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与宣城

　　石涛(1642年-1708年)，清初著名画家，本姓朱，名若极，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后人，祖籍安徽凤阳，出生于广西桂林。小字阿长，别号很多，如大涤子、清湘老人、苦瓜和尚、瞎尊者，法号元济或原济。与弘仁、髡残、朱耷合称“清初四僧”。

　　一生曲折离奇的大师

　　石涛是中国绘画史上一位十分显要的人物，他既是绘画实践的探索者、革新者，又是艺术理论家。这位绘画界的大师与宣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艺术大师吴冠中曾说过：“我尊奉石涛为中国现代艺术之父，他的艺术创造比塞尚早两个世纪。” “石涛是中国现代美术的起点”。事实上，不仅是吴冠中对石涛敬佩不已，在齐白石、傅抱石、黄宾虹、张大千这些伟大的近现代艺术大师们心中，石涛都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在中国绘画史上，名传青史的画家不少，但是像石涛这样具有杰出艺术才华，并为今人大力推崇的却不多。石涛在他死后300多年仍享有这样的殊荣绝不是偶然，因为变革者总是容易被大家记住的。石涛就是一位叛逆的“变革者”。清初的山水画经历了宋、元、明千年的发展递进，早已背上了沉重的传统重负。才华横溢的石涛异军突起，一反当时的摹古之风，主张学习传统而不拘泥传统，笔墨随心，从而迈出了中国画向现代发展的第一步，石涛是中国画从传统迈向现代的“分水岭”。石涛一生留下了众多杰出作品，他的画作构图新奇，笔墨不拘泥于陈法，师化自然，大胆创新，体现了艺术灵魂的自由与解放。他在晚年著有《苦瓜和尚画语录》，总结了他独特的绘画艺术观和美学思想，对清代以至现当代中国绘画理论的发展都有着极为深远的影响。不仅如此，二十世纪初以来，石涛研究一直是中国画学、美学研究领域中的显学，在中国内陆、台湾以及日本、欧美等都有大量的研究成果。石涛的艺术成就在全球的影响力非同一般。

　　然而，这样一位杰出的艺术大师却有着颇为曲折离奇的身世。石涛是明靖江王朱赞仪的十世孙，朱亨嘉的长子。他是明朝皇族后裔，本可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随着清军入关，明王朝的命运走到了尽头。清初，石涛的父亲朱亨嘉企图称监国失败被唐王处死，连累全家惨遭灭门之灾。那时候年仅三岁的石涛被内官秘密送到广西全州湘山寺落发为僧，改名石涛，从此隐姓埋名以保全性命。

　　石涛一生一直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明朝对自己有杀父之仇，清朝又对自己有着灭国之恨。石涛用他独特的号“苦瓜和尚”和“瞎尊者”彰显着他叛逆与不甘的心境——苦瓜外青瓤红，意为身在满清，心系朱明;瞎尊者，失明也，已经瞎了当然想要“复明”。石涛出家时只是三岁幼童，遁入空门也并非出于本心，所以他一直身处佛门却心向红尘，甚至还两次在康熙皇帝南巡的时候觐见献画，期望得到康熙皇帝的赏识能够飞黄腾达。然而，终因他的特殊身世未能如愿。他的一生中都有“入世不得”又“不甘寂寞”的痛苦，他把这些种种矛盾和痛苦都发泄到了他的绘画作品中，所以他的作品笔墨淋漓，奇险秀润，充满了动感与张力，却又饱含了一种淡淡的苦涩。

　　与宣城的不解之缘

　　石涛的一生四处游历，足迹遍布了大半个中国。他的艺术生涯大致可以分为四个时期——青年的宣城时期、中年的南京时期、画风转变的“北游”时期和晚年的扬州时期。

　　大约在1666年(康熙五年)的冬天，二十四岁的石涛从松江来到了宣城，从此与宣城结下了深厚的缘分。宣城东连天目，南倚黄山，西靠九华;境内襟山带水，风景绝佳。敬亭、柏枧、华阳、水西、龙须等山峰峦叠翠;青戈江、水阳江两水相依，可谓山水环抱，举目皆画。石涛在宣城，先后住在金露庵、宛津庵和闲云庵等小寺庵，后来居于敬亭山南的广教寺(又称双塔寺)。广教寺原来只是个破败的旧庵，因为石涛与喝涛(石涛的师兄)的到来，才重新休整。彼时梅渊公有诗曰：“敬亭双古塔，兄弟一空门。寒人穿莲壁，饥肠断草根。”可见石涛和师兄喝涛初到宣城时的窘迫之状。

　　石涛在宣城一住就是十五年，直到三十九岁(1681年)才离开到南京。他在其《生平行》小注云：“黄蘖禅师道场，留凡上下十余载，敬亭之磴何欹嵚，下拂双塔兮上出千林。”

　　当时的宣城人文荟萃，诗人云集，书画艺术领域的造诣也在全国颇有影响。李麟《大涤子传》中有记载:“(石涛)由越中之宣城，施愚山、吴晴岩、梅渊公、祸长诸名士一见奇之。时宣城有书画社，招入相与唱和。”这里提到的施愚山、梅渊公就是施润章和梅清。此时他们都是宣城文化界的名人，也是清初文坛的头面人物。这十五年里，石涛以其卓越的才情，豪爽的性格，与梅清、施润章、梅庚等文人成为忘年莫逆之交。石涛与宣城书画社中这批书画家意气相投，相互切磋，大有“相见即倾倒”的感受。石涛旅居宣城期间，与其关系最为密切、交往最深的朋友当数梅清，这位比他大十九岁的宣城画坛宗师与石涛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他们经常在一起交流心得 , 绘画技艺突飞猛进。

　　石涛在宣城书画社里充分学习了中国画的传统技艺，与众多优秀文人频繁的切磋和交流，为他的画艺与文学打下了扎实的基本功，他早期的画作风格也深受以梅清为首的宣城画派的影响。

　　结识了这些志趣相投的朋友之后，石涛在参禅礼佛之余，常与大家在一起吟诗作画，谈古论今，生活简单却

　　非常闲适快乐。梅清经常出城到敬亭山的寺庙里拜访这位好友。从石涛的作品《自写钟松图小照》中看出：当时他因为宣城地区发生农民叛乱避居西部的柏枧山中，画面中石涛面容清秀，留着很短的头发，神态安闲，甚至还养了一只小猴子。

　　据考证，石涛在宣城期间多次往来于周边的泾县、黄山、芜湖、歙县、宁国等地游览众多奇山异水，寻幽探胜，以自然为师，修行绘画。

　　在众多景色中，黄山对石涛的印象可谓是不可磨灭的。居于宣城期间，他曾多次和友人一道游览黄山，创作了一系列以黄山为对象的画作，如著名的《黄山图》和《黄山图册》。石涛首次游览，时值康熙六年(1667年)，有《黄山图》问世，此图行笔细致而松动，气象秀美而滋润。翌年(1668年)，由宣城赴歙县。，第二次游览黄山，康熙八年(1669年)，再赴歙县，应是第三次遨游黄山。石涛对黄山的领悟对他绘画风格的形成有着深刻的影响。石涛自己也在《黄山图》的题跋中写道:“黄山是我师，我是黄山友。心期万类中，黄山无不有。”在这些画面里可以看到石涛绘画风格的逐渐成型，他以对黄山的体悟混合着创作的激情表达了他在绘画方面“师造化”的意识，由此才有了他后来的“搜尽奇峰打草稿”的金句。

　　石涛在宣城期间曾两次游泾县，住在泾县水西的寺庙里，同友人一起游览众山、吟诗作画，作有《赏溪图》等。数次到宁国，创作了著名的《游华阳山图》。

　　宣城时期的艺术成就

　　石涛擅长山水，常体察自然景物，主张“笔墨当随时代”，画山水者应“脱胎于山川”，“搜尽奇峰打草稿”，进而“法自我立”。所画的山水、兰竹、花果、人物，讲求新格，构图善于变化，笔墨笔墨恣肆，意境苍莽新奇，一反当时仿古之风。

　　宣城的十五年，对石涛来说是不同凡响的。这段经历促使石涛得尽自然之助，使他的艺术才华得以激发和升华，画艺逐渐成熟精进。他在宣城时期的绘画创作生活趣味非常浓，常画的是在皖南地区的旅行时所看到的景观。用笔恣意随性，用传统之法却又超越传统，不断创新。他并不拘泥与那些古法章程，看到什么就创作什么，以自然为师，随心创作。这种不羁和离经叛道的画法正是对当时中国画坛泥古不化的保守画法的巨大冲击。

　　在宣城期间，石涛创作了大量有独特视角和感觉力的佳作，代表作品有：《黄山图》、《敬亭烟雨图》、《游华阳山图》、《自写钟松图小照》、《山水人物图》、《香在梅花图》、《仿米云山图》及《白描十六尊者》、《罗汉图》、《观音图》等等。

　　从他宣城大量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石涛的“我自用我法”的绘画艺术观正是在宣城时期形成并得到实践。石涛的“我法”印章在宣城时期开始使用便是证明。这种艺术观念经过石涛几十年反复的实践与发展后写入石涛晚年的著作《苦瓜和尚画语录》，成为他的绘画美学体系中核心的一部分，将中国古典绘画美学推向了一个高峰。

　　石涛早年的山水受宣城画派影响甚深，多是清淡山水，用笔朦胧氤氲，善于用水。他的画富有浪漫、幽怨的色彩，透射出一种诗意的沉醉，率真坦然，清新高洁。细细品味石涛的画面，仿佛可以体味到他当时有一种无可奈何的伤感，又有一些微茫期待与希望，让人不得不被画面打动。将石涛和同时期宣城的画家特别是梅清的画对比，可以发现他们意味想通之处甚多，说明石涛早期的风格与梅清等宣城名家的影响是分不开的。

　　石涛在宣城书画社这个庞大的文人群体中获得了丰富的滋养和熏陶，加上自身特立独行的性格、良好的天分和勤勉的努力，很快他的画艺从初露锋芒就成长为成熟精湛。石涛也由此引起了中国文化界的重视与肯定，初步奠定了他在清初画坛的地位。石涛二十四岁的时候来到宣城，三十九岁离开宣城前往南京，四十八岁北上，五十一岁离开北京南下扬州定居，享年六十五岁。石涛在宣城度过了他十五年的青年大好时光，这段记忆和经历可谓是不平凡而又深刻的。

　　在离开宣城之后，石涛在中晚年仍创作了许多著名画作来怀念这段时光。李麟的《大涤子传》作为石涛的“口述自传”长约两千字，而其中就有四百字专门叙述他在宣城期间的经历，由此可见，宣城时期的游历对石涛的一生都产生了极其重要和深远的影响。可以说石涛是在宣城并通过宣城书画社“出道”的。宣城居住的十五年，在石涛这位中国画大师的艺术生涯中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叶田媛/文 叶季青/图