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亦醉何须酒

筱佳 　 　 　 茶亦醉何须酒

夜深了，在键盘上敲字的手已经很累了。我随手拉开了一角窗帘，对面的街灯便柔柔地漫了过来，灯光已是淡黄淡黄的了。蒙蒙的细雨在灯光的缠绕下，安静地纷扬着。初春的晚上，天还是这样的冷！转回身，我用力搓了搓冰凉的双手，带着收拢的思绪，忽然想像细雨那样遁入寂静中！

每每这时，我便会倒去已经不知注入了多少次开水的淡茶，再轻轻地掇上一匙台湾乌龙茶叶，重新在沸水的浸润下，那悠悠的茶香便轻轻扬扬的沁入了我的心脾。手捧一杯萦绕着香雾、流溢着芬芳的佳茗，细细入喉，便啜出了一种“和”“静”的心境和生命之深邃的意蕴，这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

我常常在茶香里微醉，而记忆也就会常常随着茶雾，回到久远的年代……

记得刚参加工作时，不怎么会品茶。每当单位来了客人，都是用上面印有某某单位名字的、带盖且厚重的白色瓷杯，撮上一小撮香片茶，开水一注，便放在了客人的面前。那时，哪有什么品茗之说，茶纯是解渴之物。而那种香片茶，却不管你是品还是饮，仍旧是在洁白的茉莉花的舒展中，散发出淡淡的花香，一会儿竟也盈满了一室。此时，我也总会情不自禁地深深地吸上一口。而今，这样的茉莉花茶，却是我们省横县的特产。在那儿山坡上、田野里到处飘满了茉莉花香，连乡里乡亲的衣服上都挟裹着茉莉花的幽香。

茉莉花茶逼人的香气，却常常扰乱我默想的思绪，这就使得我对茉莉花茶敬而远之了。

听人说起太平天国起义之地——桂平，有着一座峰峦叠嶂、怪石嶙峋的西山，山腰下有闻名的甘泉一眼，人们称它为“乳泉”。这还不算什么，尤为引人的是由尼姑庵里的尼姑们所种的西山茶。于是，朋友相约同去休闲，在幽静的山林里，汲来乳泉，烹煮新茗。那西山茶便成了最舒心畅怀的享受了。人，也不禁醉了。

我却真的醉过茶。

忘记了是哪一年，朋友邀我到他的朋友那儿做客。我的朋友是个雅士，爱好文章书法。朋友的朋友认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也恰如郑板桥所说的：“不风不雨正晴和，翠竹亭亭好节柯。最爱晚凉佳客至，一壶新茗泡松萝。”于是，热情的主人拿出珍爱的工夫茶具，请我们品饮工夫茶。那一套茶具真让我开了眼界，此时我才知道品工夫茶原来是这样的讲究，十二件茶具：茶壶、茶杯、茶洗、茶盘、茶垫、水瓶、水钵、龙缸、红泥小火炉、砂铫、羽扇和钢筷一应具齐，件件精致美观，犹如艺术品。起初，我还以为这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其实并不然，这是喝工夫茶的讲究。只见主人在那精小的紫砂壶里投入了许多茶叶，随口问了问，才知道投入壶中的是乌龙茶。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主人那一招一式的操作。水沸了，只见主人拿起沸水壶开始向壶中注水，水注至溢出才罢休。而后将浮在壶面的泡沫轻轻刮去，盖好壶盖，再用沸水浇淋壶身，据说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壶的内外温度保持一致，如此，茶香方可迅速得到挥发。

茶在壶中润香时，主人把几个又小又薄的白瓷杯（后来知道这是品茗杯）一字排好。只见主人一手拿一个杯子，放在另一浅杯上，中指抵杯底，拇指沿杯沿旋转，便传出了莺燕轻鸣的声音，雪白透亮的杯子便在滚水中快速转动，此举谓之洗杯，配着烫杯者的姿势，其美妙之处绝非笔墨所能尽描。然后把壶中的茶汤用高冲低斟的手法注入事先排好的四个杯子中。这道程序的绝妙之处就在于每个杯子里的茶汤浓淡程度都一样。

这一次，我还知道了喝工夫茶连杯子都极讲究，原来是：浅则水不留底，质薄如纸能起香，白则能衬托出茶色来。

茶水注罢，主人先不喝，让我们先喝，意为敬客。我一点都不知工夫茶的厉害，一口饮尽，顿时苦得我紧皱双眉，当然来不及知道是什么味道了。主人和朋友齐笑我：怎能如牛饮般，糟蹋了。原来才知道拿起茶杯后，先以下唇轻触杯缘，以鼻赏茶香，然后慢啜，那样，茶的香甘便留在了口齿间。

学着喝了几杯，便有了感觉，也就领悟了工夫茶的美妙。于是，和朋友懒在主人处，一个下午过来，便感到头晕目旋，像喝了蒙汗药一般醉了。只此一次，我便知道了工夫茶的厉害。可那茶香馥郁、长留齿间的诱惑，却使我再也无法抵挡。从那时起，我渐渐地对茶钟爱起来。起先，于办公的时候，泡上一杯我们这的凌云山茶，学着细品，竟也品出了此茶汲取天地之精华、沐浴寒露之纯真的别具一格的清香。后来，有幸管理着一家专门做出口欧美红茶的外贸茶厂，那是一种红碎茶。由此也就听到了许多关于老外喝中国茶的趣事。于是，常常在晚上看书时，模仿老外拿着咖啡杯，轻捻一小撮红碎茶，再放上一小块方糖，自嘲的同时，也终于知道茶大约可分为几类了。

自此，对茶便有了刻骨铭心的印记，品茶成了情感的宣泄，成了生活中一缕挥之不去的情缘。

许多朋友知道我的茶癖。于是，纷纷给我送来杭州西湖的“龙井”，苏州吴县洞庭的“碧螺春”，云南的坨茶，安徽黄山的毛峰茶，福建安溪的乌龙茶或者武夷山岩茶等，还有令人没齿难忘的台湾高山茶，冻顶乌龙茶。读书、写作的时候，香茗便成了我一位不可或缺的“伴侣”。

和茶有缘？我常常问我自己。

有时，在南湖边的茶馆一坐，和三两朋友便在茶香里推心置腹了。那时，湖光水色与月光相溶，悄悄地映入了青绿的杯中，听着轻悠悠的小夜曲，轻捏小杯的指尖，即刻搂住几缕茶香，灵魂仿佛升华到了一种空灵的境界，此时的我便陶醉了。心，恍如湖水，起了阵阵涟漪，想到面前的这几叶诚如苏东坡所说的“从来佳茗似佳人”的佳茗，真不知是从千山万水中哪座寒雾萦绕的圣地来到我面前的，我感慨万千，也心疼至极，捧着疲惫的“佳人”，轻置杯中，缓注清泉水，让“佳人”滋润舒展，直至淡淡的氤氲，输出了清香，我也有了淡雅的心态。而那一片片茶叶的筋筋脉脉里，仍就散发着的恬淡生活的芬甘，让我知道我和茶是多么的有缘了。

常常闲时拈书，一杯水气轻绕的台湾阿里山产的高山茶，捧在手心里，嫩嫩的茶芽浮在娇黄嫩绿的叶子间，闻一闻，清香满怀；还未品，思绪却已经淹没在醉人的碧色里了，心便随着茶香飘逸，醉入书林中，于是，到唐诗的崇山峻岭上，到宋词的江河湖海中，到元曲的楼台亭阁内，去和李白、杜甫以茶代酒，去和苏东坡寻无锡的天下第二泉煮“小龙团”，去和皎然评茶论诗，让我再也没有了浮躁、没了无聊。

当在夜阑人静，思念远方的朋友时，一杯武夷山“醉西施”的问候，或者“晚甘侯”的安慰，那袅袅茶香便让我飘飘忽忽地遁入了回忆，往时的一切汩汩而出，甜蜜和痛苦和着甘苦的茶汤流淌着，有时竟不知道怎样去收拾那些破碎的心情，只能又借助于香茗，让自己静静的醉入那空灵中，忘却了那曾经受伤的痛楚，极力用茶来抚平那心的皱折。

与茶有缘，便有幸与爱茶的人有缘了。大凡爱茶的人，都有着茶一样的清香，茶一样的暖意，当就着茶香四溢的同时，微微苦涩的茶香在齿间悠悠的流转，然后对方的一声轻轻问候：你，好吗？那温馨的感觉厚重地迎面扑来，缭绕中，心底的防线一下子就溃不成军，沉甸甸的回忆又隐隐生出思绪纷飞的翅膀，眼睛里的泪一下子坠落茶中，便又有了一番别样的滋味。

于是，我对他说：“九日山僧院，东篱菊也香。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

“皎然！”他在远方淡淡的用磁性的声音说着。我明白他是说“这是皎然写给知己“茶圣”陆羽的。”

那一刻，泪已轻滑而下，心中的郁闷被爱茶的人化解了。

从此，我知道我再也无法放弃茶，因为我已经在自然的茶香中得到净化，而沉淀下来的是再也无法打开的茶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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