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涟反“扫荡”
胡炳云
我团参加程道口战役后，转移到皖东北地区休整待命。
当时，日军为了确保陇海路交通，扩大占领区，先后侵占了淮海区的高沟、杨口、塘沟、钱集、胡集、渔沟等地，并在其占领区内遍设据点，加强防守，企图分割和肢解我抗日根据地。国民党顽固派韩韩德勤在其主力王光夏部遭我歼灭性打击之后，仍不改反共初衷，不顾民族大义，与日寇沆瀣一气，继续向我抗日根据地进犯。
为了适应新的斗争形势，积极寻找战机打击敌人，陈毅代军长命令我团开进淮海地区。他当时交给我团的任务一是休整部队，扩大淮海抗日根据地伺机打击敌人；二是采取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与敌周旋，坚持淮海地区，以维护军部与一师、三师、四师的联系及山东的交通。根据军长的指示，我们立即从泗洪出发，渡过运河，经程道口、王集、宋集，来到淮阴以北的老张集一带驻防。此时，敌已在高沟、钱集、徐溜子、渔沟、陈师庵等地设立了据点，把我根据地肢解、分割成多块。偌大一个淮海区，已无我军大部队集中驻防的立足之地。
在十分困难的处境中，为了较快地发展和扩大抗日根据地，我们根据上级指示，实行主力部队地方化，使主力部队、地方武装和民兵密切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有力的拳头，以狠狠打击敌人。那时主要以连为单位活动，有的连还以班为单位分散到各个乡里去，和乡政府、武工队在一起袭扰与打击敌人。
各连分散之后，我只带一个警卫连和一部电台，与分散的各营、连经常保持联系。在及时了解掌握敌人的动向，在组织大部队休整的同时，派出便衣小分队接近日伪据点，监视敌人行动，开展伏击、尾击、侧击的麻雀战，给敌以出其不意的打击，使敌人的“扫荡”、分进合击不是扑空，就是遭到迎头痛击。
1942年1月10日，我团3营营长彭金高，带领全营指战员同地方武装密切配合，夜袭汤集敌据点，并于次日晨伏击从淮阴城出来支援的200多名日伪军，杀伤敌100余人，并击毁汽车3辆，取得了1942年淮涟反“扫荡”的首次胜利。
转眼到了1942年的春节。除夕这一天，北风呼呼地刮着，不一会儿，又飘起了雪花。虽是新年之际，但在据点林立、日伪军恣意横行的敌占领区内，却看不到人民群众过节的气氛，偶尔传来一阵稀疏的爆竹声，非但不显喜庆，倒给这寒冬雪天平添了几分凄凉。
除夕之夜，我带着团部机关和警卫连约200余人迎风冒雪来到淮阴以北的史老庄宿营住下后，接到侦察员的报告，敌人有可能在当天夜里前来偷袭史老庄。当时，天气异常寒冷，我们又刚到，部队十分疲乏，我犹豫了一下，心想这么冷的天气，又是除夕之夜，敌人大概不会来吧。于是我告诉警卫连放好哨，其余人员原地休息，待天亮后再转移。然而这天夜里，敌人还真的来了，从淮阴城内出来的200多名鬼子和伪军，于半夜时分摸进了史老庄。这时我刚躺下还没睡着，只听“叭”的一声，我立即坐起来问：“是什么响声?”在门外的哨兵随口答道：“大概是谁家在放爆竹吧。”其实这是敌人进村后的枪声。由于我误听为爆竹声，因而延误了突围的时间。等听到敌人进村后乒兵乓乓的砸门声后，我才猛然意识到，已被敌人堵在村子里了。这时，团政治处主任石瑛在电话中急促地对我说：“团长，我们已被敌人堵在屋里，我的门被鬼子封死了，出不去了。”我立即告诉他：“你赶快从后墙上砸一个口子，从后面突出去。”随即，我和警卫员猛力砸开后墙，冲了出来。很快，警卫连和团部机关的同志们也都冲了出来。但敌人已逼近了，转移是来不及了。于是，我们就地展开，利用地形地物作掩护，与敌人打了起来。从清晨一直打到下午，我们滴水未喝粒米未进，与敌人拼杀得难解难分。傍晚时分，敌胆怯我军的夜战神威，不敢恋战，扔下几十具尸体，匆匆忙忙地撤走了。
这次遭敌袭击后，我们吸取了教训，提高了警觉，灵活运用毛主席游击战争的战略战术，瞅准敌人的薄弱部位和致命弱点，不失时机地主动出击，给了敌人较大的杀伤。到了1942年夏、秋季节，我们充分利用渐渐长起来的青纱帐和熟悉的地形地物，巧妙地与敌人周旋，时而伏击，时而突袭，时而夜战，接连毙伤敌数百人，打得马庄、岔路口、古寨、朱集子、小刘集等据点的敌人心惊胆战，惶恐不安。在11月的一次战斗中，二营五连遭到敌300余人的围攻，全连退守到一个较大池塘内，敌人猛攻并施放毒气，企图将我五连一口吃掉。全连在指导员郝立民指挥下，沉着应战，顽强抗敌，歼灭日伪军100余人，一直坚持到天黑终于胜利突围。由于我们巧妙地运用游击战术接二连三地打击敌人，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使敌人平时再也不敢出动100人以下的小分队来骚扰了。
1942年11月，日军十七师团一部，伪军三十六师及各县伪保安队约7000余人，由淮阴、涟水、泗阳、宿迁等地出动，兵分8路向我淮涟抗日根据地进行大规模的残酷扫荡。12月8日，一辆满载伪军的汽车，在由张集去古寨的途中，遭我新桥乡民兵自卫武装袭击，汽车被地雷炸翻，车上的几十名伪军被打得死的死，伤的伤。驻老张集据点的日伪军闻讯后，立即出动100多人前往报复，包围并妄图消灭我民兵。我团参谋长刘治国得知消息后，亲自带领1营的两个连前往支援民兵，在和尚圩与敌接火。刘治国同志断地指挥部队勇猛冲杀，顷刻间便打得敌人狼狈逃窜，他又带领部队紧追不舍，以期全部消灭这股敌人。这时，古寨之敌也闻迅赶来增援，在陈家冲与我军相遇。刘治国后志身先士卒，冲在前面，不幸被敌人的一颗罪恶的子弹击中头部，光荣牺牲，年仅25岁。与我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战友突然离去，我的心情十分悲痛。我亲自安葬了刘治国同志，站在他的坟前，默默悼念着：治国同志，你永远活在我的心里，活在英雄的十九团同志们心里!你的未竟事业，我们来继承！你的美好理想，我们去实现!
在硝烟弥漫的抗日烽火中，我们迎来了血雨腥风的1943年。自从我们来到淮海区以来，经过几年来的英勇战斗，淮海区抗日根据地得到不断巩固和发展，建立了抗日民主政权——淮阴县人民政府、泗阳县人民政府等。由于实行了主力部队地方化、地方部队群众化的方针，使主力部队、地方武装和民兵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有力的铁拳，经常给敌人以沉重打击。与此同时，根据地内普遍开展了减租减息和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广大人民群众对敌斗争情绪日益高涨，生产运动蓬勃发展，根据地的面貌发生了新的变化。
淮海区抗日根据地的巩固和发展，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牢牢地插在敌人的心脏，迫使敌人龟缩在大小据点里不敢露面，威胁着敌人的指挥中心和战略要地徐州、淮阴，使其在淮海区的两大交通命脉——运河、盐河长期处于瘫痪状态。同时，她又像一条坚韧的纽带，把我山东抗日根据地与华中抗日根据地紧紧地联成了一片。
但是敌人并不死心。国民党反动派积极推行积极反共、消极抗战的反动政策，掀起了第3次反共高潮。日本帝国主义也加紧了对蒋介石的诱降政策，相互暗中勾结，把大部分兵力用来对付我抗日根据地。
1943年3月，盘踞在苏北淮海的日军，集中步骑兵1000多人，由师团长川岛亲自率领，在各个敌寇据点的配合下，采取分进合击的战术，向我淮海根据地中心地带展开大规模的“扫荡”，企图合围六塘河沿岸一带的我淮海党政领导机关，并寻歼我主力部队，妄想以优势兵力一举摧毁我淮海根据地，切断我山东与华中两根据地的联系。
为了实现这一阴毒的计划，敌人倾巢出动，蜂涌而来。18日拂晓，泗阳、众兴的敌人抵达后圩子，继续向钱集方向进犯；灌云、东海的敌人，于17日晚上进入淮海区的腹地高沟、洋口后，又继续向中心区移动；涟水的敌人，17日凌晨从对岸的码头偷渡盐河西犯；守备在徐州战略据点的敌人也偷偷地出来，增援到沭阳，配合原来在沭阳的敌人，星夜沿淮沭公路南下……敌寇这次共出动了11路人马，矛头都指向六塘河，大有不摧毁驻在六塘河的我淮海区党政机关不罢休的骄横气势。
六塘河是淮阴、沭阳两县的界河，距淮阴城北约90里地，河北是沭阳，河南是淮阴。六塘河由西北流经淮阴与沭阳的县界上，又分出一条支流，过去有大水的时候，河宽一里有余，战前连云港、潮河里的近百吨的船只，都能进入到这里，南面的那条支流，称南六塘河，又称前六塘河，河床较窄，在冬春两季，水深3尺左右，可以涉水而过。
在南北六塘河之间，是一大块夹滩地带。夹滩地南北约10余里，抗战期间，这儿离敌伪据点较远，由于两河之间地形的关系，任凭敌人从河的哪一边来，我们只要跨过另一条，就能隔河对峙。所以，长期以来，淮海区的党、政军领导机关得以利用这些有利条件，长期地住在六塘河两岸，领导全区人民的抗日斗争。
敌寇企图合围六塘河我党政机关的阴谋诡计已被我们识破。3月17日，我遵照陈毅同志的指示，把分散在各个乡的部队迅速集结起来，星夜向泗洪县的山子头出发，一来赶往山子头参加围歼企图进攻我根据地的国民党顽军王光夏部的战斗。二来跳出敌人的包围圈。
我带着刚集结起来的部队，由张集途经刘老庄，向山子头方向转移，傍晚时分，我在刘老庄同淮阴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同志一起研究、布置了反“扫荡”的各项工作后即告诉住在刘老庄的四连连长白思才，让他连夜把分散在刘老庄周围配合区、乡政府开展工作的各班、排集中起来，准备转移执行新的任务。并让四连的炊事班随团部先走，四连于次日晨出发赶队。安排好这些工作已是夜里11点多钟，由于当时任务紧急，刻不容缓，因此，我立即带领团机关离开刘老庄，连夜向山子头方向进发。不料，次日拂晓，四连刚刚集结起来的7个班共82名指战员，正准备出发，便发现了敌情。川岛率领的千余日伪军突然出现在刘老庄附近。
为掩护淮海区党政机关和主力部队转移，英雄四连在连长白思才、政治指导员李云鹏的率领下，发扬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勇猛地打击敌人，机警地跳出重围。敌人追至老张集附近的朱村庄又与四连遭遇。四连与敌激战至黄昏尔后突围连夜转移至牛皮镇刘老庄。随后，日军追至刘老庄。敌以庞大的骑兵队向四连阵地冲击。四连82名官兵，在开阔地里，利用抗日沟作阵地，进行了英勇顽强的抵抗，苦战整日，击退了敌步骑兵一次又一次冲锋，毙伤敌500余人，其中毙敌170余人。最后，在敌猛烈炮火袭击下，参加战斗的82人全部壮烈牺牲。
刺刀饱饮倭寇血，忠骨长眠刘老庄。我团四连82位烈士壮烈殉国的噩耗传到太行山八路军总部，传到新四军军部和3师师部，八路军朱德总司令高度评价刘老庄战斗，指出：“全连82人全部殉国的淮北刘老庄战斗……无一不是我军指战员的英雄主义的最高表现。”新四军代军长陈毅盛赞82烈士浴血刘老庄是“惊天地而泣鬼神的壮举”，他还在《新四军在华中》一文中写道：“烈士们殉国牺牲之忠勇精神，固可以垂式范而励来兹。”新四军3师黄克诚师长题词称颂82烈士“英勇战斗，壮烈牺牲，军中模范，民族光荣。”张爱萍副师长也挥毫题写了“八二烈士，抗敌三千，以少胜众，美名万古传”的挽诗。
滔滔六塘河，日夜奔流，称颂着82位烈士的英雄业绩；莽莽平原，狂飙怒吼，声讨着法西斯强盗的滔天罪行。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乡亲们洒着热泪，在烈士们牺牲的地方筑起了10米高的烈士墓，墓碑上写着“新四军三师七旅十九团四连82烈士公墓”。陵园正中，修建了一座“壮志亭”，淮海区党委副书记李一氓亲笔写下了纪念碑文，记载着82位烈士的英雄业绩，并题写了挽联：
由陕西，到苏北，敌后英名传八路；
从拂晓，到黄昏，全连苦战殉刘庄!
我团四连82名勇士浴血刘老庄、宁死不屈壮烈殉国的消息传来后，我的心情异常悲痛，同时也为他们的英雄壮举感到骄傲和自豪。82烈士以他们的钢铁意志和血肉之躯，击退了千余名日、伪军的多次疯狂进攻，战至最后1人，彻底粉碎了敌企图合围我淮海区党政领导机关的阴毒计划，也为刘老庄附近人民群众的及时疏散赢得了时间，保护了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82名烈士还以他们的青春热血与大无畏的英雄气慨，面对穷凶极恶、人数十多倍于已的敌人，毫无惧色，浴血奋战，，创造了以少胜多、敌我伤亡人数比为6：1的光辉范例。刘老庄战斗令敌丧胆，82名烈士虽死犹荣。
在持续一年多的淮涟反“扫荡”中，我们在党的领导下，依靠淮海区人民的有力支持，采取灵活机动的游击战术，在十分困难的条件下与敌进行了殊死搏斗，先后参加大小战斗百余次，毙伤俘敌千余名，我团共伤亡200余人。正是因为这些同志的流血牺牲，才使我们最终取得了淮涟反“扫荡”的彻底胜利，发展并巩固了淮海根据地，保卫了淮海区党政领导机关和人民群众的安全，保持了新四军军部与一师、三师、四师的联系，维护了华中抗日根据地与山东抗日根据地的交通联系，圆满地完成了陈毅同志和四师赋予我团的各项任务。
刘老庄战斗结束后，为弘扬82烈士不怕牺牲，为国捐躯的爱国主义精神，新四军三师党委命名我团四连为“刘老庄连”，并把3月18日定为82烈士殉国纪念日。淮阴抗日政府和人民群众为82烈士举行了公葬。淮海区人民怀着对敌人的刻骨仇恨，对人民子弟兵的无比深情，重新组建我团四连。当时，四连只剩下两个战斗班，于是，涟水独立九团二营四连在连长宋丁祥、指导员许醒民的带领下，补入我团二营四连。从此，重新组建的四连在82烈士的爱国主义精神鼓舞下，高举“刘老庄连”的战旗，继续为彻底打败日本帝国主义，夺取抗战的最后胜利而英勇奋战。
我自1935年7月由四方面军二九四团调入红四团后，一直在这支部队战斗、生活了近10年，在团的领导岗位上一干就是6年多。这支北伐战争中著名的“叶挺独立团”，由朱德、陈毅同志率领参加“八一”南昌起义，后与毛泽东同志领导的秋收起义部队会师井岗山的英雄部队，在近20年的革命战争中，南征北战，功勋卓著。能在这样一支英雄的部队里战斗和生活，我倍感荣幸和自豪，是这支英雄的部队培育和锻炼了我。
转眼间到了1944年，此时，整个国际形势发生急剧变化。苏德战场上的希特勒军队面临着总崩溃。日寇在太平洋战场上也连遭惨败。党中央、毛主席审时度势，及时指出，全世界前所未有的大变化局势就要到来，要准备担负比过去更为重大的任务，要准备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把日寇打出中国去。这时，我华中军民粉碎了日伪疯狂的“扫荡”、“蚕食”，胜利地渡过了抗日战争最困难的阶段，开始向敌人发起反攻。
“来时路”故事组摘编自《胡炳云回忆录》
胡炳云(1911-1996)，四川南充人，1932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在红33军任连政治指导员，参加了川陕苏区反“六路围攻”和嘉陵江战役。长征中红一、四方面军会合后，任红一军第二师第四团连长，在攻占腊子口战斗中担任主攻。到陕北后任红二师四团副团长，参加了直罗镇、山城堡战役。抗日战争爆发后，任八路军第一一五师六八五团营长，参加了平型关、午城井沟等战斗。1939年起历任苏鲁豫支队第一大队大队长，一一五师教导一旅一团团长，新四军第三师十九团团长、第七旅副旅长，参加了程道口、山子头、盐阜区反“扫荡”等战役战斗。解放战争时期，历任苏中军区第二旅旅长、军区参谋长，华中野战军第七纵队副司令员兼参谋长，华东野战军第十一纵队司令员，第三野战军第二十九军军长，参加了苏中、淮海、渡江、上海、福州、漳厦等战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福建军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1953年参加抗美援朝，任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九兵团参谋长。1955年回国后，历任济南军区参谋长、兰州军区副司令员、总参谋部第三部部长、成都军区副司令员。1977至1981年任兰州军区副司令员兼陕西省军区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曾获二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
附图：
油画《浴血刘老庄》
胡炳云将军安葬在刘老庄烈士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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