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野生的苦楝树

 

也许是风的传播，也许是鸟的传播，在一栋楼西面的山墙脚下，有棵野生的苦楝树悄悄地生长起来。

这栋楼西面的山墙，西晒严重。夏天的时候，过了正午一直到傍晚太阳落山，西晒的那面墙热得烫手。在西屋睡午觉的人，常常被墙体散发出来的热气逼得跳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喜欢阳光的爬墙虎悄悄地爬上墙来，并迅速占领了山墙的半壁江山。被爬墙虎覆盖的墙体挡在了炙热的西晒，住在西屋的人感觉凉爽多了。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经常有老鼠沿着爬墙虎的枝蔓爬进阳台。她家的花盆变成小老鼠练习打洞的基地，夜夜操练。她在菜市买了两张粘鼠胶，放在花盆边，到了夜里十一点多钟的时候，听到吱吱吱的老鼠叫声，她走到阳台看，嘿！还真的粘住一只小老鼠。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基地”偃旗息鼓，没见老鼠光顾。

有一天，她发现爬墙虎的叶子突然枯黄了。怎么回事？还没到冬天呢！于是她来到山墙下察看。原来爬墙虎的根蔓被齐刷刷地砍断了！这还得了！她很气愤，噔噔噔地返回家写了一块“严禁砍爬墙虎”的牌子挂在墙上，告示众人。但不管用，已经爬到四楼的爬墙虎还是枯死了。

她很着急，也很伤心，西晒和老鼠权衡，她宁可选择老鼠。老鼠可防可治，但对西晒严重的山墙却是无计可施。

她见楼上有人用花盆钟了一蔸爬墙虎。于是她拿一把小铲子到山墙下挖一蔸爬墙虎回来种。挖的时候，她看见一棵小小的苦楝树，便顺手拔掉它。但拔了几次都拔不掉。她想，这棵苦楝树长大了或许可以遮阴。于是罢手。

喜欢阳光的苦楝树，在湿润的土壤上生长迅速。转眼之间，这棵苦楝树已长到碗口粗。树枝伸展到她的窗前。

巧的是，她发现相邻的一栋楼西面的山墙下也长了一棵与这棵相似的苦楝树。

每天早上，她在窗前远眺的时候，便会闻到苦楝树散发出来的一股清淡的苦涩味。她不喜欢这种味道。因为苦楝树的根、皮和苦楝子都是有毒的，毒性之强，可以致人死命。她开始讨厌这棵苦楝树。

她晨练的视线渐渐被苦楝树的枝叶挡住。这之前，她的视线是开阔的、绿意盎然的、丰富多彩的。这尚可容忍，最令她不能容忍的是，苦楝树开始树大招风了。

只要周围有点风吹草动，这棵苦楝树便会在她的窗前兴风作浪。刮小风下小雨的时候，这棵苦楝树在她的窗前左右摇晃得好像是刮大风下大雨似的；刮大风下大雨的时候，这棵苦楝树在她的窗前呼啦啦地上下翻腾、扭曲得吓人；即使风和日丽的时候，这棵苦楝树在她的窗前也会忽悠出点动静来。

每逢这种时候，看见这种情景，她就有一种崩溃的感觉。

令她担忧的还有，苦楝树的根须伸入墙基，楼房的百年安危肯定会受到影响。况且，这棵苦楝树突兀地长在不该长的地方，也影响小区环境的整体美观。

她后悔当初没有坚决果断地拔掉它。萌生要砍掉它的念头。

犹豫再三，她还是鼓起勇气给小区物管打电话，希望物管派人把这棵苦楝树砍掉。

一段时间过去了，这棵苦楝树仍旧还在。仍旧在她的窗前挡住她的视线；仍旧在她的窗前兴风作浪；仍旧在把根须伸入墙基；仍旧突兀地立在山墙边……

有天她终于忍不住，穿上长筒水鞋、围裙，戴上帽子、口罩，打扮得像个清洁工。拿一把家里砍骨头用的菜刀，来到山墙下。犹豫片刻后，扬臂挥刀。

这棵苦楝树的树干比她的手臂还粗。她哪里是它的对手。几刀下去，只砍出些痕迹来。而她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她不甘心，噔噔噔地返回家叫老公帮忙。老公三下五除二，很快便将树放倒。她悬着的心也像块石头落下地来。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吧，她看见相邻那栋楼山墙下的那棵苦楝树也被砍掉了。砍的时候，她还特地到现场看了一眼。砍树的人好像是小区物管的工人。她想，自己也太心急了，再等几天就不用自己动手了。

一切归于平静。她的窗前，景象美好如初。

有天她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被摩托车撞倒，脚踝骨折了。她急忙赶回家，与家人一起送父亲去医院住院治疗。

不久，她老公下楼梯，一脚踩空，跌了一跤，扭伤了脚，擦药酒消肿治了一个多月。

她有些不安，隐隐感到：或许是缘于砍树吧？她不迷信，但她相信因果关系，有因必有果。她想，下一个腿受伤的可能是自己。而且应该是自己。她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不希望连累家人。她甚至在猜想，她的腿会怎么个伤法呢？

世事难料。有天她打扫卫生，蹲下去时感觉右腿膝关节处疼痛；平日里坐久了起身也感觉右腿疼痛。开始她不在意，以为活动活动就好了。谁料，疼痛越来越严重，晚上睡觉都被痛醒，无法入眠，要拿一只枕头将脚垫高，才减轻疼痛。她的右腿理疗了几个月才见好转。

有一次她把砍树和腿伤的事情联系起来讲给家里人听，家里人笑她胡思乱想，说这纯粹是个巧合。“照你这么说，那些经常砍伐树木的园林工不是没有腿了嘛！”呵呵，但愿如此！她也轻松地笑了。

冬去春来。每天经过那面山墙，她常常会不由自主地伸头去看那棵苦楝树残留的树兜。有天她意外发现树兜上竟长出了几枝新芽。旁边还长了一棵别的树苗。

要不要砍呢？她从春天犹豫到秋天。砍吧，或许腿会继续痛下去；不砍，之前的付出，不仅白费，而且后果依然！她犹豫又彷徨。

树的生命力是顽强的，但人的意志也是顽强的。她想起佛教的那句名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脸上便露出淡定的微笑。她相信她会在山墙下演绎一段“吴刚伐桂”，而且这天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