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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撒哈拉的故事 (纪念三毛逝世23周年)
无意间在某一读书栏目中看到这篇三毛的 《结婚记》。甚是美好,觉得她们婚礼给我另一种欣悦,有时候不只是冠皇华丽的婚礼让人刻骨,简单平淡的或许更让人铭心。
1991年的今天,亲爱的三毛远离了我们,年仅48岁。她说,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只鸟,飞越永恒,没有迷途的苦恼。东方有火红的希望,南方有温暖的巢床,向西逐退残阳,向北唤醒芬芳。如果有来生,希望每次相遇,都能化为永恒。”愿你和荷西在天堂相爱,安好。
下面分享三毛《撒哈拉的故事》中的一篇文章《结婚记》,纪念三毛。
结 婚 记
去年冬天的一个清晨,荷西和我坐在马德里的公园里。那天的气候非常寒冷,我将自己由眼睛以下都盖在大衣下面,只伸出一只手来丢面包屑喂麻雀。荷西穿了一件旧的厚夹克,正在看一本航海的书。
“三毛,你明年有什么大计划?”他问我。
“没什么特别的,过完复活节以后想去非洲。”
“摩洛哥吗?你不是去过了?”他又问我。
“去过的是阿尔及利亚,明年想去的是撒哈拉沙漠。”
荷西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任何三毛所做的事情,在别人看来也许是疯狂的行为,在他看来却是理所当然的。所以跟他在一起也是很愉快的事。
“你呢?”我问他。
“我夏天要去航海,好不容易念书,服兵役,都告一个段落了。”他将手举起来放在颈子后面。
“船呢?”我知道他要一条小船已经好久了。
“黑稣父亲有条帆船借我们,明年去希腊爱琴海,潜水去。”
我相信荷西,他过去说匣来的事总是做到的。
“你去撒哈拉预备住多久?去做什么?”
“总得住个半年一年吧!我要认识沙漠。”这个心愿是我自小念地理以后就有的了。
“我们六个人去航海,将你也算进去了,八月赶得回来吗?”
我将大衣从鼻子上拉下来,很兴奋的看著他。“我不懂船上的事,你派我什么工作?”口气非常高兴。
“你做厨子兼摄影师,另外我的钱给你管,干不干?”
“当然是想参加的,只怕八月还在沙漠里回不来,怎么才好?我两件事都想做。”真想又捉鱼又吃熊掌。
荷西有点不高兴,大声叫∶“认识那么久了,你总是东奔西跑,好不容易我服完兵役了,你又要单独走,什么时候才可以跟你在一起?”
荷西一向很少抱怨我的,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一面将面包屑用力撒到远处去,被他一大声说话,麻雀都吓飞了。
“你真的坚持要去沙漠?”他又问我一次。
我重重的点了一下头,我很清楚佾己要做的事。
“好。”他负气的说了这个字,就又去看书了。荷西平时话很多,烦人得很,但真有事情兵就决不讲话。
想不到今年二月初,荷西不声不响申请到一个工作,(就正对著撒哈拉沙漠去找事。)他卷卷行李,却比我先到非洲去了。
我写信告诉他∶“你实在不必为了我去沙漠里受苦,况且我就是去了,大半时间也会在各处旅行,无法常常见到你━━。”
荷西回信给我∶“我想得很清楚,要留住你在我身边,只有跟你结婚,要不然我的心永远不能减去这份痛楚的感觉。我们夏天结婚好么?”信虽然很平实,但是我却看了快十遍,然后将信塞在长裤口袋里,到街上去散步了一个晚上,回来就决定了。
今年四月中旬,我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退掉马德里的房子,也到西属撒哈拉沙漠里来了。当晚荷西住在他工作的公司的宿舍里,我住在小镇阿雍,两地相隔来回也快一百里路,但是荷西天天来看我。
“好,现在可以结婚了。”他很高兴,容光焕发。
“现在不行,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各处去看看,等我回来了我们再结婚。”我当时正在找机会由沙哈拉威(意思就是沙漠里的居民)带我一路经过大漠到西非去。
“这个我答应你,但总得去法院问问手续,你又加上要入籍的问题。”我们讲好婚后我两个国籍。
于是我们一同去当地法院问问怎么结婚。秘书是一位头发全白了的西班牙先生,他说∶“要结婚吗?唉,我们还没办过,你们晓得此地沙哈拉威结婚是他们自己风俗。我来翻翻法律书看━━”他一面看书又一面说∶“公证结婚,啊,在这里━━这个啊,要出生证明,单身证明,居留证明,法院公告证明……这位小姐的文件要由台湾出,再由中国驻葡公使馆翻译证明,证明完了再转西班牙驻葡领事馆公证,再经西班牙外交部,再转来此地审核,审核完毕我们就公告十五天,然后再送马德里你们过去户籍所在地法院公告……。”
我生平最不喜欢填表格办手续,听秘书先生那么一念,先就烦起来了,轻轻的对荷西说∶“你看,手续太多了,那么烦,我们还要结婚吗?”
“要。你现在不要说话嘛!”他很紧张,接著他问秘书先生∶“请问大概多久我们可以结婚?”
“咦,要问你们自己啊!文件齐了就可公告,两个地方公告就得一个月,另外文件寄来寄去嘛━━我看三个月可以了。”秘书慢吞吞的将书合起来。
荷西一听很急,他擦了一下汗,结结巴巴的对秘书先生说∶“请您帮忙,不能快些么?我想越快结婚越好,我们不能等━━。”
这时秘书先生将书往架子上一放,一面飞快的瞄了我的腰部一眼。我很敏感,马上知道他误会荷西的话了,赶快说∶“秘书先生,我快慢都不要紧,有问题的是他。”一讲完发觉这话更不伦不类,赶快住口。
荷西用力扭我的手指,一面对秘书先生说∶“谢谢,谢谢,我们这就去办,再见,再见。”讲完了,拉著我飞云似的奔下法院三楼,我一面跑一面咯咯笑个不停,到了法院外面我们才停住不跑了。
“什么我有问题,你讲什么嘛!难道我怀孕了。”荷西气得大叫。我笑得不能回答他。
三个月很快的过去了。荷西在这段时间内努力赚钱,同时动手做家具,另外将他的东西每天搬一些来我的住处。我则背了背包和相机,跑了许多游牧民族的帐篷,看了许多不同而多彩的奇异风俗,写下了笔记,整理了幻灯片,也交了许多沙哈拉威朋友,甚至开始学阿拉伯文。日子过得有收获而愉快。
当然,我们最积极的是在申请一张张结婚需要的文件,这件事最烦人,现在回想起来都要发高烧。
天热了,我因为住的地方没有门牌,所以在邮局租了一个信箱,每天都要走一小时左右去镇上看信。来了三个月,这个小镇上的人大半都认识了,尤其是邮局和法院,因为我天天去跑,都成朋友了。
那天我又坐在法院里面,天热得像火烧似的令人受不了。
秘书先生对我说∶“好,最后马德里公告也结束了,你们可以结婚了。”
“真的?”我简直不能相信这场文件大战已结束了。
“我替你们安排好了日子。”秘书笑眯眯的说。
“什么时候?”我赶紧问他。
“明天下午六点钟。”
“明天?你说明天?”我口气好似不太相信,也不开心。
秘书老先生有点生气,好似我是个不知感激的人一样。他说∶∶“荷西当初不是说要快,要快?”
“是的,谢谢你,明天我们来。”我梦游似的走下楼,坐在楼下邮局的石阶上,望著沙漠发呆。
这时我看到荷西公司的司机正开吉普车经过,我赶快跑上去叫住他∶“穆罕默德沙里,你去公司吗?替我带口信给荷西,请告诉他,他明天跟我结婚,叫他下了班来镇上。”
穆罕默德沙里抓抓头,奇怪的问我∶“难道荷西先生今天不知道明天自己要结婚吗?”
我大声回答他∶“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司机听了看著我,露出好怕的样子,将车子歪歪扭扭的开走了。我才发觉又讲错话了,他一定以为我等结婚等疯了。
荷西没有等下班,他一下就飞车来了。“真的是明天?”他不相信,一面进门一面问。
“是真的,走,我们去打电报回家。”我拉了他又出门去。
“对不起,临时通知你们,我们事先也不知道明天结婚,请原谅━━。”荷西的电报长得像写信。
我呢,用父亲的电报挂号,再写∶“明天结婚三毛。”才几个字。我知道父母收到电报不知要多么安慰和高兴,多年来令他们受苦受难的就是我这个浪子。我是很对不起他们的。
“喂,明天你穿什么?”荷西问我。
“还不知道,随便穿穿。”我仍在想。
“我忘了请假,明天还得上班。”荷西口气有点懊恼。
“去嘛,反正下午六点才结婚,你早下班一小时正好赶回来。”我想当天结婚的人也可以去上班嘛。
“现在我们做什么,电报已经发了。”他那天显得呆呆的。
“回去做家具,桌子还没钉好。我的窗帘也还差一半。”我真想不出荷西为什么好似有点失常。
“结婚前一晚还要做工吗?”看情形他想提早庆祝,偷懒嘛。
“那你想做什么?”我问他。
“想带你去看电影,明天你就不是我女朋友了。”
于是我们跑去唯一的一家五流沙漠电影院看了一场好片子《希腊左巴》,算做跟单身的日子告别。
第二天荷西来敲门时我正在睡午觉,因为来回提了一大桶淡水,累得很。已经五点半了。他进门就大叫∶“快起来,我有东西送给你。”口气兴奋得很,手中抱著一个大盒子。
我光脚跳起来,赶快去抢盒子,一面叫著∶“一定是花。”
“沙漠里哪里变得出花来嘛!真的。”他有点失望我猜不中。
我赶紧打开盒子,撕掉乱七八糟包著的废纸。哗!露出两个骷髅的眼睛来,我将这个意外的礼物用力拉出来,再一看,原来是一付骆驼的头骨,惨白的骨头很完整的合在一起,一大排牙齿正龇牙咧嘴的对著我,眼睛是两个大黑洞。
我太兴奋了,这个东西真是送到我心里去了。我将它放在书架上,口里啧啧赞叹∶“唉,真豪华,真豪华。”荷西不愧是我的知音。“哪里搞来的?”我问他。“去找的啊!沙漠里快走死了,找到这一付完整的,我知道你会喜欢。”他很得意。这真是最好的结婚礼物。
“快点去换衣服,要来不及了。”荷西看看表开始催我。
我有许多好看的衣服,但是平日很少穿。我伸头去看了一下荷西,他穿了一件深蓝的衬衫,大胡子也修剪了一下。好,我也穿蓝色的。我找了一件淡蓝细麻布的长衣服。虽然不是新的,但是它自有一种朴实优雅的风味。鞋子仍是一双凉鞋,头发放下来,戴了一顶草编的阔边帽子,没有花,去厨房拿了一把香菜别在帽子上,没有用皮包,两手空空的。荷西打量了我一下∶“很好,田园风味,这么简单反而好看。”
于是我们锁了门,就走进沙漠里去。
由我住的地方到小镇上快要四十分钟,没有车,只好走路去。漫漫的黄沙,无边而庞大的天空下,只有我们两个渺小的身影在走著,四周寂寥得很,沙漠,在这个时候真是美丽极了。
“你也许是第一个走路结婚的新娘。”荷西说。
“我倒是想骑匹骆驼呼啸著奔到镇上去,你想那气势有多雄壮,可惜得很。”我感叹著不能骑骆驼。
还没走到法院,就听见有人说∶“来了,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跳上来照相。我吓了一跳,问荷西∶“你叫人来拍照?”
“没有啊,大概是法院的。”他突然紧张起来。
走到楼上一看,法院的人都穿了西装,打了领带,比较之下荷西好似是个来看热闹的人。
“完了,荷西,他们弄得那么正式,神经嘛!”我生平最怕装模作样的仪式,这下逃不掉了。
“忍一下,马上就可以结完婚的。”荷西安慰我。
秘书先生穿了黑色的西装,打了一个丝领结。“来,来,走这边。”他居然不给我擦一下脸上流下来的汗,就拉著我进礼堂。再一看,小小的礼堂里全是熟人,大家都笑眯眯的,望著荷西和我。天啊!怎么都会知道的。
法官很年轻,跟我们差不多大,穿了一件黑色缎子的法衣。
“坐这儿,请坐下。”我们像木偶一样被人摆布著。荷西的汗都流到胡子上了。
我们坐定了,秘书先生开始讲话∶“在西班牙法律之下,你们婚后有三点要遵守,现在我来念一下,第一∶结婚后双方必须住在一起━━。”
我一听,这一条简直是废话嘛!滑天下之大稽,那时我一个人开始闷笑起来,以后他说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见。后来,我听见法官叫我的名字━━“三毛女士”。我赶快回答他∶“什么?”那些观礼的人都笑起来,“请站起来。”我慢慢的站起来。“荷西先生,请你也站起来。”真噜苏,为什么不说∶“请你们都站起来。”也好省些时间受苦。
这时我突然发觉,这个年轻的法官拿纸的手在发抖,我轻轻碰了一下荷西叫他看。这里沙漠法院第一次有人公证结婚,法官比我们还紧张。
“三毛,你愿意做荷西的妻子么?”法官问我。我知道应该回答━━“是”。不晓得怎么的却回答了━━“好!”法官笑起来了。又问荷西,他大声说∶“是”。我们两人都回答了问题。法官却好似不知下一步该说什么好,于是我们三人都静静的站著,最后法官突然说∶“好了,你们结婚了,恭喜,恭喜。”
我一听这拘束的仪式结束了,人马上活泼起来,将帽子一把拉下来当扇子扇。许多人上来与我们握手,秘书老先生特别高兴,好似是我们的家长似的。突然有人说∶“咦,你们的戒指呢?”我想对啦!戒指呢?转身找荷西,他已在走廊上了,我叫他∶“喂,戒指带来没有?”荷西很高兴,大声回答我∶“在这里。”然后他将他的一个拿出来,往自己手上一套,就去追法官了,口里叫著∶“法官,我的户口名簿!我要户口名簿!”他完全忘了也要给我戴戒指。
结好婚了,沙漠里没有一家像样的饭店,我们也没有请客的预算,人都散了,只有我们两个不知做什么才好。
“我们去国家旅馆住一天好不好?”荷西问我。
“我情愿回家自己做饭吃,住一天那种旅馆我们可以买一星期的菜。”我不主张浪费。
于是我们又经过沙地回家去。
锁著的门外放著一个大蛋糕,我们开门进去,将蛋糕的盒子拿掉,落下一张纸条来━━新婚快乐━━合送的是荷西的很多同事,我非常感动,沙漠里有新鲜奶油蛋糕吃真是太幸福了。更可贵的是蛋糕上居然有一对穿著礼服的新人,著白纱的新娘眼睛还会一开一闭。我童心大发,一把将两个娃娃拔起来,一面大叫∶“娃娃是我的。”荷西说∶“本来说是你的嘛!我难道还抢这个。”于是他切了一块蛋糕给我吃,一面替我补戴戒指,这时我们的婚礼才算真的完毕了。这就是我结婚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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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1943年3月26日-1991年1月4日),原名陈懋(mào)平(后改名为陈平),中国当代作家,1943年出生于重庆,1948年,随父母迁居台湾。1967年赴西班牙留学,后去德国、美国等。1973年定居西属撒哈拉沙漠和荷西结婚。1981年回台后,曾在文化大学任教,1984年辞去教职,而以写作、演讲为重心。1991年1月4日在医院去世,年仅四十八岁。(转自百度百科)
对于她的死,很多人至今仍存有疑问。她的小说,可见一个明显的分界,就是荷西的死,之前,她的文字,充满了欢乐、积极和乐观,之后,文章一下子沉重“黑暗”起来,字里行间不再有笑容,代替的只是悲伤,使读者同样感到了伤感,阅读三毛的文章,就如同品咂一杯陈年的老酒,沁人心脾,回味绵长!   一林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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