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到猪头烂……

    民国年间，颜二民在他的《扬州方言韵语》中收录了“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的俗语，意思很明了，钱花到了，事情就办成了；火候到了，猪头就煮烂了。这样的比喻十分形象、尖锐地讽刺了受贿成风的旧官衙，深刻地揭露了腐败的旧官场。

    清朝三大经济案之一的“两淮预提引息银案”，从开始到案发可以说是对这条俗语的最好诠释。

    乾隆年间，随着经济的繁荣，人口增多，额定的淮盐销售量已远不能满足市场需要。盐商们曾多次请求两淮盐政禀告朝廷增加引额。乾隆十年(1745)，吉庆出任两淮盐政。吉庆是雍正进士，很有才华，也是个敛财高手。盐商请求增加盐引，他答复众盐商需要调查，目前盐政衙门经费拮据。乖巧的盐商随即呈上请求调查的书面报告，吉庆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五万两的银票。

    有了办公经费，吉庆就选派了几个亲信到两淮盐的行销地调查，结果是情况属实。吉庆就拟奏章上报，建议每年预先提出下一年部分引票，给盐商们领盐销售。这样既可扩大盐产，保证民用食盐供给，还可为朝廷增加税收。乾隆在准奏的同时规定，预提的来年引票，每引除交纳国家正常盐税外，每年还要另交三两的“预提盐引息银”。理由很简单，“预提”就是盐商今年赚了明年的钱，这些钱存钱庄，可获利息，这就是“预提盐引息银”。

    盐商得知乾隆要加“预提盐引息银”的信息后，细细算了下账，虽说朝廷每引每年要提息银三两，要价太狠，但总还有赚头。只要盐政爱钱，应该还有回旋还价的余地。他们商量好，趁此事尚来完全落实，紧早打点，于是带足银票，见机行事。两天后，盐商们应约来到盐政衙门的客厅议事。

    盐商们曾多次出入盐政衙门客厅，原来富丽堂皇的客厅今天居然是空空荡荡，只有一把椅子，自然是盐政大人坐的。盐商无处可坐，只好站在那里。吉庆打着哈哈，叹着苦经：“见笑，见笑，盐政衙门实在太寒酸，缺椅少凳只好请大家谅解啦。”众盐商岂有不谅解的。在和谐的气氛中，站着磋商了预提引息的具体实施办法。增加盐引的息银每年先交一部分，其余款项以后再说。会后，盐政衙门得到一套雕刻精美的紫檀家具，吉庆又拿到了一笔为数不菲的“办公经费”。吉庆之后，继任盐政均按吉庆定的规矩办理。盐官、盐商都把“预提盐引息银”当作额外的收入支用，“视作己赀，恣意拖欠”，撅用、侵蚀、贪污，日久造成巨额亏空。盐商的生意越做越大，花银如流水；盐官也越来越肥，家财越来越大。就这么过去了二十多年。

    乾隆三十三年，尤拔世继任两淮盐政，此人不仅贪，还是个耍阴谋的高手。他向盐商索贿，盐商因他要价高于前例，何况这二十年来，盐商中已有好几个被赐封奉宸苑卿衔和布政使衔，身份不低了，没有买账。尤拔世气得咬牙，但在没弄清皇帝的态度、皇帝和前任盐官、盐商之间的关系之前，不能贸然行事。心生一计，一纸奏章呈送乾隆。奏折说道：“两淮预提的纲引，历年来定规每引缴银息三两，现将前任所遗十九万余两，交内府查收。”奏折没有检举揭发言辞，只是将现存“预提盐引息银”款告诉了皇帝，看皇帝怎么办。若追查，可以扳倒那些囊橐丰满的前任官员，也可狠打一下敢于不买他账的盐商。不查，也没有得罪人。

    乾隆十分精明，一见奏章，就觉得奇怪，再算了一笔账，从批准预提盐引息银开始，至今已二十三年，叠加起来“银数已过千余万”，如何只剩十九万两，于是下令彻查，“不得因循姑息”，由是案发。

    此案起于“钱到”，发于“钱不到”，看来“钱不到”也能“公事办”，只是办法不同而已。

    吴敬梓长期生活在扬州，他的长篇讽刺小说《儒林外史》最后是在扬州完成的，其中有不少情节取自于当时的扬州社会，不少人物也都能在扬州找到原型，当然这部书中也用了不少扬州方言，王伟康先生曾有研究专著。《儒林外史》第十三回中也用到了这条俗语，说是“马二先生”因与钦犯有过交往，那是“杀头充军的罪”，马二先生急得六神无主，衙门里的差人教他：“……自古‘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只要破些银子……”这等大事，居然“只要破些银子”也可摆平，可见旧时官场腐败已到何等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