去.

　　我现在才理解,为什么有的男人会对妻子冷暴力,不是他们愿意那样残忍,而是真的左右不了自己的心.按常理,我应该对她好点,可是,不是我不想,就是觉得做不到,总觉得心理有距离,不想主动去跟她说话,觉得无话可说,也没有跟她亲热的欲望,没有想法,一点想法也没有,道德解决不了感情问题.我知道她委屈,她嫁给我十几年,是我的女人,可是我不能给他我的爱,但既然没有爱,就这么过下去吧,大家相互尊重着把日子过下去不也是很好的吗?可是,为什么女人一定需要男人来宠爱自己才能快乐幸福呢?男人在很多时候,比女人更脆弱,不会伪装自己,也伪装不了.我的冷漠也导致了她越来越多的怨恨,前几天我生病,想让她给我倒点水,她竟然回答我说:瞧你那样,我把你送到你妈那里去吧.我听了,很伤心,很伤心,觉得心都凉了.你们女人呀,经常口五遮拦地说话,只顾自己说得痛苦,不考虑别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男人不是百毒不侵的.

　　夏风,你也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有些话说得我很伤心,就比如你让我陪你去办事情,我迟到了,你有好几次都会说:早知道这样,不如找别人.你知道我听这句话的感受吗?我当时就想说:你找别人就找别人,那我走了.但我总也说不出口,我是男人,社会对男人的教育就是不能跟女人计较,而且,我也知道,你只是说着痛快.夏风,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听我一句话,以后不管跟什么男人相处,都要注意自己的说话,否则,很容易伤害别人.你是个善良的女人,你绝对不会有意去伤害别人的自尊,但无心的伤害也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对吗?以前,我们在一起,相互鼓励,相互赞美,多么温馨呀,我觉得,这才是人与人之间理想的相处方式,这也是你教会我的.认识你之前,哥们在一起,总是喜欢相互贬低,现在,我会经常地夸别人两句,效果真的很好,为什么我们后来就不这样了呢?

　　算了,不说了,这两封信,好象都是在抱怨,这样说下去,觉得自己都成长舌妇了.其实,我也不是怨恨你,我就是想客观地说说我的想法,以及一直没有说出来的感受,如果我不说出来,你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我也受伤过.也许你以为,我是累了烦了才要和你分手,不是这样的.我跟你说出来,也是希望你能更多的了解我,了解男人.如果你能换到我的角度来思考,你的怨恨可能就会少得多了.算了,不说这些了.这两天,我几次想给你打电话,可都忍下来了,不知道我还能忍多久,但我会尽量忍的.我总是想着你给我说过的你朋友的故事,说他们两个也是跟我们情况差不多,但分手后因为不能忍受又和好,和好后不久,又回到原来的状态,这样折腾了两年,最终还是分手了.为什么这样的关系就注定了不会有好的结局呢?难道真的象你说的那样:婚外恋的出路只有两条,要么结婚,要么分手?

　　结婚,我也是想过跟你结婚的,而且我也说过,只是我太矛盾,甚至也恐惧.上次,你发错的短信说你不想跟我结婚,这我也理解,尽管你当时跟我说,你的心情也很矛盾,你其实并非就真的不想跟我结婚,只是因为很多无法逾越的客观现实,我真的很理解你.在我这里,我的想法里,更多的是考虑到我俩的差距,这个差距才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尽管你说你不在乎我们之间的差距,但这是事实,在社会的眼光里,这是个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你是个博士,而我只是个大专生.随便找个什么人,可能都会说出一大堆道理来.当然,我也知道,别人是不了解我们的感情,我们的状况.但如果真的结婚,当激情冷却日子平淡以后,你就会在乎了,你会觉得,这个男人,没有文化,没有思想,既懒散也贪玩,还吃不了苦,说不定,你会想到离开我,或者,干脆把自己放进另一个世界,对我漠然,我不想这样,不想.如果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结局是这样,会是多么可怕呀.

　　唉,越想越多,越想越没有头绪,真的,好想好想你,我现在就给你打个电话,我知道你办公室没有来电显示,我打过去,不会说话,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你的呼吸……

轩的前四封信写了很多，但后面几封都只有几句话，可以看出他的思绪很乱。夜越来越深，可我全无困意，想给他回封信，又不知该说什么，手也根本不听使唤。我将所有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感觉他就站在我的面前，眉头紧锁，眼神忧郁。在和他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我一直把他想得很坚强，一味要求他照顾我的感受，没想到他也会那么烦恼，那么痛苦。分手的时候，我以为他会很快恢复常态，跟妻儿去过平静地生活或重新找个女人，去继续他的浪漫生活.我痛苦，更多的是因为他的离去，是被人抛弃后的自尊心受损。我是真的在爱他吗？爱是什么呢？我们谈论爱，渴望爱，付出爱，索取爱，但爱究竟是什么？爱是一个字，可谁又能解释这其中的意含？电脑前方的镜子里，一张憔悴的脸，一双迷茫的、被掏空快乐的眼睛，在幽暗的灯光映衬下，恍若一具幽灵。天，这就是我吗？那个曾经快乐开朗，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我去了哪里？我究竟在做什么呀？就象从睡梦中惊醒，恍惚迷离，却有种意识有种感觉在慢慢恢复，渐渐苏醒。

　　已经是凌晨三点，管理睡觉的那部分神经系统俨然完全失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初秋的北京,夜晚已有些许的凉意,可我却分明感到周身被一股热浪侵袭,体内有种力量似要冲出来,却又被紧紧箍住,全身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渴望着什么,等待着什么.夜,有时短,有时长.这一夜为什么这么长呢?以前和轩在一起,每见他早晨匆忙离去,我都会想:这夜怎么就这么短呢?床边,他常用的枕头安然躺在那里,上面放着轩的睡衣,我没有收起它们,人已离去,但总还有些东西,可以表明他曾经真实地存在过.也许人和物的区别就在于可以自由的离去吧.想起顾诚的那句诗: “我们一次次离去,是为了一次次归来”.轩还会归来吗?如果他归来我还会接受他吗?最近一本风靡全球的书<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将男人比成橡皮筋,说女人常惊奇地发觉,男人起初对他爱意绵绵,信任有加,忽然间,男人显得烦躁不安,六神无主,他开始疏远她,他不愿与她聊天,甚至不理不睬.即使男人深爱她,也会周期性的选择逃避,在此之后,才会对女人更为亲近,就橡皮筋,被拉出去后,会有力地弹回来.这是男人的本性使然,他不时产生逃避的冲动,不是一种决定,不是蓄谋已久的选择,而只是偶然发生的情感事件,男人的逃避,不是他的错,也不是女人的错,而是一种天然的循环周期.

　　爱为什么总是伴随着离去与归来呢?关于爱的那个古西腊神话,很多人都是知道的:人初始时是一种圆球一样的怪诞动物,只有一颗头颅,但却有四只耳朵,四只手和四条腿,它非常大胆,就连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都有几分惧怕它.于是,宙斯想出了一个办法,把初始的人均匀地分成两半 ,新分成的两颗头颅各具一副面孔,各有两只耳朵,一架躯体,一双手,两只腿脚,于是,新分开的人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令诸神胆怯.当人被分成两半后,每一半都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彼此的另一半,想要迅速地扑过去,与其拥抱在一起,紧紧地缠绵在一起,让自己与那另一半融为一体,于是,人类的爱情就这样诞生了.费尔巴哈给爱下了一个最简单的定义: “爱,就是要成为一个人”.生活中,我们会对很多人动心,其实,那只是以为发现了另一半而产生的错觉,当我们最终发现那并非真的另一半之后,我们会离开,或许,离开时会有很多的不舍和复杂的感情,但我们仍然会继续寻找另一半;有些人已经找到了另一半,但天上的诸神又会用种种办法让他们分离,给他们新的诱惑,使他们彼此倦怠,令他们争吵怨恨.然而人一旦分离,就会意识到自己丢了另一半,于是,不顾一切地把它找回来,于是,发誓不管生老病丑永不分离. 突然地,一个意念在我的脑海里由模糊到清晰:爱,其实就是在寻找到另一半后的不离不弃,爱其实就是一句话:我离不开你!

　　抬眼瞥见床头的西蒙波娃的传记，这个智慧超群的法国女人，以她亲身的经历和感悟写出了一本女权主义的启蒙作《第二性》，呼唤全天下的女人,要敢于以非凡的勇气和惊世骇俗的反叛去追求独立的人格及女性自身的存在价值.她与萨特的爱情模式被西方社会奉为经典,他们从没有结婚,维持双方关系的是一份口头协议:两人各自保持独立自由,只同居不结婚;双方永远坦诚,永远不相互欺瞒.虽然,两人都有过与他人的热烈的偶然的爱情,但他们的灵魂却从未分离,他们的精神之爱伴随终生。我一直很好奇,这个女人究竟是如何克服了本能的嫉妒之心和占有之欲,对萨特的一个个情人视若无睹?原来,她不是不痛苦,不是不寂寞,而是她以独特的思维方式和对萨特深沉的爱,将这段感情执着地坚持了下去.也许这才是爱?和轩分手后,我一直在思索爱什么,我和他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爱.此时此刻,仿佛豁然开朗:轩的真爱根本就不是我,而是跟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妻子.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是,这却是事实.虽然,他感受不到和妻子在一起的快乐,但他每和我在一起,只要一听到她的召唤就坐立不安;他妻子是回民,想吃清真牛肉,只要打个电话,他会立刻告诉我说有事情要离开,而不管坐在他旁边的我是多么的不情愿;尽管他有时不去接妻子的电话,但他早已心思大乱.这不是爱,还能是什么?而我呢,不论老公对我如何冷漠,暴力,我却从未下决心真正离开他,这不是爱又是什么?人呀,为什么身在爱中不能自知?却以为诸神给的诱惑就是爱?

　　放手吧,我告诉自己,放掉那不是真爱的爱的错觉,去坚持属于自己的真爱吧!可是想法一出,却还是觉得不甘心,我凭什么根据一个夜晚的胡思乱想,就断定我和轩之间的感情不是真爱呢?我要去证明,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我就放手,毫不犹豫,毫无怨言.决心下定,人也平静下来,一切的人,一切的物渐渐消失远离,我进入另一个天地--梦的世界.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天已大亮，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悄悄滑进来，似怕把我吵醒，又似不甘心我对它的轻慢。客厅传来儿子悉悉索索的声音，每个星期天的早晨他都比我起得早，我爬起来，替他做了早饭，催促他赶紧吃，又躺回床上。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太阳的绚烂了，想起轩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早晨起来的时候，把窗帘拉开，将阳光引进来，你会拥有一天的好心情”，下了床，将窗帘拉开，屋子里顿时温暖而光明，心也跟着透亮了。眯着眼，任阳光泻在床上照在身上，心却隐隐地痛起来。昨晚自以为已经想通，思绪也似乎平复，可这一夜的间隔，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耳边总仿佛有些声音在嚷：那是爱吗？是爱吗？他是爱我的吗？我是爱他的吗?如果我们是相爱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如果我们不相爱,我们为什么要彼此的思念对?难道人世间的确有种爱,就象这阳光,只能欣赏它享受它,却无法抓住,无力占有?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想，却偏偏又有股力量，迫着我，不自禁去想,不自主去痛。人呀,可怜的人,你的力量多么弱小,连自己的思维都控制不了!愁肠已断无由醉,识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阳光越来越烈,不知觉又到中午,儿子一边听音乐,一边做作业,真羡慕他的世界,那么纯净干净,没有挥之不去的痛苦,没有如影相随的忧愁,他们生活的简单,快乐的单纯.欲望是人类痛苦的根源,单纯对物质的欲望,孩童与成人并没有多大的区别,难道人类的痛苦真的是来自于身体某些器官的发育与成熟?又想远了,觉得自己都快成思想家了,做个普通女人吧,我暗笑自己,套上围裙做午饭.冰箱里有些剩菜,再做个蘑菇炖豆腐就可以了.洗蘑菇的时候,发现根部有些发霉,犹豫半天,不知道该吃还是不该吃,从小养成的节约习惯还是占了上风,将霉的部分去掉,不是一样吃么.半个小时后,饭菜已经全摆放在桌上,先尝了几口蘑菇,很鲜,催促儿子洗手吃饭,这个个头不高,自我意识却极强的小家伙,磨蹭了半天才跑过来,漫不经心地坐下,手里还拿着本书,似乎吃饭远没有看书重要.我板起脸,正准备给他做个餐前教育,突然,眼前发黑,恶心,想吐,嘴唇和全身都开始发颤,猛然意识到可能是刚才吃的蘑菇中毒了,我赶紧对儿子大叫: “先别吃,妈妈可能中毒了”,然后,以所有的力气,冲向客厅,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只说了一句“我中毒了”,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阳光不见了,到处都是洁白的,呼吸都泛着消毒水的味道,一男一女两个穿白褂的医生正对着我,表情严肃,我的意识逐渐恢复,想坐起来,却见手上正打着吊针,环顾四周,没见有其它人,焦急地问: “我儿子呢?谁送我来的?”.“别动”.女医生温柔而威严的声音,令我觉得踏实,“这是急救室,你儿子和家属在外面, 现在没事了,你让家属扶你去观察室,两个小时后,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可以回去了”.在女医生对我说话的时候,男医生走了出去,不一会儿,轩拉着儿子走了进来.看着这两个彼此没有任何关系,却在我心里占着最重要地位的大小男人,手拉着手走向我,心里既甜蜜也酸苦,快到床前时,儿子挣脱了他的手,趴到我头边,半带着哭腔: “妈妈,你没事了吧?”,我摇摇头,对他笑笑: “宝贝,妈妈没事了,你很勇敢,不会害怕的,对吗?”, “不是,我刚才好害怕的,幸亏叔叔来了,要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刚才叔叔告诉我,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就打120或多或110”.我转头看轩,整整一个月没有见他,头发依然花白,脸瘦了很多,似乎还多了些皱纹.他什么也没有说,连笑容也没有,眉头紧锁,从架子上取下吊瓶,扶起我,在他手接触我身体的一刹那,我感觉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整个人顿时有了力气,变得强大,心情也好了起来.

　　在向观察室走的时候,我故意逗他:“嘿嘿 ,又见到你了,不过,在这个地方,不好玩”,他终于露出了笑容,还是那孩子般的笑,我真的觉得好开心,好幸福,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躺在观察室的时候,轩安排儿子坐在一边看书,又坐到离我床较远的地方: “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一点生活能力都没有”.我想跟他辩驳两句,但看着他那既严肃又心疼的样子,只冲他一笑: “是,是,首长批评得对,下次,我一定注意,平时能不吃东西就不吃东西,尽量减少食物中毒的概率”.他再次被我逗乐了,也回敬我: “全地球人都知道,这发霉的蘑菇不能吃,下次你要是再吃什么高风险的食物,叫上我,也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不?”.两个小时后,我回到了家,因为吃得少,加之两瓶吊针的作用,我很快就精神了,但头脑还是有点木,不象平时那么快的反映速度,连胡思乱想也没有了.轩给儿子做了晚饭,直到他上床睡觉,才坐到我身边,我放下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就这样,借着桔黄的灯光,默默地,相互对视了很久很久,然后,他又坐近了一些,用那只粗粗的大手,在我的头发上轻轻抚摸,我感觉到了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一滴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流出来,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轻叹了一口气,猛地将我抱住,我也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生怕一松手,他又会立刻消失, “宝贝,我想死你了”,他的声音连同的他的体温他的拥抱将我融化,我全然忘记了前一天晚上才给他下的判定.

　　在他的怀抱里睡了整整一夜,他的呼噜声,就若大海的波涛,时而柔缓,时而激烈,从来没有如此沉醉过一种声音,我感觉,经过这一次分离,我们反而靠得更近,更深切地感受到对彼此的需要和依赖.第二天一早,我们都早早地醒了,我躺在他的臂湾里,忏悔似地说: “以前,都是我不好,让你那么累,从今天开始,我好好爱你,多为你着想”.轩用他柔软的双唇阻止了我说话,我也回应着他,好半天,才听见他说: “没有关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其实,我本来想跟你分手,不是因为我自己嫌烦嫌累,而是我不忍心看见你那么痛苦,看见你那么聪明的脑子被这些事情折磨”.我们悱恻缠眠了好一会,直到闹钟响起,他才不情愿地起来,穿上衣服,在离去的时候,他紧紧地抱住我,留给我一句话: “宝贝,让我们将爱情进行到底”.

“宝贝，你在干嘛呢？”，轩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做饭，“想你呀”，我撒娇，他在电话那边嘿嘿地笑了两声，一付轻松而快乐的样子：“我也想你，宝贝！”。自和好以来，两个人似乎又回到了刚开始的状态，他每天给我打电话，尽管他的工作比以前忙了很多，但也会经常带我出去吃饭，我们象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手拉着手，在花丛间，竹林边，溪水畔携手徜徉，相依相偎。爱情也是一种状态，有时候处于良性的循环，有时会变成恶性的循环。一个月的分离，使我和轩又恢复到良性循环的状态，看来，分离的确是爱情最好的检测剂和调节剂，一对关系紧张的情侣分开一段时间，如果是真心相爱一定会柳岸花明又一村。我不再去想是否真的爱轩，或者他是否真的爱我，一个人，为着另一个人朝思暮想，不是爱还能是什么？人呀，总是不敢于正视自己的现状，却偏要用一个所谓的理论框架来给自己的行为下定义。既然自古至今，爱就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我们为什么非要证明自己是否在真的爱呢？现在，对于我，只要知道我想念他，我喜欢听到他的声音，我想为他做点什么，想对他说我爱他，这就足够了，这就是我的爱了，管他是否天长地久，管他是否名正言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我不是得道高僧，可以为着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把握在手里的幸福和快乐公而忘私地送给他人，馈赠社会。人如果不对自己负责，又何谈对他人负责？

　　尽管我常在跟朋友聊天时扬言：“谁为我的道德埋单？”，但我毕竟生长生活在这块有着共同道德规范的土地上，我必须适应方能生存，我温文尔雅，尊老爱幼，谦虚礼让，我的所谓反道德，也只能是暗暗的，偷偷的，而且也仅仅是在自己的本能需求和道德发生冲突的时候，活到三十多岁，记忆中违反道德的事情，也就是和轩的这段关系。我决定按照轩所说的，好好地将爱情进行到底，绝不轻言放手。但我也不能象以前那样蛮横霸道，我必须考虑他的状况，他的感受，我必须尽可能地收敛自己，毕竟这段感情是在夹缝中生存，我们都有各自生活的环境，不是在真空中。轩跟我聊了一会就挂了电话，我没有再想以前那样，要么不让他挂，要么发通一火，而是柔声细语地跟他道别。只是我可以控制自己的语言却控制不了自己心头隐隐做痛，将电话子机放回原位，心里突然觉得空荡荡的，全没有了刚才的浓情蜜意。心不在焉地做完饭，勉强陪儿子吃了两口，就去弹琴。轩挂电话时的那句“我爱你，宝贝”和着琴声在耳边盘旋，我的眼前飘过一幅画面：轩，他的妻子，儿子，正围着一张桌子，有说有笑的吃着，轩一边喝酒，一边吃菜，双颊泛着微红的醉意……

　　由于我的控制与收敛，有一个月的时间，和轩的关系在平稳地发展，但我的情绪却在快乐与忧伤中激荡，爱情成为心底的一面天，有时晴空万里，有时乌云密布。轩周期性的来陪我，只是这个周期在不断地延长，初识时的两三天现在变成了五六天，我不敢再抱怨，也时刻提醒自己，我只是一个情人，不可以要得更多。九月的北京依然有些燥热,洗完澡，用一条白色的毛巾在湿漉漉的长发上轻轻地揉搓，儿子已经入睡，屋子里除了闹钟顽强而又均恒的滴嗒声外,所有的一切都是沉默的.我凝视着镜中那张被热气熏红的脸,眼睛还是那么晶亮,皮肤细腻的尽乎透明,但在这个空荡而寂静的屋子里中,这些都似乎失去了活力,失去了意义. 走出浴室,将一件红底白花的丝质浴衣套在身上,细长的丝带在腰间松松地打了个结,因为瘦弱,浴衣成了一个灯笼,而我则成了灯笼里那一支燃烧眼泪的蜡烛。CD机中播放着德国音乐大师巴赫的《平均键钢琴曲集》,这首乐曲被誉为音乐上的《旧约圣经》,是一首将宗教的神秘与世俗的平庸结合得最完美的乐曲,也是我最喜欢的古典乐之一。在CD机闪烁的红光中,一个个灵动的音符在散发着清香的房间里流转,又顺着窗的缝隙滑向了夜的海.

　　轩说好九点半来，可时钟已经指向十点，仍然未见他的踪迹，也没有电话。我坐在镜子前面，打开化妆盒，女为悦己者容，平时并不是很喜欢涂抹脂粉，但每次轩来看我，我都会细细地化个淡妆。轻抹粉底，淡扫娥眉，略施唇膏，镜中的我一下子有了神采，对着镜子做了几个自认为很妩媚的笑，突然有种很凄然的感觉，如果没有轩，我这深夜的微笑还有意义吗？是否女人的生命之花只为爱情绽放？十点半，轩的电话终于打来，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喝了很多酒：“宝贝，我今天来不了啦”。一秒一秒数着时间等他，可等来的竟然是这句话，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告诫自己千万不可以发火，要生生地将那些忧伤、失望、愤怒全部压下去。已经醉得颠三倒四，见我不做声，他还没有忘记向我解释：“等会还要陪领导去休闲一下，结束的话已经很迟了”，我打断他：“没事，你忙吧”。他好象有点歉疚，赶紧表白：“我过两天，一有空就去看你”。我忍不住问：“为什么明天不可以？”，他咕噜了两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听得见的话是：“她刚刚向我表示要解和，我们昨天聊过了，我要是连着几天在外面不太合适”。“那你的意思就是不方便来我这里了，是吗？”，我竭力把语气放得和缓，但不开心是抑制不住的。“也不是，只是最近不能常去你那里，等过段时间，会好点”。我不知道他所说的会好点是什么意思，干脆沉默。“宝贝，我不能跟你多说了，他们在等我，我先挂了”。等我反应过来，耳朵已经被电话的嘟嘟声所占据，我终于忍不住了，将电话朝床上重重地扔过去。

　　将脸上的妆容重新洗掉，躺在床上，全无睡意。许多的女人，即使一些被认为很成功的女人，最大的愿望并不是功名利禄，而是成为一个男人心目中最重要的东西。我曾经以为我实现了这个愿望，刚开始和轩认识时，只要我提出要求，他可以放下手上的很多事情，来到我身边，但现在，只要有事情，他都会放下我的要求，去做他的事情，包括和朋友聚会，我被排到了很后很后的位置。他来看我，已经不是他想我想跟我在一起，而是为了尽义务，为了满足我的要求，仿佛在向一个乞讨者施舍米饭。轩如此的对我，要换了以前，我肯定会和他大吵一通，但今天我没有吵，甚至都没有说出我的想法，因为我已经完全意识到，这种关系要想维持，就必须多从他的角度去想，就必须做好体尝很多痛苦的准备。柏拉图说：“真正的爱情就是要把疯狂的或是近于淫荡的东西赶得远远的”。泰戈尔也说过：“爱是理解的别名”，也许爱情的美好就在于抑制了动物的原始本能，将情感上升为一种理性的美，但为什么我却做不到？我的激情我的爱，就如汪洋中的木片在狂风恶浪里上下翻腾，为什么我不可以心境平和，去体会爱情的美妙爱情的甜蜜，却总是如歌德所说的：“一任痛苦飞迸”？此时的我，是那么的无助，一如在冰冷的海水里挣扎，渴望一根可以抓住的木桩，可是在这漫无边际的夜海，连一根可抓的稻草都没有，我只能任由身体一点点下沉，直到跌落海底……

出处：搜狐社区 作者：夏日清风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